〔一一〕少昊考

今文家叙五帝無少昊，而古文家妄增之，予既於《儒家之三皇五帝説》條發其覆矣。然則少昊何人也？曰：少昊即蚩尤也。

《周書》一書，多存古史，其書傳習頗鮮，故語多詰屈，然轉鮮竄亂與傳譌，實較可信據之書也。《周書·嘗麥》曰：“昔天之初，誕作二后，乃設建典。命赤帝分正二卿。命蚩尤宇於少昊，以臨四方。四，疑當作西。蚩尤乃逐帝，争於涿鹿之阿。九隅無遺，赤帝大懾。乃説於黄帝，執蚩尤，殺之於中冀，名之曰絶轡之野。”案《史記·五帝本紀》言：“軒轅之時，神農氏世衰。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農氏弗能征。於是軒轅乃習用干戈，以征不享。諸侯咸來賓從。而蚩尤氏最爲暴，莫能伐。炎帝欲侵陵諸侯，諸侯咸歸軒轅。軒轅乃脩德振兵，以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三戰然後得其志。蚩尤作亂，不用帝命。黄帝乃徵師諸侯，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遂禽殺蚩尤。”既言神農氏世衰，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弗能征矣，又言其欲侵陵諸侯，未免自相矛盾。蓋《史記》此文，採自兩書，故其名稱不一。炎帝欲侵陵諸侯之炎帝，實即蚩尤，非世衰之神農氏也。參看《炎黄之争考》條。《周書·史記》曰：“昔阪泉氏用兵無已，誅戰不休，并兼無親；文無所立，智士寒心。徙居至於獨鹿。諸侯叛之。阪泉以亡。”獨鹿即涿鹿。阪泉蓋蚩尤舊號。既遷於此，遂亦名其地爲阪泉之野。故阪泉、涿鹿非兩地，其戰亦非二役，而神農、蚩尤，則實有兩人。蚩尤既并神農，代居元后之位，諸書因亦以炎帝稱之，故或又誤爲神農氏也。《周書》之赤帝，蓋即世衰之神農氏，蚩尤初爲之卿。《禮記·月令疏》曰：“東方生養，元氣盛大，西方收斂，元氣便小，故東方之帝，謂之大皥，西方之帝，謂之少皥。”此語當有所本。《左氏》文公十八年《疏》引譙周曰：“金天氏，能脩大皥之法，故曰少昊也。”其證也。《鹽鐵論·結和》曰：“軒轅戰涿鹿，殺兩䁺蚩尤而爲帝。”兩䁺者，一大皥，一少皥，所謂二卿也。蚩尤初爲神農氏少皥，既滅神農氏，蓋代居赤帝之位，而别以人爲少皥，涿鹿之戰，與其兩卿俱死也。

褚先生補《史記·建元以來侯者年表》，載田千秋上書曰：“父子之怒，自古有之。蚩尤叛父，黄帝涉江。”似蚩尤爲神農氏之子。雖不必信，然其爲同族則真矣。蚩尤之後爲三苗，固姜姓也。姜姓殆内亂而爲姬姓所乘與？

《後漢書·張衡傳》：衡“條上司馬遷、班固所叙與典籍不合者十餘事”。《注》舉其一事曰：“《帝系》：黄帝産青陽、昌意。《周書》曰：乃命少皥清。清即青陽也。今宜實定之。”案《周書》之文曰：“乃命少昊清，司馬，鳥師，以正五帝之官。故名曰質。天用大成，至於今不亂。”《嘗麥解》。“清司馬鳥師”，文有奪誤，云以正五帝之官，則當有五官，而少昊，司馬，鳥師，僅得三官。衡妄加傅會，非是。《左氏》昭公十七年：“郯子來朝。公與之宴。昭子問焉，曰：少皥氏鳥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我知之。昔者黄帝氏以雲紀，故爲雲師而雲名。炎帝氏以火紀，故爲火師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紀，故爲水師而水名。大皥氏以龍紀，故爲龍師而龍名。我高祖少皥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故紀於鳥，爲鳥師而鳥名。自顓頊以來，不能紀遠，乃紀於近，爲民師而命以民事。”此文真僞未敢定，即以爲真，亦絶無先後相承之意。《世經》乃云：“郯子據少昊受黄帝，黄帝受炎帝，炎帝受共工，共工受大昊，故先言黄帝，上及大昊。稽之於《易》，炮犧，神農，黄帝，相繼之世可知。”乃於炮犧、炎帝之間，增一共工，曰：“周人遷其行序，故《易》不載。”又於黄帝、顓頊之間，增一少昊，曰：“《考德》曰：少昊曰清。清者，黄帝之子青陽也，名摯。周遷其樂，故《易》不載。序於行。”又并顓頊、帝嚳，亦謂周遷其樂，故《易》不載。穿鑿甚矣。《考德》，師古曰：“考五帝德之書也。”蓋即其所僞撰。《左疏》曰：“《世本》及《春秋緯》，皆言青陽即是少皥，黄帝之子，代黄帝而有天下，號曰金天氏。”緯書固歆輩所造，《世本》亦其徒所改，或後人依歆説所改也。

《禮記·祭法》云：“大凡生於天地之間者皆曰命。其萬物死皆曰折，人死曰鬼，此五代之所不變也。七代之所更立者，禘郊宗祖，其餘不變也。”《注》云：“五代，謂黄帝、堯、舜、禹、湯，周之禮樂所存法也。”“七代，通數顓頊及嚳也。”“少昊氏脩黄帝之法，後王無所取焉。”《疏》云：“周有六樂，去周言之惟五代。”“《易緯》及《樂緯》有五莖、六英，是顓頊及嚳之樂。”又云：“《易緯》有黄帝及顓頊以下之樂，無少昊之樂。”則《世經》之言，於緯書亦不盡讎。蓋緯書造者非一手，亦或後人更有改易也。

《左氏》謂少昊名摯，或謂即《周書》名質之轉音。然《周書》“故名曰質”句，意實非謂人名，此按文可見者也。《國語·晉語》：“黄帝之子二十五人，其同姓者二人而已。惟青陽與夷鼓皆爲己姓。”下文又云：“凡黄帝之子二十五宗，其得姓者十四人，爲十二姓：姬、酉、祁、己、滕、箴、任、荀、僖、姞、儇、依是也。惟青陽與蒼林氏同於黄帝，故皆爲姬姓。”其説自相矛盾。《左疏》謂《世本》己姓出自少昊。《路史》作紀姓，則《國語》下一青陽是誤。疑其或處於紀，而因以爲氏也。《御覽·皇王部》引《古史考》：高陽氏，妘姓。高辛氏，或曰房姓。

《史記·五帝本紀》曰：“帝嚳娶陳鋒氏女，生放勳。娶娵訾氏女，生摯。帝嚳崩，而摯代立。帝摯立，不善。崩，而弟放勳立，是爲帝堯。”《御覽·皇王部》引《帝王世紀》曰：“帝摯之母，於四人之中，其班最下，而摯年兄弟最長，故得登帝位。封異母弟放勳爲唐侯。摯在位九年，政軟弱。而唐侯德盛，諸侯歸之。摯服其義，乃率其羣臣，造唐朝而致禪，因委至心願爲臣。唐侯於是知有天命，乃受帝禪，而封摯於高辛氏。事不經見，漢故議郎東海衛宏所傳云爾。”衛宏之言，未必可信。然黄帝之族，似確有一摯其人，在堯之前。其人究係嚳子，抑青陽若夷鼓之後，未可定，要之必爲己姓。後來之紀，當出於此也。

《説文·女部》：“嬴，帝少皥之姓也。”《御覽》及《路史》引《古史考》皆曰：窮桑氏，嬴姓。《左氏》昭公元年，“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爲玄冥師。生允格、臺駘。臺駘能業其官。宣汾、洮，障大澤，以處大原。帝用嘉之，封諸汾川。沈、姒、蓐、黄，實守其祀。”二十九年，“少皥氏有四叔，曰重、曰該、曰脩、曰熙，實能金木及水。使重爲句芒，該爲蓐收，脩及熙爲玄冥。世不失職，遂濟窮桑。”昧，不知即脩、熙之後否？錢賓四謂臺駘即有駘氏，見所撰《西周地理考》。則是姜姓也。又《山海經·大荒北經》：“有人一目，當面中生。一曰威姓，少昊之子。”此皆别一少昊，與摯無涉。蓋少昊本司西方之官，人人可爲之也。窮桑，杜《注》云：“地在魯北。”《疏》云：“《土地名》窮桑闕。言在魯北，相傳云爾。”案定公四年，祝鮀言伯禽封於少皥之虚，《史記·魯世家》亦云：“封周公旦於少昊之虚曲阜。”《御覽》六百九十引《田俅子》：“少昊都於曲阜。”則以窮桑爲在魯，説自不誤。《山海經·東山經》：“《東次二經》之首曰空桑之山，北臨食水。”食水者，“《東山經》之首曰之山，北臨乾昧，食水出焉，而東北流注於海。”其地當在青、兗之域。又《北山經》：“空桑之山。無草木，冬夏有雪。空桑之水出焉，東流注於滹沱。”郭《注》云：“上已有此山，疑同名也。”郝《疏》云：“《東經》有此山，此經已上無之。檢此篇，《北次二經》之首曰管涔之山至於敦題之山，凡十七山，今纔得十六山，疑正奪此一山也。經内空桑之山有三：上文奪去之空桑，蓋在莘虢間。《吕氏春秋》、《古史考》俱言伊尹産空桑，是也。此經空桑，蓋在趙代間。《歸藏·啓筮》言蚩尤出自羊水，以伐空桑，是也。”予案古代地名，每隨人而遷徙。空桑恐正隨少昊之族而西遷，臺駘之處大原，即其一證也。予因此悟《史記》“青陽降居江水”，“昌意降居若水”，後人以蜀地釋之者實誤。案《索隱》云：“江水、若水皆在蜀，即所封國也。《水經》曰：水出旄牛徼外，東南至故關爲若水。南過邛都，又東北至朱提縣，爲瀘江水。是蜀有此二水也。”《正義》云：“《華陽國志》及《十三州志》云：蜀之先，肇於人皇之際。黄帝爲子昌意取蜀山氏，後子孫因封焉。”今案《水經·若水注》云：“《山海經》曰：南海之内，黑水之間，有木，名曰若木。若水出焉。又云：灰野之山，有樹焉，青葉赤華，厥名若木。生崑崙山，西附西極也。《淮南子》曰：若木，在建木西。木有十華，其光照下地。故屈原《離騷·天問》曰羲和未陽，若華何光是也。然若木之生，非一所也。黑水之間，厥木所植，水出其下，故水受其稱焉。”《注》所引《山海經》，前一條見《海内經》，黑水下多青水二字。後一條見《大荒北經》，灰野作泂野。郝《疏》云：“《文選·甘泉賦》、《月賦》注，《藝文類聚》八十九引，并作灰野。”下云：“上有赤樹，青葉赤華，名曰若木。”而“生崑崙西附西極”七字爲郭《注》。郭《注》又云：“其華光赤，下照地。”郝《疏》云：“《文選·月賦注》引此經，若木下有日之所入處五字。《離騷》云：折若木以拂日。王逸《注》云：若木在崑崙西極，其華照下地。疑郭《注》當在經中。”案以若木爲生崑崙，西附西極，日之所入處者誤。此必非經文也。《離騷》云：“飲余馬於咸池兮，總余轡乎扶桑。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其文相承，正言日出時。《天問》王逸《注》亦云：“言日未出之時，若華何能有明赤之光華乎？”安得言日入？所引《淮南子》，乃《地形篇》文。其文云：“扶木在陽州，日之所曊。建木在都廣，衆帝所自上下。日中無景，呼而無響，蓋天地之中也。若木，在建木西。末有十日，其華照下地。”此文疑有竄亂。《山海經·海外東經》云：“下有湯谷。湯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齒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注》云：“莊周云：昔者十日并出，草木焦枯。《淮南子》亦云：堯乃令羿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烏盡死。《離騷》所謂羿焉畢日，烏焉落羽者也。《歸藏·鄭母經》云：昔者羿善射，畢十日，果畢之。汲郡《竹書》曰：胤甲即位，居西河，有妖孽，十日并出。明此自然之異，有自來矣。《傳》曰：天有十日，日之數十。此云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大荒經》又云：一日方至，一日方出。明天地雖有十日，自使以次第迭出運照，而今俱見，爲天下妖災，故羿稟堯之命，洞其靈誠，仰天控弦，而九日潛退也。”然則若木自在日出處，安得云日所入乎？王菉友曰：“《石鼓文》有字，蓋本作。若字蓋亦作，即之重文。加者？如楍字之象根形。是以《説文》之叒木，它書作若木，并非同音假借也。蓋漢人猶多作？是以八分書桑字作桒。《集韻》、《類篇》：桑，古作，并足徵也。《説文》收若字於艸部，从艸，右聲，亦似誤。”《説文釋例》。此説甚精。然則若水亦當作桑水也。《史記·殷本紀》載《湯誥》曰：“東爲江，北爲濟，西爲河，南爲淮，四瀆已脩，萬民乃有居。”古言四瀆，實主四方，而江在東，則青陽所降，亦當在東方；而昌意所降，則必古空桑之水。今《山經》所載，雖注滹沱，然其始必在《東次二經》所載之山附近，後乃隨民族遷徙而西移也。《史記》言黄帝邑於涿鹿之阿，涿鹿本山名。《周書·王會》，北方有獨鹿，蓋即涿鹿，爲國名或部族名。蜀山者，涿鹿之山，亦即獨鹿之國。蜀山氏女，蓋即蚩尤氏之女；二族初雖兵争，至此復通昏媾也。《山海經·海内經》云：“黄帝妻雷祖，生昌意。昌意降處若水，生韓流。韓流，擢首謹耳，人面豕喙，麟身渠股，豚止。取淖子，曰阿女。生帝顓頊。”郭《注》引《竹書》云：“昌意降居若水，産帝乾荒。乾荒即韓流也，生帝顓頊。”又引《世本》云：“顓頊母，濁山氏之子，名昌僕。”郝氏《箋疏》云：“《大戴禮·帝繫篇》云：昌意取於蜀山氏之子，謂之昌僕氏，産顓頊。郭引《世本》作《濁山氏》，濁、蜀古字通，濁又通淖，是淖子即蜀山氏也。”然則蜀山氏之蜀，乃涿鹿獨鹿之單呼；其字可作濁，亦可作淖；乃望文生義，附會爲後世之蜀地，豈不謬哉？《山海經》世系，較《大戴記》、《史記》皆多一代。古世系本不能無闕奪，不當據《大戴》、《史記》以疑《山海經》也。《竹書》則不足信，其曰乾荒，蓋正因《山海經》之韓流而僞造。

近人蒙文通云：“《山海經·海内經》云：炎帝之妻，赤水之子聽訞，生炎居。炎居生節并。節并生戲器。戲器生祝融。祝融降居於江水，生共工。共工生術器。術器首方顛，是復土穰，以處江水。共工生后土。后土生噎鳴。是祝融者，炎帝之胤也。《世本》：祝融曾孫生伯夷，封於吕，爲舜四岳；許慎以大岳佐夏侯許，爲祖自炎神，《周語》以共工從孫爲四岳，皆見共工、祝融，同祖炎神也。《大荒西經》云顓頊生老童，老童生祝融，是别一祝融，舊説每誤合爲一人。《風俗通義》説：顓頊有子曰黎，爲苗之民。鄭玄注《吕刑》，説苗民爲九黎之君，是應義本於鄭氏。《山海經·大荒北經》曰：顓頊生驩頭，驩頭生苗民，苗民，黎姓。則顓頊疑亦南方民族也。”見所著《古史甄微》第九篇《夏之興替》。予案《大荒西經》又有文曰：“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日月山，天樞也。吴姖天門，日月所入。有神，人面無臂，兩足反屬於頭。山名曰嘘。顓頊生老童，老童生重及黎。帝令重獻上天，令黎卬下地。下地是生噎。處於西極，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下地是生噎”，郝氏《箋疏》云：“此語難曉。《海内經》云：后土生噎鳴。此經與相涉，而文有闕奪，遂不復可讀。”予案“山名曰嘘”，山字疑誤。嘘似即噎之譌，乃神名。“下地是生噎”，下地字誤重，是生噎之上，又有奪文。噎蓋噎鳴也。《國語·楚語》云：“昭王問於觀射父曰：《周書》所謂重、黎實使天地不通者，何也？若無然，民將能登天乎？對曰：非此之謂也。古者民神不雜。及少昊之衰也，九黎亂德。民神雜糅，不可方物。顓頊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使復舊常，無相侵瀆。是謂絶地天通。其後三苗復九黎之德。堯復育重、黎之後不忘舊者，使復典之，以至於夏、商。故重、黎氏世叙天地，而别其分職者也。其在周，程伯休父其後也。當宣王時，失其官守，而爲司馬氏。寵神其祖，以取威於民，曰：重實上天，黎實下地。遭世之亂，而莫之能禦也。不然，夫天地成而不變，何比之有？”“重實上天，黎實下地”，即《山海經》所謂“令重獻上天，令黎抑下地”也。《大荒西經》又云：“有人，名曰吴回。奇左，是無右臂。”又云：“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荒之山，日月所入。有人焉，三面，是顓頊之子，三面一臂。”案《説文·了部》：“了，尦也。从子無臂。象形。”孑，“無又臂也。从了，象形。”孓，“無左臂也。从了，象形。”人豈有無臂及一臂者？此三文蓋爲神而作。吴回者，《史記·楚世家》云：“楚之先祖，出自帝顓頊高陽。高陽生稱，稱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重黎爲帝嚳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嚳命曰祝融。共工氏作亂。帝嚳使重黎誅之而不盡，帝乃以庚寅日誅重黎，而以其弟吴回爲重黎後，復居火正，爲祝融。”合此諸文觀之，黎苗確出顓頊，而出於黎之噎，與出於炎帝之噎鳴，又不能謂非一人；然則出於顓頊之祝融，與出於炎帝之祝融，亦不能謂其非一人也。是又何邪？蓋《海内經》所謂炎帝者，即是祝融。祝者，屬也，融者，光融。古者野蠻之族，恒有守火之司，祝融蓋即火正之名，其後因以爲氏。古無所謂共主，部族大者即可稱王。生時既可稱王，死後自可稱帝。居火正之官者，尊稱其祖，自可謂之炎帝。非古神農氏之後也。然出於祝融之四岳姜姓者，則以昌意娶蜀山氏子，其後或從母姓耳。然則蚩尤雖爲黄帝所誅，迄於顓頊之世，其族即已復盛矣。《潛夫論·五德志》謂“顓頊身號高陽，世號共工”。共工亦姜姓。

皇甫謐謂顓頊始都窮桑，蓋以其承少昊言之。云後徙商丘，於帝嚳則云都亳，蓋爲《左氏》“衛顓頊之虚也”一語所誤。《皇覽》謂顓頊、帝嚳，冢皆在東郡濮陽，皇甫謐謂在東郡頓丘廣陽里，見《史記集解》、《索隱》及《御覽》。又見《水經·淇水注》。亦因此附會。可參看《神農與炎帝大庭》條。《吕覽·古樂》，謂帝顓頊生自若水，實處空桑，乃登爲帝，則顓頊仍處空桑，帝嚳亦當襲其跡耳。郯子言少昊摯之立也，爽鳩氏爲司寇；而《左氏》昭公二十年：晏子對齊景公，謂“昔爽鳩氏始居此地，季萴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薄姑氏因之，而後大公因之。”十年：“有星出於婺女。鄭裨竈言於子産曰：七月戊子，晉君將死。今兹歲在顓頊之虚，姜氏、任氏，實守其地。《注》：“姜，齊姓；任，薛姓。”居其維首，而有妖星焉，告邑姜也。邑姜，晉之妣也，天以七紀。戊子，逢公以登，星斯於是乎出。”皆古代都邑在齊魯之地之證。

原刊《古史辨》第七册，一九四一年六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