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郑振铎

郑振铎（1898—1958），原籍福建长乐，生于浙江永嘉。1922年发表我国最早的散文诗论文《论散文诗》。

空虚之心

一

只有我，我的心是空虚的。

夜莺唱着夜之歌。它的心被闪烁的星光、蔚蓝的天空与一切夜之美沉醉了。它的心的负载满盈盈的，而且流溢在歌声里了。

萤火虫栖息在湖滨芦苇中，饮着苇叶上的露水，夜夜游行于绿色的水面上。它的心受了被夜风吹皱了的湖水与水面上反映着的、自己身上射出的青白色的荧光所感动，只是满盈盈地在水面上漂游着，如一只满载佳客的划艇。

玫瑰花，红的白的，互相依傍着。它们与它们的邻人们，同时发出幽婉的清香互相安慰着。它们的心里都满盈盈地装载着和平之梦与甜美的微笑。

只有我，我的心是空虚的。

二

我的心，它好像是一只空的船，漂泊在失望的海上，没有风也是会颠簸的。

谁能仁爱地把这些东西装载在它上面呢？

“茉莉花圈是最有重量的装载，一个，只要一个，便可以使心之船充实了。”一个微声这样说。

我的心憧憧无归路，在美丽的青紫色的黄昏里，徘徊于盛开的茉莉花架下。

但是有谁呢？谁能把茉莉花圈做成呢？

三

我的心，它好像一个殷忧的病夫，在痛苦的床上呻吟着。

谁能仁爱地把些药来止住它的呻吟呢？

“只有微笑，温和的微笑，是医治它的病的最好的药。”一个人这样说。

我的心憧憧无归路，在幼稚的淡黄色的早照里，徘徊于洒满清露的稻田中，寻找温和的微笑。

但是有谁呢？谁能将温和的微笑给它呢？

四

“工作”在田间唤道：“插秧的时候到了，把绿油油的稻苗取来种下吧。”

但是我的心，它是空虚的，怎能耐得工作的劳苦呢？

百灵鸟高飞在晴朗的空中，向着朝阳唱可爱的邀客的歌调。它唱道：“来吧，客人！隐在日光的金幕后边的群星正在宴会呢。来吧，赴宴的人！”

但是我的心，它是空虚的，怎能耐得寂寞的长征呢？

空虚的心除了怅惘与彷徨与寻求以外，还能做些什么事呢？

唉，我的心呀，你还不如死了的好！

（选自《郑振铎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