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女人的金豆

张彬彬

女人爱流泪，这是毋庸讳言的事实。

女人的泪腺似乎特殊的发达，眼泪调遣之快，就像水龙头，需要时只消一拧开关，便哗哗地流出来。眼泪从女人眼中流出，便格外有味。当她感到幸福时，那泪是甜的；当她感到绝望时，那泪是苦的；也有时说不清那泪的滋味。看到天真烂漫的孩子在唱歌跳舞，她感到无忧无虑的童年已一去不复返了，便黯然伤神。看到一对白发老人相挽相携地散步，她又为地久天长的爱濡湿了眼睛。望天空小鸟，观水中游鱼，都不能使女人无动于衷。

说女人是由一团感情凝聚的，一点儿不过分。易感善感多感是女人的天性，而眼泪是感情的外化，杜诗云“感时花溅泪”，何况人乎？

眼泪是水做的，看上去柔弱至极，其实大有以柔克刚之效。

“一枝千滴泪”的斑竹，传说就是上古时舜帝死后，他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悲恸大哭，泪水滴到竹子上形成斑痕，而名“斑竹”的。孟姜女寻夫，哭倒万里长城，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感情上还是认可的。

生活中不乏这样的事例，一个女子无论为啥，只要来一个“潸然泪下”，男子见了，顿生惜香怜玉之情。这也难怪，那一抽一泣，包含了多少内容，女人善良、女人的多愁善感、女人的味道、女人的柔肠，——顺着泪水淋漓而出，哪个男人能不动心？甚至或由泪导致姻缘的也有，你说这泪够不够力量？

遇到是非，女人或怒或急束手无策，一旦声泪俱下，满身是理的男人也会无奈地一拍手、一跺脚，败下阵去，或曰：不与女人一般见识，落荒而逃。

在家庭生活中，眼泪是夫妻间的灭火器。当丈夫暴躁发火，女人只消那么一哭，丈夫的火势就渐渐低了下来，不管是有错没错，都变得无比后悔内疚，接下来便是哄你逗你，常常是你眼里泪还未干，嘴上已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你若有什么要求，丈夫不答应，你便以泪助战，别有奇效。有时泪来得不及时，便另想绝招，抹两道水痕在脸上，伴以呜呜咽咽，去赚丈夫的怜爱和悔意。只要那男人不是铁石心肠，还有心思讲什么是非辩什么理呢？

女人的眼泪，是男人宠惯出来的。当你深知，一经流泪，男人便心慈手软，一切难题便迎刃而解，还用得着其他的十八般武艺么？几滴眼泪，抵得住千军万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于是，女人便一门子地认准了这个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法宝。

当然，哭也有失灵的时候，当你的男人不再爱你，当你流泪不再有人为你擦，你的泪便不必流了。你忍不住默默地哭、偷偷地哭，可你已知道哭也无济于事，还哭什么呢？

从这个意义上讲，女人还是爱流泪好，那泪是渗透着爱，若不再、不屑流泪，或无意流泪，那便可同“绝望”相提并论了。

古人云：妇人以泣市爱，小人以泣售奸。此许有点意思。女人的泪也有真假之分。真情的泪，充满阴柔之美，令人怜爱心动。贾宝玉被父责打，林黛玉见状生悲，有《题帕诗》为证：“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更向谁？尺幅鲛绡劳惠赠，为君那得不伤悲！”虚假的泪，充满奸诈狡黠，令人望而生厌。庄荪服《赠妓》一诗云：“凭君莫试相思泪，留着哪朝更送人”就是对妓女虚情假义的泪水的嘲讽。以假泪赚情者不足挂齿，以假泪售奸的就很阴损，其患无穷了。《西游记》中的白骨精，三变其形，老婆婆、老头、小孩都以大哭为武器，险些骗得唐僧肉吃。

也有不爱哭的女人。需要眼泪时，她的那个开关总是停水，怎么拧也挤不出一滴来，这可急煞人了。在一个领导干部的追悼会上，我亲眼见一个女伴，在呜呜咽咽的泪河中怎么也下不来眼泪，她一个劲地揉眼睛，就是不到伤心处。过后，一位男同胞开玩笑：“喂，你的心肠挺硬呀！”

的确，人们常爱把是否爱流泪，看成心肠软硬的标准，我看这未免简单了些。试想，一个与你不相干的人逝世，怎能说落泪就落泪，那泪未免太廉价了吧？恕我直言，那些真落泪者也不见得真就是追怀死者的泪，指不定是那悲哀的氛围作祟，或是想到人生在世生生死死的其他命题。所以，这种泪可流可不流，不流也很正常。

我也属不爱流泪的那种女人。我总希望女人能在自己柔弱的性格里加一点刚强，这样的女人才能有力量。因此，我在痛苦时不流泪，挫折时不流泪。但也有控制不住眼泪的时候，那多半是在自己被朋友误解、受到委屈，伤感时流泪；自己想到自己的许多行为够得上无私伟大时，自己被自己感动得流泪。再就是在大自然的美丽面前，那种对心灵的震慑力量使我流泪。

与女人比较，男人有泪不轻弹。这倒不见得男人不落泪，只是流泪总要避开众人耳目，躲到角落里悄悄地哭罢了。逼到这一步，是千百年来的历史、传统观念造成的。春秋战国时，鲁国的子高游赵，与平原君的门客邹文、季节两人十分友善，临别，二人涕泪满面，子高拱手叹道：“始吾谓此二子丈夫尔，今乃知其妇人也！”由此可见，男人流泪，被人小瞧，担了婆婆妈妈的嫌疑。霸王垓下别姬，仰天长叹，拔剑自刎，未掉一个眼泪疙瘩，被古往今来称道为伟丈夫。

从医学角度讲，有泪不流，郁结在心，对身体有弊无利。因而，女人若流泪，想流就尽管流，只要不滥用，不是廉价的泪，就是宝贵的，不是有人把眼泪叫作“金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