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歪批 梨园风流：民国一个俏小生，名妓都要倒贴钱
好家伙，天津卫大街上乱套了！看热闹的人里头女的比男的都多，大伙儿都说咱们得看看去，那个大明星魏联升[39]今天要被游街示众了！
好多人跟我聊天，问我：“听你唱戏，什么戏都唱，京剧、评剧、梆子，你最爱哪个呢？”
这个问题难住我了，我没有最爱哪个一说，我都爱。因为你要是不干这行，那其实你并不能够像艺人那样，去完整地热爱一门艺术。钻进来之后，你才会觉得，这里边真就跟进了大海一样，博大精深。而且越学就越胆小，越唱戏就越觉得自己水平不够。在学习的那些年，我也同时了解了好些个跟戏曲有关的事情，很多奇闻异事要是拿出来，我觉得比编剧写的那些电影和电视剧还要热闹。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一些事情，你会觉得匪夷所思，但真拿笔写出来，人家可能觉得你是瞎编的，但确实是真实发生的。我之前也记录了一些、整理了一些，事情有大有小，有戏班里边发生的灵异事件，有闯江湖的时候出的一些儿女情长。反正不管怎么说，就是应了那句话了：江湖子弟，拿得起来，也要放得下。
今天闲来没事儿，给各位写篇闲话。写一写戏班里发生的一段爱恨情仇，也可以说是戏曲界的一个凶杀案。就这个故事，改编成电影或者电视剧，也挺好的。
从哪儿说起呢？这个人的名字叫魏联升，河北大城县人，父亲叫魏五。魏五当年带着魏联升，爷儿俩逃荒到安次县，这个安次县也就是现在咱们北京边上的一个地方，叫廊坊，今天廊坊还有个安次区。后来魏联升唱戏红了之后，好多资料上都介绍他是安次人，其实不准确，他的根儿是河北大城县，是跟父亲逃荒到安次的。魏联升出生于光绪七年（1881年），小名叫德宝。爷儿俩逃荒到安次以后，父亲魏五平时就干点儿农活儿什么的维生。魏联升12岁那年，也就是光绪十八年（1892年），安次来了一戏班，资料记载说是永清县永盛合梆子班。那会儿梆子班确实是很兴盛的，老百姓都爱看，而且梆子激昂慷慨，咱们有句话说燕赵之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河北梆子所表现出来的确实是这个感觉。
村里来唱戏的了，搭台忙活，这12岁的小德宝就跟着看，越看越爱看。人家戏班唱完了，得走了，小德宝不干了，他找他父亲说，我想学戏，我想跟人家一块儿唱梆子。这太好了，那时候魏家很穷，供孩子上学这个费用也挺高，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他父亲魏五也喜欢看戏。魏五问小德宝，这唱戏反正是挺苦的，你受得了这罪吗？教戏的师父，你学不好的话，还会打你，连打带骂。小德宝说，我能受这个苦，我愿意去。于是魏五就领着小德宝去后台，找人家班里边管事儿的说，我们家这孩子今年12岁了，想学戏。班主跟他们爷儿俩聊了会儿，看了看这孩子的条件，长得挺好看的，说那行吧，给你找一个师父吧，后台的师父很多，班主就把小德宝领到一个师父跟前。师父叫纪发，艺名叫一千红，在梆子班里，不管是河北梆子，还是山西梆子，那会儿的艺名里边带“红”字的，一般都是唱老生的，带“黑”字的，就是唱花脸的。所以听这名就知道，师父是一个唱老生的先生。小德宝对一千红说，先生，我跟您学戏，您教我吧！一千红也痛快，说，学呗。都说好了，小德宝就在戏班子里留下来了。
一千红教小德宝的头一出戏叫《梦打严嵩》，做梦打严嵩。有关打严嵩的戏其实有几出，今年我在天津的中国大戏院，唱了三出打严嵩，《海瑞打严嵩》《杨继盛打严嵩》和《邹应龙打严嵩》。这仨活儿不一样，海瑞是戴白胡子，杨继盛是戴灰颜色的胡子，邹应龙是戴黑色的胡子。严嵩是大奸臣，人人都愿意打他。这出《梦打严嵩》其实现在基本上可以说是失传了，它讲的是杨继盛跟严嵩斗争的这么一个故事。梆子班唱的这个也叫《大修表》，就说这个继盛晚上修表，写给皇上看的本章，转天来准备去弹劾，写完本章累了，他睡着了，做梦的时候阳气盛了，元神出窍，在梦里边跟严嵩的元神打了一架，这叫“梦打严嵩”，现在这出戏基本没人知道了。
因为《梦打严嵩》这出戏不大，小德宝一学就会了。天下爹娘爱好的，老师就喜欢这个，唱吧。学会之后，过了些日子，有一个机会，小德宝就登台表演了，结果一上台，观众就特别爱他，因为这孩子聪明，嗓子也好。行了，这就踏踏实实地学戏吧。不久，师父又给小德宝起了一个小艺名，叫什么呢？因为他师父叫一千红，得了，那他就是“小一千红”。打这儿起，小一千红跟着师父，学戏长能耐。
学戏可不容易，老话说过去学戏，科班这七八年，就是七年大狱。每天得起早贪黑，不能偷懒，还得讨好师父，自己还得走脑子，所以不容易。长话短说，一晃六年过去了，小一千红越唱越好，嗓子也喊出来了，身段也顺溜了，做戏也走脑子，扮相还好看。这会儿他终于有个大名了，不能再叫小名了，喊“德宝”就不像话了，他的大名叫什么呢？叫魏联升，挺好。学完了戏，你得搭班，你得出去唱戏，得活着呀。去哪儿呢？当时最好的地儿，无外乎北京跟天津，魏联升就奔天津卫去了。北门里有一个金声园戏班，他就到那儿搭班去了，到了那儿自我介绍一番，我师父是谁是谁，我上这儿搭班来了，就留下来了。结果他这一唱，观众就爱看，真好。没多长时间，人家东北来约角，又把他请去了，在东北跑了一圈，在外边又长了很多的经验，再回到天津之后，就更火了。
魏联升回到天津后，还碰见了几个不错的同台演员，其中最有名的一位，叫何达子[40]，何达子是其艺名，本名叫何景云，他唱得也好，在对梆子唱腔的改革方面颇有建树，是一个很厉害的艺人。当年的京剧大王谭鑫培[41]先生，那是给西太后唱过戏的人，到天津来看何达子的戏，看完之后就说，我的诸葛亮唱不过何达子，您就知道何达子有多厉害了。我在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搭梆子班，印象特别深，有一天我在台上没事儿，下来在戏班的院子里边聊天。有一个老先生对我说，我教你几句何达子的唱腔，唱的就是《桑园会》（又名《秋胡戏妻》），何达子的唱法跟现在不一样，老先生给我学了几句，真好听，抑扬婉转，后来我再也没听过有这么唱的了。你想这都百十来年了，那个唱腔流传下来，还让人记忆犹新，您就知道何达子当年多厉害。
除了何达子，还有艺名叫小茶壶的一位先生，这几位跟魏联升都在同一个班里边唱戏，大家取长补短，互相研究。大伙儿都夸魏联升现在唱得有自己的风格，不酸不垮，这就是戏班里边最高级的表扬了，很厉害。魏联升这一大红，总得有一个适合自己的艺名啊，想来想去叫什么呢？他贴了一张海报，告诉大家，魏联升给自个儿起的艺名叫“元元红”。在他之前，梆子戏里边有一位郭宝臣先生，郭宝臣被称为蒲州梆子祖师爷，唱山西梆子，人家叫元元红，魏联升也给自己取名叫元元红。
后来，戏班里边为了区分这俩元元红，就管郭宝臣叫老元元红，管魏联升叫小元元红，魏联升总算是把名字定下来了。打这儿开始，小元元红魏联升就红遍天下，也就摸不得了，我们讲话说叫“沾着死、碰着亡”，只要有魏联升在，那门票准能卖完，轰动天下。光绪三十三年，上海剧场来人请魏老板到上海去唱戏。上海的剧场叫春桂园，这是1907年，魏联升去了，到了上海就红了，当地的观众和报纸，送他八个字——秦腔泰斗，天下第一。这个“秦腔”，其实在当时指的就是河北梆子，不是咱们现在听的陕西那个秦腔。魏联升轰动了上海滩。上海那是什么地方？十里洋场，纸醉金迷，这一红，全国都知道了。红了不要紧，有一个人就特别想见见魏联升，谁呢？上海滩的一个名妓，叫雪荫轩，一听这名字就是个花名。她听说打天津来上海唱戏的这人叫魏联升，台上太好了，而且这个人长得也精神，要多漂亮有多漂亮，年轻小伙子，是个奶油小生，反正大家都夸他、都捧他。这一捧不要紧，雪荫轩说，那我见见他吧。于是，上海滩的名妓雪荫轩派人去送信，说想见见魏老板，请吃个饭。
这会儿，魏联升还是比较谨慎的，不敢去，为什么？因为人生地不熟，上海滩深不可测，你知道人家背后都是什么人？又何况他只是个唱戏的，还是好好唱戏吧，跟名妓打交道，万一有个马高镫短[42]，有什么事儿说不清楚，于是魏联升拒绝了雪荫轩的邀请。一次不见，两次不见，雪荫轩邀请了魏联升好几次，说想跟他认识认识，魏联升都不见。雪荫轩也真是有能耐，魏联升你不是不来吗，行了，我想个办法吧。雪荫轩想了一个什么办法呢，她找了一大帮地痞流氓，等晚上魏联升演出结束了，从园子出来，回住所的路上，一大帮流氓冲过来，直接把魏联升给绑架了，送到了雪荫轩那里。
当年老上海的报纸报道了这个事儿，说雪荫轩“倒贴万元，以身嫁之（魏联升）”。总之，魏联升被绑架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大家都不知道，反正最后人家雪荫轩给了魏联升一万块钱，表示要跟他好。好家伙，你想这八个字搁到今天，那也了不得，哪个说相声的，演完之后，回家道上来一主儿给弄走了，还给你好些钱，非要跟你一块儿睡觉，你搁到什么时候，这也是一个极大的桃色新闻。魏联升还没有回天津，这个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尤其在天津，人人都在说，咱们这儿有一个魏联升，魏老板，唱戏的，你认识吗？认识，很好，他在上海红得都不行了，第一名妓雪荫轩竟然把他绑架了，就为了跟他好。人的名，树的影，等这位魏联升再回了天津，那就已经红得摸不得了，他这一上场，台底下的太太和阔小姐们，往台上扔戒指、扔钱、扔珠宝，反正扔什么的都有，就是爱你，爱得都不行不行的了。
名气这个玩意儿，是福兮祸所倚，你觉得这是挺露脸的事儿，但是这会儿就已经暗藏杀机了。怎么说呢？其实就算放到现在，这也是好说不好听的事情。在台底下看魏联升唱戏的这些太太小姐里边，有一个惹祸的根苗。当时在天津的鼓楼东，住着一个做生意的盐商，这人姓姚，叫姚序东，还有一种说法，说他叫姚金镛，我估计跟写书那位大侠没有什么关系，反正就是一个姓姚的。他家里有钱，盐商嘛，而且妻妾成群，姚序东最宠爱的一个小妾是八姨太，叫海银桂。海银桂原来也是个青楼的女子，后来被这位姚大爷给买回来了，爱得都不行了，因为她可爱，漂亮，懂事儿。但是您想，姚序东有八房姨太太，也就不免会有第九房。所以到后来，海银桂也有失宠的时候。据传说，海银桂失宠之后曾说过，当年姚序东对她那么好，如今这就不爱她了，他就爱别人，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家里边有老妈子什么的，就劝她说，别价啊，活着多好，您要闷得慌，我们就带您出去看个戏吧。
于是海银桂就到了元升园，看魏联升唱戏，这一看就爱上了魏联升。魏联升在台上的能耐也好，嗓子也好，做戏认真，长得也精神，而且据传说，在上海的时候，第一名妓雪荫轩还“倒贴万元，以身嫁之”，这个魏联升真是太棒了。海银桂本来就是比较寂寞的，这一爱上魏联升，要了命了，回来就跟身边的人商量怎么办。想个什么办法能够跟魏联升好在一起呢？有俩人给她帮忙，一个是她贴身的奶妈，另一个是家里边的厨子，叫李升。当然这个过程也挺复杂，咱们是讲故事，又不是说评书，要说评书的话，光是这个奶妈跟李升怎么帮他俩人牵线，我就能说三五天，当故事讲的话，我就简单一写吧，反正最后海银桂终于成功地跟魏联升好上了。
海银桂和魏联升就在天津的南门外租了一间房，没事儿俩人就在那儿见面，到那儿住去。这个玩意儿，它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那个年头，大户人家要出了这种事儿，那可是大事儿。这位本家大爷姚序东，一回不知道，两回不知道，时间长了就瞒不住他了。于是姚序东买通了官面[43]，让人家跟踪魏联升，一逮就逮着了，本来天津卫这点儿地儿也不大，直接就把魏联升拘禁起来了。姚序东说，光拘禁还不行，还要游街示众。
当时街面上有那种小报，还有画报杂志。今天您可以搜搜去，当年的画报上还有这一段，我见过那个画像，画了魏联升，也画了海银桂，姚序东等于把这两位捉奸在床，那怎么办呢？游街示众。这一天是宣统三年六月二十三日，也就是1911年，魏联升被拉出来游街示众。游街示众这件事儿其实挺侮辱人格的，拉着人家大街小巷地走，让你们都瞧瞧这奸夫淫妇。可要是不这样，人家姚序东也不解恨。
好家伙，天津卫大街上乱套了！看热闹的人里头女的比男的都多，大伙儿都说咱们得看看去，那个大明星魏联升今天要被游街示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