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银球

银球是我上小学时，家里曾养过的一条看家狗，因它色白似银，形如肉球而得名。银球和我感情很深，几十年过去了，还常常在梦里出现，一直忘不了。

记得那时候没有闹钟，每天早晨，街道一有脚步声，银球就醒来了，在院子连打几个喷嚏，把浑身的皮毛甩得呼呼响，似乎在叫醒我，我就得赶紧起床上学。放学回到家，只要有空，我就给银球洗澡、梳毛、逮虱子，逗它耍。银球的眼睛很柔和，只有发怒时才露出寒光。它一高兴，尾巴摇欢了，像风中的旗。它乐到极处还在地上打滚，非常可爱。

银球除了看家护院干好本职工作外，业余时间还打零工兼逮老鼠。夜深人静时，老鼠出来活动，在屋子顶棚上兴风作浪，窜来窜去，追逐嬉戏，谈恋爱胡骚情，搅得我无法入眠。有段时间极其猖狂，我就故意弄出响动或者学猫叫唤，隔山震虎，可这伎俩只奏效了几回，不久就被老鼠识破，收效甚微。无奈，我只有唤来银球求助。银球一到，耳朵嗖地就会端扎起来，迅疾进入战备状态，先是狼吼几声警告，接着便直喘粗气，爪子在地上狠刨示威，老鼠听到银球的声音就像听到猫叫唤即刻酥了，乖乖呆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银球震慑高处的老鼠有一套，收拾地面的老鼠更是小菜一碟，它比老鼠敏捷，若在屋子或院子与老鼠邂逅，老鼠十有八九难逃它的利爪，银球把老鼠咬死，然后叼在院子显摆，像警察大张旗鼓地展览收缴盗贼的赃物。一次，银球咬着我的裤脚，把我领到院子当中，让我欣赏它的战利品，它故意炫耀似地绕着老鼠的尸身跑几匝。我一见老鼠，心里咯噔一下，不是怕，是嫌老鼠长得太猥琐，恶心。因而对他的战利品不屑一顾，对它的做法更是嗤之以鼻。

家里若有陌生人来访，银球眼睛就会瞪得像铜铃，大声示威，但我一声喝斥“过去！”银球就会知趣地跑开，乖乖地卧到屋檐底下，目光盈盈，一副很无辜的样子。若是老熟人，它就会用头摩挲客人裤脚，然后撒欢子一般跑进来报信，尾巴摇得扑闪闪，像浪里的鱼。

我看书的时候，银球常用亮亮的眸子看我，给我献殷勤摇尾巴。如果好长时间我不搭理它，它就会在旁边起哄，用嘴蹭我，着急了还对我汪汪几声，抗议我对它的不屑一顾。

小时候我是西关的娃头，常率领一帮小娃招摇过市，银球自然不离我左右，到哪儿都追随我，很自然地增添了我的威仪，巩固了我在小娃们心目当中的头领地位。

银球从不挑食，常言道，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那时还没有专门的狗食，我家银球吃的全是我们一家人吃剩下来的残汤剩水，它从不嫌弃，默默吃完后还吧嗒吧嗒嘴唇，再伸出长长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干净，一副很节俭很知足的模样，让人爱怜。

银球爱管闲事，业余时间除了抓老鼠还喜欢逐鸟，逐鸟也许是它嬉戏消遣的一种方式吧。我们一伙小娃常去丹江河边玩耍，在野地里疯张，路上一遇见小鸟蹦蹦跳跳，银球就不服气，总是出其不意，突然窜出去妄想活捉小鸟，可小鸟比它反应更迅捷，眼看挨着了，小鸟却突然一个跳跃，嗖一下飞走了，又站在树梢上摇摆。银球就显得很失落。小鸟呢，似乎在嘲笑它，又故意落在不远处叽叽喳喳对着它叫，挑逗它，银球够不着，悻悻地立在树下，无计可施，只好无奈地摇尾巴，看着小鸟怄气。但一转身，看到草地上又有一只麻雀对它唧啾，它又忘了刚才小鸟的调戏，狠命地追去。最后，依然累得直喘气，盯着不远处的麻雀，自愧弗如。银球没玩伴时，也自娱自乐，自个儿在草地上撒欢子，追逐蹁跹飞舞的蝴蝶，总追不到，就气急败坏使性子吠两声。

银球很少离家出走，只是饿极了或者谈恋爱时才开小差。一次溜出去觅食时被别人把脸打肿，让全家人心疼不已。还有一次它竟带回来一只母狗，它们头蹭着头，嘴挨着嘴，一起摇尾巴，异常亲昵，大人说，银球理会谈恋爱了，竟把“女朋友”带回来。

小时候，物资匮乏，我们常怨怼吃食少，银球自然也常挨饿。银球最终也是因为肚子饿，出去觅食时死的。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爸妈有事，回来晚，做饭时，天已黑了，没见了银球。我出去在街道寻了一遍，也没找到。饭做好了，全家人正准备吃饭时，银球突然从外面扑回来，发疯似地在屋里和院子到处乱窜，不停地扑腾，把给它舀的饭也撞翻了，谁也拉不住它，它歇斯底里，失去理智，最后累得精疲力竭，口吐白沫仆地而亡。我知道银球是不吃老鼠的，它一定是饿极了，误食了放老鼠药的食物。银球临死前尚记得回来，知道这儿是它的家。银球死了，我很难过，我们全家人当时都哭了。

2016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