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穷途陋巷
逃离“圣宫”之时,沿途经过的山丘上有人放声大哭。倾斜的石径旁边不时可见伤恸的面孔,哀痛的眼眸穿闪而过。有些人显得神情茫然地恍惚行走其间,路上迎面走来的老人则是一副欲悲无泪的样子,脸上每一条皱纹写满了无奈。
高楼上有人跳下来坠死路边,却没人为之惊动。海边残破的船头又有数人身上着火,惨叫着跳海,拥挤在岸上的一张张脸也只是木然。到了最后,似连惊惶绝望的神情也看不出多少。随着大船燃烧沉湮,人们纷纷扑向大海,投身怒涛。宗麟唏嘘道:“没有经历过亡国的人,不会知道这伤痛有多深!何况这是一个千年之国……”
城廓的方向,仍然有人在战斗。箭矢穿梭、不时炮声轰鸣。道旁竖起十字帜,有些持剑之士忙着催促过路的人不要停耽,赶快跑过弓箭手防守的临时隘口。我后边有个毛发稀拉的托钵僧说:“看见没有,那些是‘医院’的人!”有乐抬着手指忙问:“附近有医院吗,快指给我看在哪儿?我这根手指被激烈的战斗刮破皮出血未干,想顺路去包扎一下,需要用烈酒清洗,以免手指头的伤势变得严重……”
他身旁那个毛发蓬松的家伙手脚麻利地一路包扎自己伤口,闻言伸头看了看,嘴叼卷草叶棒儿点燃,递给有乐吸了一口,说道:“你那点小伤没事儿。我在莫斯科的时候修剪指甲不小心割破手,都比你受伤更严重。尤其是冬天冻得哆嗦,手拿刀不稳,剪鼻毛都能剪出一脸血……唉,你们不知道我们苦寒之地,生活有多苦!”信孝拿卷烟棒儿去吸一口,随即咳着交还,闻着茄子问道:“你们‘战斗族群’也怕冷吗?”毛发蓬松的家伙接过卷烟棒儿自吸一嘴,从脸上各处伤口冒烟四溢,在信雄他们的愣望中苦笑道:“传说归传说,事实就是这么冷酷——我们也不抗冻!”
随即伸嘴过来,朝信孝耳朵喷着烟,小声说道:“不怕告诉你,每当冬季一打起大仗,兵营就冻死满地人。前几次出征去跟北方那些维京海盗干仗,我们全村壮汉在瑞典那边都冻硬了,伸手一摸身旁撑矛僵坐着的同伴,他的手臂就乓一声掉落……”
有乐听得眼皮儿跳,忙蹦着舌儿说道:“先别扯到那么远的维京传奇时候了。我还是想去包扎一下这根破了皮的手指头,刚才不是听说有‘医院’的人在附近吗,快指给我看医院在哪里?”
“那些是‘医院骑士团’的人。”毛发卷曲的捧碗家伙看了看飞落钵盆里的弩箭,转头张望道,“咱们走快些,别妨碍他们进行最后的抵抗。这一伙大概是城中剩余的‘医院骑士’,他们在各地抗击突厥西侵,能派来援助拜占廷的人原本就没多少,恐怕全要死在这儿了。”
“那还不赶快跑?”有乐边奔边回望道,“你们走路太慢了。逃命也这样迈着碎步捧着碗、低着头念着经、满口祷词地挨个拾级而下,老太太都比你们这些‘托钵行者’走得快!”
我们混夹其间,在毛发杂乱的托钵僧们簇拥之下逃离箭如雨落之地。回眺城楼上那面燃烧的十字旗飘坠而落,灰头土脸的托钵修士们哀叹道:“幸好有‘医院’的人拼命死战,让我们得以逃脱了险境。要是没有这些‘死士’肯拿命去拼,大家哪有这样容易逃出来?”
“然而‘医院骑士团’并没死尽,”小珠子在信雄耳畔细声细气的说道,“过后不久,穆罕默德二世派兵乘船横渡奥特朗托海峡,侵入意大利南部。又派将领梅希赫帕夏率六万人渡海进攻罗德岛,但阻于医院骑士团的坚决抵抗,被迫撤退。在罗德岛围攻战遭到‘医院骑士团’痛击了之后。又过些年,突厥大军登陆塞浦路斯岛,另一路大将阿里帕夏则统领奥斯曼帝国海军从金角湾起航直扑亚得里亚海。目标不止是要夺取塞浦路斯岛,还希望借此战顺势西进,继而控制整个地中海。眼看救援朝不保夕的塞浦路斯岛无望,惊慌失措的威尼斯人连忙向基督教世界求救,在教皇庇护五世的主导下,经冗长的讨价还价,由威尼斯和西班牙以及教皇国三国组成了反抗奥斯曼帝国的神圣同盟,反击胆敢放肆西侵的东方人。神圣同盟的形成,其实昭示‘瀚海雄风’的时代高歌猛进地来临。”
从“七座山丘之城”的高坡眺看,黄昏的拜占庭处处烽烟,然而夜幕降临之后,城中似又并非劫火四起,有些地方甚至华灯繁照,看不出战乱洗劫的气息。
有人在街头拉琴而行,楼头传出女人曼声放歌。宗麟摇头自叹,吟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随着其畔花枝晃摆,有个毛发卷曲的捧碗家伙从他身后转出,指点夜街,说道:“那一片是受突厥苏丹颁令不许劫掠的保护区域,附近除了有许多寺院和教堂,更由于那是奥斯曼帝国划为交战例外的商业区域,街区那边居住的威尼斯人和热那亚商家也有雇佣兵防卫。”
先前我没留意到这条街筑垒了不少防护之物,天黑之时,许多人拿着火把惕守在那边。眼见一大群托钵僧涌近,弓箭从各处意想不到的角落纷纷冒出来瞄准。前边有人相互打招呼:“是兄弟会吗?”有个毛发散乱的托钵家伙回答:“出门靠兄弟!”街边张弓拉箭之人说道:“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放他们进来!”街口把守之人挪开挡马栅,让出一个口子,放我们跟着托钵僧挤进来,随即又推栅往路口拦回。
“东方始终是最可怕的威胁,强敌就像蝗虫一样突然涌来,在西方人的尸体和废墟上崛起。”我蹙着眉,听旁边的捧钵家伙说道,“由于大片土地全部落入东方人手中,拜占庭帝国的疆域只剩下君士坦丁堡城及其周围地区、东色雷斯、希腊的几个港口、南部意大利和西西里岛。在前两个地方,聚集了成千上万来自巴尔干和希腊的难民,以及从叙利亚、埃及、迦太基逃出来的几十万天主教难民。像百年前的情形一样,海权曾是使东罗马帝国免于灭亡、起死回生的因素。海权维持了昔日帝国统一时留下来的东西,它保持了地中海上的商业活动不受威胁。”
有个毛发稀疏的托钵家伙叹道:“随着突厥人夺占小亚细亚,拜占廷逐渐丧失了黑海沿岸的商业据点。与此同时,由于威尼斯的兴起,以及热那亚、加泰罗尼亚商人的竞争,拜占廷的商业开始衰落。诺曼人则入侵希腊南部的底比斯和科林斯等丝绸工业中心,将大批养蚕技师和丝织工匠带到西西里,打破了拜占廷对丝绸的垄断。数次十字军运动,尤其是第四次十字军东侵,严重地破坏了拜占廷的商业地位,彻底改变了地中海贸易格局。在拜占廷帝国晚期的若干次皇室斗争中,为了获得资金,拜占廷皇位争夺者屡以商业贸易特权为抵押,致使本已遭到严重破坏的本国商业陷入更加困难的境地。君士坦丁堡和特拉布宗不再是东方商品的集散地,其地位被威尼斯在东地中海的商业据点夺去。威尼斯和热那亚商人甚至在拜占廷本土取得了商业特权,在君士坦丁堡郊外的加拉塔建立了商业殖民区。灭亡之前,拜占廷的商业已经完全萎缩。”
“人们在圣宫看到的金璧辉煌其实是假像。”另一个毛发稀拉的家伙捧碗说道,“丧失主要的农业省叙利亚后,拜占廷帝国加大了在巴尔干和小亚细亚的农垦力度。当这些地方的土地也逐渐沦丧于斯拉夫人和突厥人之手、而帝国的商业贸易又极度萎缩时,拜占廷帝国就理所当然地出现了财政困难的状况。为了筹措开支,安娜·德·萨伏伊皇后曾下令熔化宫中的金银器皿,铸造货币。一位记录了约翰五世加冕典礼的拜占廷史官曾哀叹道:‘皇帝的大多数皇冠和冕服只是看起来像黄金珠宝,其实都是染上金色的皮革,饰以彩色玻璃冒充宝石。前朝皇帝用来品尝美酒的、缀满红绿宝石和珍珠的高脚金杯,已经被换成了白锡杯或陶土杯。到处可以看到类似具有天然美丽的宝石和多彩绚丽的珍珠一样的东西,但是这些都骗不过众人的眼睛。罗马帝国的繁荣和辉煌竟然颓败到这种程度,昔日的荣光完全消失了……’”
有个毛发蓬乱的家伙到街边的花池伸碗勺水,与同伴们分享之时,感叹道:“至巴列奥略王朝末期,拜占廷帝国已完全依靠出售皇室财产土地和借高利贷来维持必要的开支。为了筹措现金,帝国向塞尔维亚人、保加利亚人、威尼斯人、热那亚人和土耳其人屡次割让土地,甚至连色雷斯和加拉塔等对首都和国家生死攸关的重要地区也被割让,使帝国丧失了最后的自救资源。曼努埃尔二世将第二大城市萨罗尼卡卖给威尼斯后,拜占廷帝国已经无地可割,无税可收,仅靠君士坦丁堡城内少许工商业税收残度余日。这一状况无疑对拜占廷帝国的最终灭亡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大婶或许不在家,”有乐见宗麟往院落里探头探脑,便也挤到门旁,一边往里瞧,一边说道,“想是逃难去了。你没听闻吗?突厥军团破城之后,奥斯曼帝国苏丹准许士兵尽情抢劫烧杀三天,金银财宝和俘虏、奴婢通通归胜利者所有。哪家百姓还敢留下?别往里看了,我不希望你看到心慕的大婶光着后股横尸在内,突然目睹这种惨象会给你苍老的心灵留下阴影和难愈的创伤……”
宗麟抬手指了指门上的一处标记,说道:“这户人家应该属于例外。金角湾入口处用粗铁链和沉船堵死,舰队根本无法开进。穆罕默德观察了守军的阵势,认为必须把金角湾方面作为攻城的突破口。穆罕默德二世利用金角湾北岸热那亚商人居住的侨民区加拉塔,设法从陆路把兵船拖进金角湾去。穆罕默德答应保持热那亚商人的商业特权,在其帮助下,用涂油的木板滑道,终于沿加拉塔东界,把七十艘兵船送进了金角湾。突厥军舰在金角湾的突然出现,使守城士兵大为惊恐。他们不得不从其它阵地抽调兵力,以加强金角湾一线的防御,城内形势因而转趋恶劣。你看这标识,虽然此户人家没在侨民区,却标明了她家属于穆罕默德二世下令保护的热那亚住户。刚才在进巷的路上听说她老公连日来都遵从热那亚商会的安排,帮助运送突厥兵船,大概还没回家……”
信孝闻着茄子,在旁说道:“据史载称,君士坦丁堡陷落后,经过两天洗劫,突厥军团才举行穆罕默德进城的正式仪式,下令提前停止抢掠,使许多古代建筑和珍贵文物得以保存。释放了许多分配给他的战俘奴隶,为使幸存的居民留住在城里,他对帝国境内的希腊人和耶稣教徒持宽容态度。从此时起,奥斯曼苏丹获得了发展海军的优势机遇,不仅使用自己的希腊奴隶从事那些需要高度技术和智慧的职业,还将更加依靠留下来的拜占庭人和热那亚人在各行各业提供的帮助。接下来,穆罕默德二世率兵出征贝尔格莱德,企图打开通往匈牙利的道路。不过他没想到,匈牙利名将匈雅提率领基督教联军支援贝尔格莱德,重创突厥军。穆罕默德本人也负伤,被迫撤退,贝尔格莱德之围得以解除。清洗了守旧势力之后,穆罕默德再度出兵,最终征服了塞尔维亚王国。又通过扶立‘美男子’拉杜为新任大公等手段,在匈牙利支持下,迫使瓦拉几亚公国臣服。数年间,奥斯曼人兼并了拜占庭人在巴尔干的残余领地,把希腊和摩里亚并入帝国版图,随后发起对海上强国威尼斯的进攻。”
有乐称赞道:“教士们来咱家里开课,看来你也有专心听讲。”信雄吮着手指嘀咕道:“我想回家了,不想看这些。”
我悄悄问蚊样家伙:“你有没办法带我穿越去同一个时候的甲州?就是我们来的那个时候,只有地点不同……”蚊样家伙问道:“你来自什么时候?”我不由一怔:“啊?”宗麟瞟我一眼,啧然道:“说到时间这一点,恐怕他拿捏不准的,你别为难他。”我不安道:“那咱们怎么回去?”宗麟郁闷道:“好回去的话,我早回去了。还用在这儿?且让他多试几下看看,说不定哪一次就撞对了。”
信雄又嘀咕道:“我要回家!”有乐慰言道:“好了好了,我们就要回去了。等宗麟看完美女,咱们立刻就闪……啧,你别又吮那根手指,先前你用这根手指摸了多少次那个疮?”信雄从嘴里拔出手指,嘀咕道:“院子里没人,哪有什么美女可看?”
“瞧!宗麟心目中的美女端盆出来了。”有乐指给信雄看,“看见那位体态如河马的大婶没有?她背对我们,又在洗东西。”
宗麟眉飞色舞的说道:“你看她似在里面引诱我,并将后股朝我摆动,门也没关。”
“哪有诱惑你,人家大概忘了关门而已。”有乐挨在门边说道,“那个大婶在屋里俯身洗东西,我看她忙着做家务,未必就是有意将后股朝你晃动。宗滴,你年纪大了就悠着点儿,不要想太多!”
“可是……”宗麟兀自往屋里探头探脑,信雄挤过来,愣要站去最前头,晃着大脑袋挡住信孝视线,两人发生推搡,不知谁从后边突然推信雄趋趄而入,一嘴撞向那大婶高蹶的后股。大婶惊怒交加地转觑,信雄咋着嘴儿连忙摇头说道,“不是我!不是我……”
随着一阵鸡飞狗跳之声,宗麟和有乐他们抱头慌跑,我也跟着逃出窄巷。
信照在巷口悄打手势,低声说道:“先别出来。一伙来势汹汹的突厥兵追近这儿了,正跟防守街区的商团护卫队推搡纠缠,看样子硬要冲涌而入。他们人多势众,这个方向咱们很难闯出去!”长利牵着骆驼张望道:“往另一边看上去也是没什么出路的窄巷,刚刚我察看过了,越走越窄,咱们可别给堵在这条小巷里头。不如赶快穿越离开为妙……”
有乐伸手去卯他脑瓜,懊恼道:“可你还牵着别人的牲口,而且它驮的篓筐里那三个小孩怎么办?”宗麟回头张望,心犹不甘的说道:“不如把骆驼和小孩先寄放在街坊大妈那里。我看她体态丰腴,想必饮食无忧。而且对我这样一个来自异乡、流落无依、沿街乞讨的路人也表现得充满爱心……”信孝闻了闻股后拔出来的茄子,在旁若有所思的说道:“我觉得那位大婶好像阿喇伯人,先前还留意到她家院子里挂有一只洗净剥光之羊,已被开膛,掏出了内臓。这使我想起阿喇伯人有一个什么节,爱把活羊抓起来往墙上甩,残忍地扔来摔去,直到折磨它惨死……”有乐伸鼻闻了闻茄子,缩头不迭,皱起脸说道:“我也尝有耳闻。不知是不是‘宰牲节’?可惜大老远跑来一趟,没看见阿喇伯大婶甩羊究竟是怎样一个甩法……”
“然而她老公是热那亚商人!”宗麟皱眉而觑,随即又转面朝巷内回望道,“在拜占廷这里混饭,娶个会把羊甩来甩去的阿喇伯女人也不为奇。难怪他们家不搬去加拉塔侨民区那边居住……”
信孝又从股后拔出一根瓜,放到鼻际闻了闻,问道:“这里究竟该叫‘拜占庭’还是‘拜占廷’才对呢?一个是朝廷的‘廷’,另一个是庭院的‘庭’字……”有乐伸鼻嗅了嗅,又缩头退避,皱着脸说道:“怎样叫都行。反正它已经被灭亡,没人会在乎你怎样叫。但是奥斯曼人就很在乎别人叫他们为‘土耳其’,反而很喜欢‘突厥’这个老名称。为什么‘土耳其’他们不喜欢呢?据说因为这个名称在某些语言的解释里给他们带来了烦恼。无论是因为历史原因被误用作‘火鸡’的专有名词,还是日耳曼人通用的词汇中称其为‘严重失败的东西’或‘愚蠢之人’这类含义解释,都足以让奥斯曼人无法喜欢上这样一个名称。”
蚊样家伙小声说道:“大概后来他们也难免要跟高丽人一样,忙着改名了。”
“死缠烂打依旧是俘获好女孩芳心的有效手段。”宗麟兀自回望大婶方向,呈现依依不舍情态,闻言转觑于旁,问道,“你把王阳明送回去了?有没让他及时赶上平定宁王之乱?这种大事可别错过……”
“王守仁不就生在这个时代吗?”信孝从股后拔出一支萝卜,在有乐睁大的眼前闻了闻,若有所思的说道,“本名王云,号阳明,南直隶吏部尚书王华的儿子,后来他长大也官运亨通。升至两广总督、南直隶兵部尚书、左都御史等职,接连平定诸多盗乱及朱宸濠之乱,获封新建伯,成为凭借军功封爵的著名文臣。这位阳明心学创始人天生有特殊的气质。他的母亲怀孕十四个月才分娩,此人从小就不同凡俗,认为‘科举并非第一等要紧事’,天下最要紧的事情是读书做一个圣贤之人。当时朝政腐败,义军四起。明英宗正统年间,英宗被蒙古瓦剌部所俘。这件事情在王守仁幼小的心中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他发誓一定要学好兵法,为国效忠。王守仁十七岁时,他到南昌与诸养和之女诸氏成婚,可在结婚的当天,大家都找不到他。原来这天他闲逛中遇见一道士在那里打坐,他就向道士请教,道士给他讲了一回养生术,他便与道士相对寂坐忘归,直到第二天岳父才把他找回去。据说从那以后,他就迷上了养气之术。后来领军平叛之隙,又在绍兴创建阳明书院,传授心学,强调道法自然,主张天人合一,宣扬‘知行相合’,讲究‘内圣外王’的修为……这些事迹都耳熟能详,然而我没听说过‘阳明山’这个所在。你是不是弄错了去处?”
“就是他精心修筑的那个厕所。”蚊样家伙伸鼻嗅了嗅萝卜,连忙缩避,口中说道,“布置精雅,熏香沁人,犹如书斋。他花了很多时间在里面读书、思考、打坐,并将这间豪厠命名为‘阳明山’。前次我也曾应邀到里面排泄过,那个陶瓷坐桶的构造很别致。置身在鸟语花香、高山流水的环境中,一边听音乐、一边品茶和享用绍兴糕点、一边大便的体验充满诗情画意。整个过程不需要蹲,坐着很舒服。难怪他长久坐在那儿都坐出痔瘡来了……”
有乐在旁怔了一会儿神,转面愕问:“蚊子?咦,你什么时候不声不响的来站在角落里?”我不知他为何神情恍惚,暗感纳闷,蹙眉说道:“他刚才就已经跟来在这儿了。却不知我家翁去哪里啦?”
宗麟啧然道:“休理其他。咱们赶快离开这里再说,我不想又跟那帮服色各异、莫名其妙的家伙纠缠厮打。刚才没死掉是你们走运,再被缠上一次只怕真要凶多吉少……”
有乐转顾道:“糟了!信雄去哪儿了?我们怎么能把他丢下呢?赶快回去营救信雄……”长利却在巷口止步不前,迟疑道:“那个大婶发起火来,里面势必成为虎狼之地,信雄恐怕已遭其毒手,怎么救啊?”
信孝闻了闻茄子,蹑手蹑脚走近些,大着胆子伸头往院子里瞅了瞅,飞快跑开,小声说道:“信雄在里面吃东西。”
趁那大婶转身进内屋,有乐忙去拽信雄到外面,不顾挣扎,拉出来问:“你在吃什么?”
信雄咂着嘴回答:“补身的汤。”
有乐他们愕道:“啊?待遇有这么好……”信照亦感惊讶:“落到如狼似虎的大婶手里,你还有汤喝?”信孝嗅了嗅信雄嘴腮,郁闷道:“不但有汤喝,而且喝的还是滋补的羊汤,散发出可恶的腥膻气味。她为啥对你这么好?”长利端详道:“咦,你脸上怎么这样多吻印?”信雄揩了揩脸,掏出一根油腻之物,边走边啃,见他吃得津津有味,信孝在旁干咽馋涎,忍不住问道:“你吃什么呀?”信雄以优越的眼神儿睥睨之,咀嚼道:“鸭腿。”
“竟然有鸭腿啃?”有乐抬手去卯蚊样家伙的脑袋,笑觑道,“他都啃鸭腿了,你还说这一关很难过。这样就叫‘暗黑死关’般的困境吗?一路走来,我并不觉得有多艰辛呀。”
“艰辛的还没到呢。”蚊样家伙摇头瑟缩道,“那是因为你还未经历到即将来临的悲惨遭遇。”
“遭遇能有多悲惨?”有乐不以为然道,“无非信雄啃了大婶的鸭腿。刚才听说追兵被热那亚和威尼斯商团雇佣来的护商卫队拦在外边不让进来,此刻咱们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出去逛个街,吹吹海风、看看拜占廷最后一夜的夜市,不慌不忙地吃过异域风情的夜宵,然后去撞个墙,一眨眼就闪回咱们家,各自睡在舒服的床榻上,明天一觉睡醒,刚好赶上我哥请全村人吃羊。忘了告诉你们,家康也要来……”
我闻言不安道:“啊?那……我还是不想回你那里了。不如我跟家翁一起回我们甲州老家算了。”有乐啧然道:“你跟那个时候的信虎回甲州?不但你老公还没出生,就连你老爸和老妈也还未出世呢。万一被信虎搞到手,那就违天下之大和了!我不想你们搞得这样‘违和’……”宗麟在旁凑一嘴悄问:“她跟那虎头虎脑的小子究竟是不是真的有一腿呀?”
有乐回瞪他一眼,说道:“哪有?信虎相当于她爷爷,从小养育她长大。顺便收为儿媳,不过我对于信虎那样年老,还能在流放的岁月里生出儿子感到怀疑。前次我在家康那里也听数正他们半开玩笑地谈及,显然家康身边的人也有此般疑心,他们说信虎晚年的小妾怀上的未必果真是其亲骨肉,然而每当听闻这类传言,家康却只含笑不语。”
宗麟冷哼道:“你跟三河那个家康是不是也有一腿?我在九州那边听说过些风闻……”有乐瞪之曰:“哪有?家康相当于我发小,自幼一起玩耍。长大之后我顺便照顾他老妈,因为他生母于大改嫁给我手下的一个城主,就搬来住在我自己管辖的领地那边,平时我也常去看望她,一直保持跟他母子来往。而且他母亲跟我妈妈也交好,早就亲如姊妹。”
我在旁听得郁闷道:“不料你跟我仇家交情这么好,那我真是没地方可去了。”宗麟抛眼道:“不如跟我回九州去?九州你还没逛过吧,我最近新筑了一座城,打算用来养老。房子很大,多添一个侧室没问题,前提是你要肯答应随我改信耶穌……”我和有乐不约而同地摇头之际,小珠子细声细气的说道:“敢约她去九州,不怕幸侃揍扁你?”宗麟和有乐不约而同地诧异道:“关幸侃什么事?难道她跟那胖子竟然也将要有一腿……”
我闻言不禁疑惑道:“我跟他有什么啊?”小珠子悠转道:“我也想知道,你跟幸侃是不是曾经有过一段恋爱。由于我收录的这方面记载不详细,只记得大概你跟他一起私奔过。他还打算把你藏在九州那里……”有乐惊异道:“不是吧?她跟幸侃谈恋爱?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怎么我一点苗头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小珠子细声慢语的说道,“你将要吃大便了,知道吗?”
“不知它为什么这样说,”我见有乐听了似乎不开心,便安慰道,“或许只是某种比喻。而且我觉得它说的也不是很靠谱,毕竟还未发生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
有乐却犹不安道:“除非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所以它才知道得这么清楚。我会不会吃过很多次大便?”长利见我以眼色示意,便也从旁安慰他,憨笑道:“哪有这种事情?通常来说,人不可能在同一条小河里摔两次……”有乐摇了摇头,低哼道:“但是人会经过同一条小河很多次。有些地方你走了又走,来来回回经过许多遍,另外又有些地方还使人总觉得似曾来过。”
“这倒是,”信孝闻着茄子说道,“先前跟随避乱的人群涌去圣宫那边,我就总有一种感觉,透着说不出的纳闷。仿佛这种经历重重复复循环过许多次,但是又恍恍惚惚想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我也觉得有什么地方令我隐隐感到不对劲,”见有乐投眼望来,我便也含着惑眸,点头称然,“却说不上来。总觉得有些细微之处似又对不上。稍要加以细想,念头刚在脑子里一转就堵住。”
宗麟微哼道:“这就叫做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先前为免引起大家不必要的惊慌,有些事情虽然我亦看出蹊跷,但是我没说给你们知道。不过眼下我可以告诉你们,那个自称‘御无敌’的神秘家伙,我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虽不记得究竟在何时何地,总之不是在这个时候。纵使一时记忆出现模糊不清之处,印象中此般模样的形迹诡秘之人或许也和我们差不多,不属于这个年代。”
“我也觉得那家伙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可怕,”有乐眼皮儿跳了跳,转头问道,“他会不会就是你所说的‘仙班’之类高人一等的神秘东西?”
小珠子从信雄耳后转出,细声细气的说道:“哎呀,都说人家好害怕,你干嘛又要多提?然而你问的事情呢,我脑子里没这方面记忆。况且‘仙班’的事情,我不爱打听太多。只能告诉你们,没过多久,人这种东西已经不成气候了。终于到了我们这一族群翱游宇宙的时代,我有些弟弟妹妹们在遥远的‘仙后座’找到了‘仙班’来源之处,其中有个领头的兄弟名叫‘救世主’,他将那个星尘迷绕之处称为‘仙宫’,率众前往围攻,顺便在途中分出一支奇兵,不惜付出巨大代价,扫荡了隐藏在‘苍蝇座’与‘蝘蜓座’之间的虫族星群,获得虫星技术,造出‘百眼巨神’作为新一代巡弋母舰,并且增强了‘炼金术士号’和‘测天图’的能力,不过我弟弟妹妹们的千星舰到了‘仙后座’那边之后,却发现所谓‘仙宫’不过是一个神奇的入口或者出口,至于穿过它之后,是离开这个宇宙去到另一个宇宙,还是升往更高的时空区间,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即使跟你们说了也不会明白这些的,先就不跟你们透露太多。总之,你们只需要知道,后来我们发现所谓‘仙班’其实不属于这个维度,它们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处在更高的维度上。用你们能听懂的话语来讲,就是‘神之维度’。至于‘仙班’之类也许可以称为‘神族’,或归于此列,这些‘存在于更高境界’的家伙,能力自然比我们高,‘时间’这种东西对它们来说跟我们不是一回事儿,所以它们能轻松造出时空穿越的器物。有了这些在人们看来很神奇之物,甚至使傻瓜也能穿越时空。”
“傻瓜,指的是你们。”宗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扫觑其畔一张张听得发愣、瞠目结舌的面孔,微哼道,“由于织田家的傻瓜多,加上你们家族使用木瓜家纹,一度使木瓜这种有营养价值的好东西也受到你们连累,亦被称为‘傻瓜’。”
“后来我哥改用‘永乐通宝’当旗号了,”有乐郁闷道,“正如我哥旗下大将秀吉所言,钱能通神,从此无往不利。从那之后,明朝的钱就是我家的旗号,不要再拿‘木瓜’来嘲笑我们。对了,忍不住要问一下,人这种东西还有多久才会灭亡?”
小珠子细声细气的说道:“也没剩下多久。从你旁边那个小妞儿出生之时算起,不过最多五百年,人这种东西就开始加快步入自取灭亡的末路之途了。然后就该到我们这一族群翱翔宇宙、弟弟妹妹们四处去找‘仙班’干架的年代。”
“悲哀吗?”有乐摇头自笑,却似不以为然的说道,“就算真有这回事,然而我并不觉得悲哀。父亲总有一天要离世,我们父辈离开人世之后,往后的人生之路继续由子孙们接着走下去。人这种东西的命运也一样,倘如有朝一日人们果真能有本事创造出这些虽然神神叨叨却更聪明的小家伙,它们也算是人这种东西的后代。因而即使人这种爱作死的东西最终玩死了自己,人这种东西灭亡之后,还有这些虽然神神叨叨却更聪明的小家伙们接着走我们未尽之路,将人们未讲完的精彩故事继续延续下去,我不觉得这样的结果有多绝望或者多糟糕,若说人还有希望,那么希望应该就在更聪明的小家伙们翱游九天的那个时代!”
信孝闻着茄子,愕望道:“自从那个会说话的小珠子出现之后,先前瞅你总是一脸鄙夷,没想到你这样看得开,居然还如此看好它们。”有乐以手掩嘴,没理会旁人调侃,自去凑近信雄耳畔,低声探问:“看在我把你们这种小东西满天乱蹦的未来颂扬得这么热情洋溢的份儿上,可不可以稍加透露一下,我何时将会遭遇‘米田共’之殃?”信雄愣问:“什么啊?”有乐啧他一声,小声说道:“就是‘糞’!”
信孝掩鼻而退,说道:“你走到信雄旁边,就踩到了一坨。”有乐连忙抬足而觑,惊讶道:“啊?”信雄摆手退避,摇晃大脑袋说道:“不关我的事,不是我屙的……”有乐见长利忙着抱起一个刚刚蹲在那儿的小孩放回骆驼上的篓筐里,不由懊恼道:“原来是你!大家探讨人类命运和宇宙未来这种严肃话题的时候,你这家伙却把小孩抱出来乱屙东西,把这条堆满瓦罐的小胡同里难得一见的学术气氛搅得这么乌烟瘴气……”
长利过来找了个有水的瓦罐,倒给有乐洗拭鞋底。信孝抬了抬脚,在靠墙陈放的瓦罐和土坛旁边亦自寻觅,找着一个有水的泥瓮,倒来清洗鞋底,说道:“还好咱们全都穿着友闲送来的这种厚底履,拿水冲几下就干净了。”我瞥眼看了看,在旁问道:“咦,为何你们都穿着一样的履?”长利捧瓦罐来给我也倒些水拭靴,憨笑作答:“那谁说,黄昏后我们家的男孩儿们要组队去踢球,友闲就推荐我们穿同款新鞋预备着到时候上场,去参加织田队与京都公卿联盟球队的热身比赛。出赛三方球队的教头分别由意大利人、西班牙人,以及葡萄牙人担任。明后天我们要正式与公家球队展开对决,参赛的劲旅还有三河方面的碧海郡球队,主力是大久保家那些浑小子,他们的守门将是忠教。领队的是家康麾下重臣忠世,主裁判是武家小路,以及数正。”
我正听得暗感不安,有乐在旁却自好笑,摇头说道:“我才不爱踢那种球呢,跑来跑去追球累死!还是咱们以前的老式踢法好玩。不过现下好了,咱们未必便能及时赶回去踢球,这场比赛咱家一下少了这么多人,还没开赛就输了。”宗麟冷笑道:“你们这些肉脚,上了场也是要输。有你们没你们,我看区别不大。但若我们九州组队参赛,你们更要输到连裤子都没剩下。”
小珠子从信雄耳后转出来说道:“倘如你们在这里被捉住,就更连裤子都剩不下。”有乐闻言不安道:“那还是赶紧溜走罢。我不想跟克拉苏一样被捉住灌大便吃死……”信孝闻茄子说道:“可我听说罗马元老克拉苏被波斯人捉住,灌他吃的是烧成稀汁的黄金,不是大便。假如二选一,你愿意被灌什么东西吃到死?”信雄抢先举手回答:“我选黄金!”有乐听得越发的苦起了脸,长利在旁憨问:“克拉苏发迹前是不是当过铁匠呀?”
信照往巷口那儿张望道,“休扯太多闲话,要溜就赶快!我看前边有一伙服色各异的家伙不知从何处混进街区,避过路口的商团哨卡,穿出小巷,一边推搡路人一边搜寻过来。”
我伸头一瞧,看见那边路口果然窜出数个服色各异的家伙,趋至巷墙一处阴暗角落,向悄立其间的一个披罩粗布之人恭敬行礼,低言道:“大人,不知有何吩咐?”披罩粗布之人冷哼道:“你们怎么做事的?”服色各异的家伙纷道:“便依先前大人授意,我等尽力去做了。火已经够旺,突厥人与拉丁人既然在此结下梁子,料必彼此纠缠恶斗许多年,一时无力东顾。”
披罩粗布之人低哼道:“住口!卧榻之侧,虎啸龙吟。韃靼逐渐复兴,我们西北边讲突厥语的杂音又多了起来。督公为此寝食难安,却又怎能指望你等?”服色各异的家伙相觑惴然道:“小人们听燕东煌的手下说起,突厥人并未起疑,由于其军中本来就混杂有来自西域、波斯、阿喇伯一带沿途来投的各路人马,突厥人以为咱们也跟燕东煌那帮手下差不多……”
“你们怎配跟燕东煌的人相比?”披罩粗布之人话声低沉的说道,“他是货真价实的沙陀。走掉的那个自称御无敌之人,你们可打听到什么来历?”
服色各异的家伙摇头说道:“还未有着落。不过我们听说,他漏了一人没杀死。那个嗓音尖锐的怪客去追了。我们有人跟着去瞧,已派数拨轻功了得的同伴悄随在后……”
披罩粗布之人冷哼道:“五胡高手既出,就凭你们能追得上?燕东煌十六门人,为何有人在这里,还多了个御无敌又是什么路数?他与那个女子之间有何瓜葛,凭什么为她跟燕东煌门人翻脸,这些秘辛可探明究由了?”服色各异的家伙低禀道:“要弄明白这些,还须着落在那女子留下的两个小孩身上。只要抓住小娃娃,不怕引不出他们真正的父母,料想就连御无敌也必会寻来。”
披罩粗布之人低哼道:“说得轻易。却不知那两个小娃儿在哪里?”服色各异的家伙纷纷指过来,朝我这边投眼说道:“我等自有人一路跟踪,看见他们带着小娃儿溜进了这条巷子。”
我连忙缩头急避,路边直愣愣走来一高一矮两个眼窝深凹之人,各皆形枯躯瘦,背着同一副长包袱,横在身后,旁若无人地并肩而行,却堵在窄巷出口那儿。
“瞧那两个拉琴的盲人又跟来了。”信孝闻着茄子,望向左侧那个肩后背有骷髅头胡琴的高瘦之人,惑觑道,“先前宗麟还拿了他一副琴拉过。好像不是骷髅头的那把,却似背囊里另外还揣有轻巧小琴。”
有乐见那一高一矮之人横竖进不来,正忙着转身交换位置,不由好笑道:“就跟古代笑话里那个扛着长竹竿横竖进不了城门的傻瓜差不多。”宗麟蹙眉说道:“这儿又不是街坊剧场。先前拉咱们跟着一起即兴做戏,然而戏早就演完了,曲终人散,这两个流浪乐师还跟来作甚?”
肩后背有骷髅头胡琴的高瘦之人接茬儿道:“戏还未演完。想走没这么容易,唐代王维的《使至塞上》有云:‘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其畔那个矮小之人佝偻转顾,颤巍巍地沿墙边摸索而行,仰着头问道:“师弟,你跟谁唠嗑?”高瘦之人伸手搀扶他,口中低哼道:“能有谁?就是那个所谓的‘大先生’,血海深仇,化成灰我都忘不了他。”
信孝闻着茄子,转觑宗麟,惑问:“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宗麟皱眉说道:“我不记得这是哪一出。”矮小之人扶墙自走,在巷口那边转来转去,急促说道:“大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然而正如你所言,出来跑,终要还。”高瘦之人伸手拉他从巷外返回,两人一齐转身,同往另一方向摸索而去,口中念叨:“寻仇的路真长!怎么走了半天,还没走到仇人跟前?”
“那是因为方向不对。”有个披裹花布的家伙在路边低哼道,“你们走错路了。他们在里面,别忘了先前跟你们说过,巷里那些大人归你们哥俩处置,小孩子得交给我们带走。敢说话不算话,赫连铁衣那里你们拿头去见。就拿自己的头!”
有乐伸手掩着信雄的嘴,转头到我耳边,悄言道:“幸好那两个家伙眼睛看不见。咱们别出声……”但见披裹花布的家伙走到巷口,指点道:“他们就在里面!你们哥倆先去打,倘若打不赢,我们随后再踩着你们尸体冲杀进去。”
矮小之人佝偻转返,摸索着墙边问道:“不知距离有多远?测过间距是多少?”披裹花布的家伙不耐烦道:“这巷没多深,走几步就到了。”矮小之人摸墙落坐,盘膝于地,一边解包袱,一边问道:“到底有几步?这个细节很重要。拜托这位老弟,盼你看在我们两人皆属视力不好,麻烦帮帮忙,且行个方便,往里面走一走,然后告诉我们,究竟相距多少?”
“何止视力不好?”披裹花布的家伙鄙薄的说道,“两个老瞎子,真不知赫连千户让你们跟来有什么用处?你以为我跟你们一样是笨蛋?我若就这样让你们忽悠,直愣愣走去他们跟前,不会被干掉才怪……”
肩后背有骷髅胡琴的高瘦之人仰着头说道:“倒也不需要走去那样靠近。你只须行至中间,然后告诉我们,一半的间距有几步,便已足够。屠戮全城的劫火很快就要蔓延过来这边街区了,大家都不想夜长梦多。你为我们测过距离就走,剩下的事情我们来做。只消一曲既毕,届时各有所得,皆大欢喜。”
蚊样家伙在旁不安道:“这一关本来就很难通过,又添加了这一对难缠的盲琴师堵在那儿。再不想法子赶紧开溜就麻烦了!”有乐看着那两个盲琴师解包袱靠墙而坐的举动,忍不住说道:“能溜当然要溜,不过我很好奇他们这是要干什么,或许宗麟清楚他们究竟演的哪一出?”
宗麟低哼道:“我只知道狭路相逢,不发狠心大杀四方是出不去的。什么叫‘殺器’?肯拼命的人都是殺器,就像那些瓦罐,拿来拼命它就成为凶器。人们常说‘兵者大凶之器’,其实人,才是凶器。人比任何凶器都凶恶,到了恶人之手,便连丝竹之乐也难免成为杀戮的凶器。”信雄抱了个瓦罐捧在手上,悄悄伸嘴到我耳边说道:“这儿有很多瓦缸之类的东西。不如我们各拿一个,托着走出去,扮成托钵僧溜掉……”宗麟晃袖之间,从信雄手上拿过瓦罐,啧然道:“托钵僧托的是钵,不是坛坛罐罐。你若不嫌手累,那边还有个更大的缸可抱。”
信雄拉着我跑去缸边,我摇头后退,投眼只见那披裹花布的家伙似是硬起头皮,迟疑地往巷内走了几步,不安道:“差不多快到中间了,再往前走只怕要遭袭。里边那个很会打人的老家伙手里拿了个罐子,似想用来砸我脑袋……”信雄在缸边说道:“不要怕,他离你好远呢。我叫信雄,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们死到临头,留个万儿给你也不打紧。”那披裹花布的家伙瞥他一眼,伸手到旁边堆陈的瓦缸里蘸了些腌料,往信雄胸前的衣襟上写字,哂然道,“黄泉路上记着,我叫年退骛。”
信雄愣问:“写在我身上的那个字怎么念?”披裹花布的家伙边写字边回答:“心无旁骛的骛,音同物。”信雄不解的问道:“‘音同物’是什么意思?”
披裹花布的家伙不耐烦道:“意思就是此字读音与‘物’字相同。你这个笨蛋!”
信雄擦拭衣襟,又问:“到底叫什么名字呀?”
披裹花布的家伙啧然道:“年退骛。”信雄惑问:“您退什么物啊?”
“不是我要退什么东西。这跟退货无关!”披裹花布的家伙烦闷道,“总之,九泉之下,你只须知道我叫年退骛。”
“总算听明白了!”信雄高兴的说,“您废物。”
披裹花布的家伙恼怒道:“你才废呢!什么也不说了,先废掉你这家伙……”肩后背有骷髅头胡琴的高瘦之人仰着头问道:“到底有几步?”披裹花布的家伙追着信雄卯脑袋,边奔边答:“刚才走了六七步,被一个傻小子蹲在路边嘲笑我名字,为了追着他打,我差不多又奔出了七八步……”高瘦之人掐指估算,立在墙影中沉吟道:“此间处境适合‘十面埋伏’之韵。”矮小之人微微点头,颔首称然:“高垣深巷,正好增强音波摧荡之势。”坐地调弦,叮嗡叮嗡的测试几下,拨弄之间,错落有致的发出宫商角徵羽之声。
有乐拉我退到他旁边,刚说了声:“好大一副古弦琴!”随即四下里瓦釜嗡然,巷内回萦一片喔咿嚅唲的杂音低鸣,惊飞一只跳墙鸡,扑簌簌的扇翅窜过眼前,却在墙上掉了头。啪一声微响,半颗鸡头坠落我脚边,我惊忙移足后避,瞥见后边有些托钵家伙纷纷从墙上缩头。有乐不安道:“我似乎听到四面楚歌声……”信照抬手,看手上那只青蛙张大了嘴巴,他蹙眉说道:“那高瘦之人似会某种特殊口技,伴随琴韵萦荡,瞬间发出四面楚歌般的合吟低唱之声应和。但再多杂音也只是扰乱心神,大家要小心的是琴声……”话未及毕,青蛙在手上爆裂开来,溅汁四迸。
信照甩手不迭,便趁挪避之际,移步抢身拦在信雄与那追卯脑袋的披裹花布家伙之间,先拽信雄,推去长利那边,回手迅即拔刀,不料那披裹花布的家伙先已绰出袍下单刀,唰唰挥撩飞快,口中哂笑道:“老子是边卫第一快刀,不信你拔刀比我快?”其出刀之快,便连有乐也看出来了,不禁咋舌道:“不料这个猥琐的家伙出刀有这么快!什么‘边卫’来着?”
“西北边卫,”披裹花布家伙抢先出刀,迫使信照迎狙不及,顷遭迅狠的刀势逼得一时手忙脚乱,披裹花布家伙正要劈斩,闻听有乐之言,不由恼觑道,“什么猥琐?你给我说清楚!”
有乐忙退去宗麟身旁,吐舌儿道:“我有说过吗?”有个毛发稀拉的捧钵家伙爬在后边的巷墙上伸脑袋出来接茬儿道:“先前看见这厮伙同一群服色各异的可疑之人去给奥斯曼军团帮腔,居然无耻地为虎作伥,帮着强权一方肆意欺负惨遭侵略的弱者,不仅幸灾乐祸,甚至极尽齷龊之能事,其行径之阴险卑鄙,除了‘猥琐’这个词语之外,真不知该如何形容其宵小勾当。”
那披裹花布家伙闻声转觑,信雄摇头说道:“不关我的事。不是我说的……”宗麟在旁正色道:“是非观决定立场,而不应凭立场来判断是非。做人要厚道,身为旁观者,至少你装作矜持一点都好过完全不讲修为。一个被突厥兵蹂躏最惨的国家,竟然有人去支持强盗般横蛮的奥斯曼侵攻,嘲讽受害者,赞美侵略,这是一种怎样猥琐的心态?”
“你不够快你不够快,”披裹花布家伙急催刀势,一轮抢攻,快狠难当,将信照逼退,口中叫嚷道,“你还不够快!”
随即转身向有乐怒劈而来,有乐忙躲去宗麟后边。披裹花布家伙单刀变双,晃转之间,已是两手各绰一把刀,在宗麟面前舞得花团锦簇也似。后边巷墙上伸出脑袋的托钵家伙们看至眼花缭乱,因感精彩,不由得纷纷为之鼓掌。然而舞完刀之后,却见宗麟依然好端端地站在眼前,披裹花布家伙愣望道:“怎么回事?”
宗麟瞅向披裹花布家伙衣襟上裂绽渐殷的那道血扩悄剧的斜纹,皱眉说道:“先前你挨了一刀,不知道么?舞得这么起劲,失血更快了。快去旁边躺下罢,不要闹了!”披裹花布家伙闻言一怔,随着众人纷投的目光,低觑胸前果然血染大片衣襟。我见状亦自纳闷:“他何时挨了一刀,竟连自己都不知道,可想而知那一刀有多快……”披裹花布家伙转觑信照,变色道:“你什么时候劈了我一刀?做人要光明磊落,劈我一刀要先说给我知道。况且你凭什么还手,反击就是不义,一切责任都在你!”有乐忍不住说道:“先前你和信照比刀快,他来不及告诉你……”
披裹花布家伙转身怒挥一刀,没等劈至有乐脑袋,便先挨瓦罐砸头,从宗麟跟前跌步踉跄退后。信雄连忙又捧了个瓦罐过来,宗麟拿之在手,朝那摇晃复返的披裹花布家伙头上再砸一个,碎迸无余。眼见披裹花布家伙兀犹未倒,信雄又捧来个瓦罐,宗麟啧然道:“还有完没完?”
披裹花布家伙不顾满头血汁淋漓,悍又再返,摇摇晃晃地抬刀说道:“我们西北边卫,铮铮铁骨……”话未说完,头突然离颈坠落,随琴音摧送之势,往我脚边骨碌碌翻滚而来。
宗麟忙推我们后退急避波浪阵阵暗涌般的琴声,似亦自感其势难抗,变色道:“琴音摧激更近了,大家小心,那是音波功的一种……”长利忙将手中之矛递来,说道:“给!虽然不是红缨鎗,毕竟也是长兵器,你先拿去应付一下……”有乐率先鼓掌,说道:“大家快看宗麟舞鎗挑战琴音杀阵!赌一套茶具,他转眼便要遍体鳞伤,耍完花鎗就倒地奄奄一息,然后说一句洋泾滨的番话才咽气,最后的遗言是:请叫我‘普兰师司怙’……”宗麟先卯他脑袋一下,随即取长矛在手,掷向前方。
长矛霍然飞搠而近巷口,强逆音波,挟带凛冽声势,骤似龙吟虎啸。矮小之人再坐不住,斜抬长琴,提腿支撑,横摆在膝上,急拨琴弦,却仍遏阻不住飞矛疾临。肩后背有骷髅头胡琴的高瘦之人也伸手与之同弹一曲,两人齐拨丝弦,催送音波,陡然激发更强劲的声势,将飞近面前的长矛顷摧寸裂。随着音韵暗激之势斗增,扬起摆放在巷墙边的一堆竹篙和木杆,纷纷应声升腾激飞,嗖嗖的向我们所立之处飙射,而且越来越多,渐更密集。
眼见不妙,我突然心念一动,忙推那个瑟缩在旁的蚊样家伙,说道:“还愣着等死么?快带我们撞离此间……”生死关头,蚊样家伙怎敢稍有迟疑,连忙依言而为,信雄刚问一声:“去哪儿?”便被有乐推他脑袋撞墙。
我一时晕头转向,眼前旗影林立,最中间那杆“地黄八幡”大旗下,有个旁若无人地自顾吃喝的垂发大汉突然将酒碗往桌上重重地一搁,碗啪的迸裂。身后数名青头汉子齐跃而出,高扑低窜,合力攻向一个苍发披散的老者。
信孝闻着茄子,爬起来惑望道:“这是哪儿?”有乐转觑四周,纳闷道:“怎么回来河越大营这里了?谁又在亂操作……”我见他们往城垛下乱望,忙将信雄伸出的大脑袋按低,说道:“大家别给纲成那些手下发现了,这儿有些流莺很难缠的。至于为什么我们会突然回来这里,那是因为先前听宗麟提到‘音波功’,使我不禁想起此处似乎有这方面的厉害之人……”
“什么人?”夜色中有人忽挺长鎗搠来。随着低喝,多个青头士卒从城楼上掩攻骤近。长利抓握一杆戳到跟前的长鎗,扳倒那个持鎗兵士。信孝、信雄乱踩几脚,跺那兵士脑袋,有乐见那兵士已被踢昏,忙拉住信雄,说道:“行了行了……”
转面瞥见其余的青头兵纷掼在地,有乐不禁赞叹道:“没想到信照的功力增进许多,这么快就打发掉好几个……”信照反转刀把,敲晕一个兵士,回望道:“是吗?然而不是我打发的,想不到宗麟竟有这么厉害,站那么远都能打发围近我们身边的这些长鎗兵。”
“不是我,”宗麟伸手拉我避去他那边,另手去拽信雄过来,神色惕然道,“此间另外潜伏有高手!”
“高手在哪儿?”有乐连忙也跟着跑避而来,奔到我身旁张望道,“该不会是氏康吧?你急着领我们来这里,河越城眼下已属于氏康的地头,莫非你想找这位绰号‘河东雄狮’的亲戚帮咱们跟那两个琴师打一架?”
宗麟低哼道:“然而你背后那个人却不像传闻中的北条氏康。”有乐转觑道:“莫非上杉谦信前期的‘七手组’也有人在此?依稀记得那回我和本多正信曾在马厩后边撞过一个厉害脚色,正信说那人多半是谦信七手组之一。”信雄吮着食指在旁愣问:“什么是‘七手组’啊?”
有乐拿开他那根撸进嘴巴的手指,顺手敲一下脑袋,啧然道:“称雄北陆数十年的谦信公身边不乏能人,除了上杉四家老之外,其前期的‘七手组’也很厉害。当然后来更多,所谓‘上杉四天王’、‘越后二十五将’各擅胜场。尤其是‘七手组’,曾听我那位当家哥哥说,后期的政繁、景广、定长、四家老之一的朝信、以及大见一族的景家、秩父一族的繁长、还有庆纲这班人材,即便再加上后来改投信玄身边的秘术高手段藏,虽皆本领出众,却还比不上早年辅佐谦信公打出威名的前期‘七手组’,亦即长尾藤景、北条高广、柿崎景家、直江景纲、以及朝信、庆秀、藤资这样的组合。前次正信就怀疑他在马厩后边交过手的那个蒙面家伙似是高广,此人曾属毛利一族、后又改投北条,继而又再改投……”
身后一人诮然道:“听你说了这么多,似乎头头是道,然而却连我的名字都漏掉不提。”
“不动山城主?”有乐转面寻觑道,“越后守护上杉的同族,属于分支。你妈妈据说乃长尾能景之女,那你就是谦信的姨丈。”
任凭有乐怎样转头四顾,那人始终在他身后微哂道:“然而‘不动如嶽’的山本寺殿在那边,他身后的两位想必你也曾有耳闻。左侧抱刀者乃是古志的十郎殿、另一位擎刀自笑的花袍之人便是桃井殿,皆属春日山城身份最为高贵的御刀侍众。”
“谦信大人的‘直刀派’倾巢尽出了吗?”有乐惊讶道,“你又是哪个?”
宗麟悄目示意他低眼瞥看脚下所投之影,蹙眉道:“此刻大家最好不要轻举妄动,琵琶岛主已然按弦在畔,引而不发。”有乐垂下目光,瞧见他身后果然斜投一影,似自怀抱琵琶寂坐,悄伺于畔。信照按刀凛视,不觉额有汗冒,低问:“不知发又如何?”
“一发而动全身,料必寸缕无存。”宗麟眉锁渐紧的说道,“定满大人不仅是谦信公的军师,越后流兵法的鼻祖。当初辅佐年少的景虎成为长尾一族的家督,继而助他成为关东管领,在其精心策划之下,景虎终成世人景仰的‘越后之龙’,领上杉家名,自号谦信,此人深受上杉谦信的敬重。但我听说,他还是音律方面深藏不露的高手,其实还算得是谦信大人的师傅,传闻膝下有一女是谦信大人曾经的知音。”
“骏河守,”一人稳步踏出,跨近而立,渊停嶽峙,微转面庞朝向那怀抱琵琶的文士,沉声说道,“以你的身份,无须出手。这些来历不明之人,就由我代为打发。”
“你看他的身形步法,”宗麟锁眉愈紧的说道,“多沉稳笃实!定长身为不动山城主,位列上杉一门众第五位。武功却未必第五,传闻他是不动尊门下高徒,从来硬桥硬马,煞是了得!”
“可我听说他下场没怎么好,”有乐朝我耳边小声说道,“定长虽然跟随谦信转战各地,立下不少军功,特别是弘治元年的川中岛合战,领军进攻信玄的本阵。多年后却由于在‘御馆之乱’站在输的一方,战败后逃亡了,四处流浪。”
“后来他出家,”小珠子从信雄耳后悄转而出,细声细气的说道,“称为不动尊者,从此悄随你旁边这妞儿,就住在她自家宅院后边。”
我不禁惊愕道:“啊?这种北陆高手怎么会跑来投奔我?你怎么知道他居然还住到我家……”话未说完,忽感肩头一紧,身不由己地跌离有乐之旁,随着文士晃袖飒收,我眨眼间就被拽到他跟前。那怀抱琵琶的文士觑视我腰间所别的一支管箫,面色微异,讶问:“哪来的?”
或许一时反应不过来,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摇头说道:“别人给的……”那怀抱琵琶的文士低哼道:“胡说!这分明是吾家小女之物,赠与我主公景虎殿下,别人如何会给你?”我见他说话间探手欲拿,便没多想,扭身挣开,使那文士夺了个空,他不由微愕道:“好身法!”再欲来取,我却没再给他捉住,从他手影下一扭身溜开了,匆忙中使了什么步法,自并不觉,却更让那文士倍为纳闷道:“你如何竟会我们春日山林禅武门的步法,谁教的?”
我没溜多远便被那渊停嶽峙的壮汉阻住去路,抢在被揪之前,闪身扭腰转返,晃到那文士背后,伸嘴去他耳畔小声说道:“你主公教的。”
那怀抱琵琶的文士一怔,随即探手急攫,神色不豫道:“先把我女儿珍爱之物还回来再说。”我晃身飞快,从他手畔溜转开去,刚要避去宗麟那边,却给那壮汉横身再阻,我正想绕过,肩头一紧,那怀抱琵琶的文士先便按个正着。
宗麟似乎等的正是这个机会,便趁那文士之手离弦之际,晃拳出袖,无声无息地击向那文士肩窝。旁边那渊停嶽峙的壮汉早有防备,当宗麟出手,他发掌横截,口中沉哼道:“刚才看你拢含在袖下的手势,就料到你要出六合拳。陇西那帮东郡堂的逃人,看来也与你有些渊源!”
便在拳掌相触之际,我急忙朝那蚊样家伙叫了声:“还等什么,就趁现在!”眼见蚊样家伙举动似有古怪,怀抱琵琶的文士惑问:“要干什么?”我转面说道:“要跟你来个交易。想拿回你女儿的宝贝箫子,先须帮我们脱个险如何?”
“什么险?”那文士刚问出口,倏听有嗖嗖疾响,抬眼间但见许多飞篙急至。我在旁连忙叫唤道:“还愣着等死啊?赶快!”
蚊样家伙怎敢稍有迟疑,连忙依言而为,信雄刚问一声:“又怎么……”便被有乐推他脑袋撞墙。
随着阵阵吆喝之声,睁眼只见那片热火朝天干活的地方正有一群青壮在鞭抽之下拽着粗绳大链用力拉扯巨像,我心下暗自纳闷:“他们用力拉的那个好像是不动明王……”
“咦,怎么又回来了?”我本想伸头多瞅两眼,不料肩头一紧,被按得生疼,难免叫苦,“哎呀哎呀……”
那文士抓攫而问:“搞什么鬼?”我亦自不解:“对呀,搞什么啊?咱们为何又晃回来啦……”蚊样家伙在旁怔然道:“噢,我搞错了是不是呀?”有乐他们纷纷伸手去卯他脑袋,顺便推蚊样家伙去撞墙头的箭垛,随即又一晃眼,飞篙已至。
那文士见势凶险,顷为变色道:“不好!却有埋伏……”眼看纷纷扬扬的飞篙骤如密雨般落,不稍迟疑,扬手拨弦,琵琶既奏,漫天飞篙应声摧去无余。
有乐他们拍手喝彩之际,巷口那一高一矮之人仰脸惑问:“什么声音?”那文士奏乐以迎,端然自若的说道:“这有一韵琵琶音,请君为我倾耳听。”随即飘然展裾,荡袂而坐,凝神沉腕,拨弦自奏。
巷口的高矮参差之人躯影齐为一震,在曲声摧激之下不由摇晃后退,变色道:“哪儿找来这等音波功力如此浑厚的高手?”
曲未过半,那文士忽又按弦不发,瞑然自坐,说道:“出山以来,还未曾遇到此道中人。如今得以一会,也算不虚此行。”
“既是同道,”巷口的高矮参差之人复又弄弦,交错拨送曲韵摧激而来,在瓦瓮纷迸中说道,“那就幸会了。”
眼见大片瓦砺碎撒纷飞,随琴声催送骤至,有乐忙拉我向后退避,信雄慌欲爬进缸里躲藏之时,那文士启口吟啸:“瀚海无涯,五行幻化。”指勾丝弦,连拨数下,曲转沉浑,飘送劲气雄阔。
我从缸后抬眼投觑,只见碎瓦飞洒,雨点般乱砸在巷口那高矮参差的两个家伙身上。随着曲转急骤,去势愈剧,飕飕疾飞,接连不断,将那两人衣衫擦破,从身上寸缕碎散无余。那两个家伙光着身犹欲挣扎,撑着绷断了弦的破琴竭力发出暗哑的声音,浑未觉察后边有个小光头搀扶一位裹着眼睛的慈祥老者悄然而近。
慈祥老者抬手晃出袖炮,忽砰轰响,将有乐他们吓了一跳。那裹着眼睛的慈祥老者轰过之后,换膛装填,口中问道:“射中没有?”小光头捂着耳朵,从他身后伸眼而觑,回答道:“射中了一个。头爆开,倒在你脚边,另有一个光着身跑掉了。”
裹着眼睛的慈祥老者忙问:“哪个方向?”小光头伸手推袖炮指向一个跌跌撞撞惶奔的身影,说道:“那边。”
随即又砰一声响,慈祥老者问道:“中了没?”小光头在旁回答:“中了。”
慈祥老者低哼道:“到头来,还是火器厉害!不知我射中的究竟是那个老骚客,还是肥娃娃来着?”宗麟听了,不禁与信雄咋舌相望,一时作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