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如丧考妣
神态庄严之人在我上面,雄姿勃发,使我一惊而醒。张眼已似天亮,窗户微响,有影一晃而过,外边树丛簌动。
“天哪,”我捂额坐望,难抑懊恼道,“瞧我又做了什么梦……”
小珠子冒出来悄问:“又梦见扎干诺斯啦?”信孝闻着茄子在门口探头探脑,讶问:“你梦见黑须先生了吗?”我摇头说道:“昨晚大概没有。为什么你们大惊小怪,梦到又怎么样?”
有乐伸头从垂帘边瞅过来,揉眼迷懞的问道:“有没梦到什么中奖号码,或者类似暗示……回去要赶上友闲的瓦罐开彩,最好赢他个满堂红。然后过完年我们就去京都排练兵马大巡演,全家都要去。”
“别听他扯,”小珠子转到我耳边,小声告诉。“先听我说,梦到扎干诺斯不是没有缘故的。我琢磨了一宿,觉得其中必有原因。你手臂上蛰伏的超维能量先前摄夺到扎干诺斯从‘扑骨人’那里修炼得的六壬之术,后来另一股遁甲能量又吸附过来,亦即‘仙女座之针’也到你这里了。或许它们在帮你消融扎干诺斯的秘术,所以你会梦见与他连为一体,呈现‘双头马’之态……”
“双头马?”有乐听到,忙拿笔出来,掏扇记下。“这应该喻含‘二’和‘一’的数字在内。毕竟二合一,才是双头马。看来这次要中奖……”
我转望窗后,不安的问道:“刚才你们有没听到什么动静在窗外?似乎有个人影一晃而过……”
“就算有也不奇怪,”一人挑水从窗外走过,搭茬儿道,“只要有美女出现,吕安那个异母兄长就跟苍蝇一样在附近萦绕不去。当初他兄弟娶回个漂亮媳妇,他便也这样……”
我起身时忽有所见,从窗边抬足擦拭不迭,蹙眉说道:“不知从窗口那里溅沾了什么东西进来,粘乎乎的好像口水一样。”信孝闻茄而入,伸眼说道:“是吗?让我看看……咦,果然透着蹊跷。他从窗外吐口水进来吗?”小珠子转到我腮边,细声细气的说道:“你脸上也沾到一些了,但我觉得不是口水。”
我连忙取巾擦掉,难掩懊恼道:“啊?他怎么会这样呀……”
“说不定是你自己睡熟的时候流出的口水,”有乐望了一眼窗外,摇扇说道,“所谓口水,又称唾沫。有些人在睡觉的时候,会不知不觉的流出来。而我从来不会这样,你整晚梦见扎干诺斯那样的猛人,也就难怪会流出那么多口水。我看窗外风光很好,树木翠绿,并没什么蹊跷的苍蝇,或者谁家可疑的哥哥出没……”
信孝伸鼻闻了闻,质疑道:“她自己躺着流口水会沾到脚背上吗?而且腿足的方向是朝着窗口摆伸,所沾之物的气味非常可疑。我要刮一点下来放进随身携带的小瓶里,拿回家去仔细分析一下。说不定有什么惊人发现……咦,你瞧我发现了什么?”
有乐探眼而觑,看到信孝从我躺过之处拿了个东西在瞅,就问:“什么来着?”
“一札书简。”信孝拿着问我,“这卷从你潮湿的被窝里发现之物,是不是我辈看不得的情书来着?”
有乐拿去一瞧,纳闷道:“信孝发现之物,果然是一卷可疑的东西。谁偷偷给你的,却藏进被窝里头。难怪你流了这么多口水,还越过一段不短的距离,溅到脚上去了。你为何睡觉不穿袜子?你看我连鞋都穿着睡,每次肚子一闹,我就飞奔上厕所,即使这样,仍不比长利他们快。我怀疑他整晚就睡在厕所旁边,然而即便这样,他也不比钟会那小子占优势。我怀疑钟会整宿就睡在厕所里面,所以每次我跑去,都被他占坑在先……”
“不是情书。”我从他手上抢回,说道。“那老住持昨晚交给我的。我半夜醒过一次,披衣走到廊外,在院子里待了一阵,就要回来接着又躺会儿,老住持在他那漆黑的房间里似乎也睡不着,坐在里面说他有东西要给我。当时我问是什么,他说是‘回程卷’。只能用一次,回到上一个地点。”
“所谓‘回程卷’是什么?”闻听信孝惑问,小珠子转出来细声细气的说道,“可能包含时空穿梭的秘语谶诀在内。”
“他怎么会有这种神奇的东西?”有乐不禁讶问。我回想道,“当时我也觉得奇怪。老住持把东西交给我的时候,叹息说他在这里等了我很久。许多年以前,有人让他在这里等待我们出现,要他务必在这一天的天亮之前,把此物交给我们。我想问多些,他却没再说话,又摸黑回床榻去睡了……”
“现下天已亮,”有乐忙拉着我走出门外,说道。“我们赶快去问个明白。此刻他应该已经起床……”
“老住持吗?”长利在外面擦了擦眼角,打着呵欠说,“天还没亮他就‘挂’了。向家的人已然收拾他房间完毕,送去树林里火化。我也去帮他们,忙了好一阵才回来。”
我闻言一怔,信孝顿足说道:“怎么这样快就‘挂’了,我们还没问明白究竟怎样使用这东西呢。”
“他是寿终正寝,”一个秃头汉子在龛前合掌默祷,说道。“去得安祥,大家不必难过。老师傅传承下来的佛法,我辈自会念念不忘。”
宗麟在檐下唏嘘道:“佛学东传,汉代以来道路艰难,至魏晋时期还未见大有起色。无论他是谁,走过的这段道路,应该是最艰辛的。后人不应忘记前辈们经历过的艰苦岁月。人们常说不可数典忘祖,无论信仰如何,这些都是我们的先辈。”
有乐往老住持那个幽暗房间探头探脑,问道:“他那屋里怎么没点灯啊?”有个抱柴薪的秃头小子在院落回答:“他用不着灯光,方丈的眼睛早就看不见东西了。不过龛笼里的灯盏,许多年来,老住持让它一直亮堂。”
“灯火长明,”秃头汉子在龛前合掌说道。“佛法永盛。”
我们也跟着宗麟,一起到龛前跪拜。有乐小声说道:“老住持安心的去罢,比起你们这个艰苦时候,将来佛光已然普照四方。我家是法华宗,旁边那姑娘属于天台宗。这里除了宗滴这个叛徒之外,大家都是拜佛的。”
宗麟啧然道:“你明明知道,我是禅宗世家……”有乐依然念念有辞的拜在龛前,口中说道:“然而这个叛徒,竟然被葡萄牙人勾引,跟他老婆离婚,去拜了上帝,还取个番邦名字叫什么‘弗朗索瓦’,真是数典忘宗!”
“我索谁家瓦了?”宗麟恼哼道,“请叫我正式的洗礼名‘普兰师司怙’。”
“‘怙’你的头!”有乐继续绊嘴,“你小时候叫‘塩法师’就很好,其后自号‘休庵宗麟’也还不难听。取个茶道艺名自称‘宗滴’,我就不说你了。后来居然没事就戴金发假头套儿冒充老外,四处派出神父,强迫百姓们入教,还把长期劝诱其入教的布教长弗朗西斯科神父的名字拿来用,竟将‘弗朗西斯科’作为洗礼名。老住持泉下有知,请不要理睬这厮,过会儿让我们穿越走的时候,单独留下他在这里走不掉……”
宗麟装模作样的在龛前合什念经,闻言忙问:“我们马上就要穿越新旅程了吗?这回记住要去一个有琴好拿的所在……”信孝没精打采的说道:“这里不就有琴么,你拿走就得了,我不想去‘八王之乱’那里。你看就连嵇康的儿子也要死得那样惨,所谓‘嵇侍中血’成为历史上触目惊心的一幕……”
“我们有‘回程卷’,只能回到上一个地点。”我小声说道,“应该去不了太多地方。”
“去不了别处,那才对路。”有乐说道,“我不想再经历那么多惨事。整晚睡不好,就像心头被打了两拳。一直闷着,夜深人静时才倍感难受。”
我点头称然:“我也是这样。”长利在旁憨问:“为什么说是‘两拳’,而不是一拳?”
“因为两拳更痛,”有乐捶他两下,说道。“先是经历过脱黑脱阿一族的惨遇,虽说其乃咎由自取,不过确实让人心里难受。继而我们又看到了嵇康和吕安他们遭际不幸,让我亦受内心创痛,即使表面装作若无其事,然而憋堵心头,慢慢的才越来越感到难过。我不想再经历太多这类打击,最终会使我不是发疯就是麻木……”
“能这样就说明你尚未麻木不仁。”宗麟叹道,“这就是为什么我执著地要找一副好琴去送给脱黑脱阿的原因。先前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年轻一辈已经越混越不近人情了呢,既然觉得脱黑脱阿一族的下场这样惨,你们应该出于起码的同情,好生理解我的做法……”
“不能理解你为什么非要找琴。”有乐拉我走去院子一角,到墙边说道,“反正只能回程,宗滴去不成别的地方了。须趁钟会那厮没在这儿,咱们赶快设法穿越离开,免得被拉去打阿斗,我不想和他一起经历‘成都之乱’,毕竟他还算可爱。倘若看见他死得那样惨,我会很难受……”
“他,指的是阿斗吗?”随着一只小猫熊般的黑眼圈儿从柱后露出,有语嘿然而近。“我也觉得那厮应该很可爱,并不想让他惨死。无非押解回来,让朝廷给他个官做。顺便也把廖化这厮捉回来游街给大家看,因为他据说早在黄巾起义时候就出现了,竟能活这样长寿,到底该有多大岁数来着?人们难免好奇,我亦好奇……”
有乐纳闷地转觑道:“咦,怎么你这家伙又冒出来,刚才去哪里了?”
“阮嗣宗不行了,”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低哼道,“想是他爬太高,终于摔惨啦。这会儿在家里昏迷不醒,估计要帮着为其操办后事。我暂时还起程不了那样快,须缓个一两天,也好趁机游说司马昭公,先给我留住司隶校尉的头衔。顺便跟你们学几手‘神仙术’再走不迟……”
“近日离开的故人不少,”我留意到有个青冠锦氅之人在檐下悄立,仰望梁间,叹道,“听说老住持也走了。便连檐头那只栖居的鹊儿今时也看不见踪影,昔日我来拜访,稍不留神儿就会遭到鹊儿溅落之物沾肩,其状如口沫一般。”
“她早上还沾到类似你所言之物呢。”有乐说道,“若真有只鸟儿,应该还没离开。咦,那个家伙好像昨天见过……”
“此是伯玉。”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引见道,“亦乃我信任之人。其善隶书及章草。不仅兼工各体,还能学古人之长,书法颇有创意。他跟我一样,父亲也是书法家。便是魏国重臣、尚书卫觊大人之子。”
“卫瓘是吧?”宗麟负手侧目,蹙眉说道。“后世评其章草书法为‘神品’。评你为‘妙品’,仅次于‘神品’。然而你竟会信任他?看来人的命运真的很难改变!”
“这叫珠联璧合,”青冠锦氅之人在廊间拜称,“合起来才称得上‘神妙’。以钟大人之神机妙算,在下心服口服,甘愿追随。包括这趟伐蜀,我也不介意为钟大人深入虎穴……”
“我若立马干掉他,”宗麟瞥觑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冷笑道,“你的命运就能改变啦?”
“改变不了什么,”有乐小声劝说,“前次我们为救今川义元一命,徒劳经过多少趟来回折腾,终究无济于事。你不知道大自然有多神奇……”
“别介意,”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转头安慰青冠锦氅之人。“高人爱开玩笑。经受过阮嗣宗那般高人折腾作弄的都懂得,你不能当真。我们的未来一片光明,尤其伯玉跟着我混,更加前程似锦……”
“后来他不跟你混,也照样前程似锦。”有乐忍不住好笑,转面以扇掩嘴,低声说道,“在成都摆钟会一道之后,卫瓘便获司马家族重用。甚至成为太子老师,招惹晋惠帝皇后贾南风嫉恨,引来杀身之祸。当时朝野间有一种议论:自西晋兴起,朝廷的三公很少能够辞荣善终。他也不例外,惨遭冤杀。接下来就是‘八王之乱’了。”
“你比贾南风聪明美貌,”宗麟瞥我一眼,微哂道,“不过信雄他爸似比司马昭和司马炎父子更加精明。我听秀吉说,他主公不赞成你去跟信雄混在一起。信雄虽然可爱,脑子却不灵光,若帮他这种傻瓜当了家,结果就是毁家。无非如同晋惠帝或者刘阿斗这样的人物……”
我没等多听,转身忙觅,问道:“咦,信雄去哪里了?怎么没看到他……”
有乐、长利闻言亦慌,四处乱寻,我跟到祠外,看见信雄呆立树下,瞅着木叶幽荫里一个如丧考妣之影,愣望忘动。
我过来拉信雄,悄问:“你在看谁呀?”
信雄张开嫩嘴,回答:“惹惹惹惹惹惹……”我不禁好笑:“你在说什么啊?”长利憨问于旁:“谁翻译一下信雄啥意思?”小珠子转出来,试图加以解释:“他说,热热热热热热……”
“应该不是这个含意。”有乐摇了摇扇子,啧出一声,纳闷道。“可惜信照没在这里,不然他一定懂。”
我觉得刚才似乎看到那边有异样的人影,又往树丛里瞥了一眼,却没见到有谁在幽荫下。宗麟从树后转悠而出,皱着眉问:“小傻瓜不会说话了吗?那可真糟……”随即唏嘘道:“所以说,他爹毕竟精明过人,提前给他找了个也并不聪明到哪儿去的老实媳妇。你没见过吧?木造氏的闺女跟他差不多一样呆……”
“呆点儿没啥不好,”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从树叶间隙露面,低哼道。“太聪明反而不妙。聪明反被聪明误,有些人自以为聪明,行事蝇营狗苟。”
“那边树丛里没别人,”有乐摇着纸扇,转觑道。“你看见谁了?”
“就会耍些小伎俩。”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在幽荫里哂然道,“一肚子坏水,装模作样。通常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祸害四方的都是这些败类。”
“究竟看到谁了?”信孝闻着茄子在树下乱转,惑问。“是不是有个哭丧脸的家伙,刚才我出来时好像看见其在这个位置悄立,却一晃就不见了……”
“所谓相由心生,”宗麟悄使眼色,示意长利绕去另一边包抄,口中说道。“由于内心阴暗,性格扭曲,以致外形畸变,我听说这类坏家伙长相通常各具特色。有的满脸奸诈,有的面色铁青、目光阴沉。行事龌龊,为非作歹。满嘴仁义道德,使起坏来,往往比主子还着急。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指的就是这号货色。阴着脸又怎么样?手段肮脏,伎俩见不得人。我最看不惯这班败类,人间渣滓!生活中见到一个,我打死一个。敢在我面前乱跳,出来蹦几下试试?当街跟痛打恶狗一样,让你过不了年!”
长利并未会意,兀自怔立憨望,宗麟啧出一声,朝他打手势。比划过各种手势之后,见犹不动,便恼将起来,上前提手卯其脑袋。有乐摇着纸扇,讶问:“你为何乱发脾气,突然打我哥哥或弟弟,身为茶道中人的修养呢?”我拉开长利,问道:“究竟是哥哥还是弟弟来着?”长利憨笑道:“谁知道?不过我应该比他大些……”
“崽卖爷田不心疼!”祠墙后有个提刀汉子转出来,朝草木密簇之处乱戳,呵斥道。“权和钱都是给有欲望的人准备的,欲望过度就变的不是人了。冀州名士王经是农民出身。因得到同乡崔林的赏识,受提拔做官。起初被任命为郡守,他的母亲对他说:‘你是农家子弟,今天做到二千石的官,事情太过头了不吉祥,可以到此为止了。’王经不听。后来怎么样了?别以为当官就了不起,命运又何曾饶过谁,报应是迟早的事。那班权奸无端害死多少好人,毁掉多少家庭,四处欺男霸女,还不让人说。这是人干的事儿吗?这是把人当人吗?这是为了万民,还是坑害万民?”
“向家的人纷纷操家伙出来了。”宗麟欣慰的望着那些汉子涌入树丛里,便即兴嗟。“这是历史上最耿直的一族,向来仗义。尤其是向雄,就连司马家族也拿他的耿直刚烈没办法。当初魏帝曹髦决心拼死进讨司马昭,近臣纷向司马昭告密,时任司隶校尉的王经不肯。司马昭弑君后,王经因未向司马昭告密,而和其母一同被逮捕,并处死于东市。王经向他母亲谢罪,他老娘脸色不变,笑着回答说:‘人谁能不死,只恐怕死的不得其所。为此事大家同死,还有什么遗恨!’母子被诛杀的那天,故吏向雄为之痛哭,悲哀之情感动了整个街市民众。司马昭派人去质问向雄,他愤然答曰:‘不是标榜以孝治国吗?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怎么可以连人家母亲也不放过呢?’后来由于向雄的长年坚持不懈,司马炎篡魏建晋后,下诏说:‘已故的尚书王经,虽然身陷刑法,但是他坚守自己的志向值得嘉奖,如今他家门户堙没,朕常感到怜悯,赐王经之孙为郎中。’向雄一辈子都干仗义之事,日后他出任征虏将军,赐封爵位为关内侯。依然秉直不减,他看到‘八王之乱’已有苗头,天下百姓将要遭殃,而朝廷仍是举措失当,向雄不惜极力进谏,违背圣旨,屡番犯颜敢言,然而无济于事。向雄径自出宫,因愤懑而死。唐代重臣房玄龄对他评价很高。《晋书》记载向雄弟弟向匡,在晋惠帝时担任护军将军。那个提刀汉子应该就是他弟弟……”
“王经的老娘很正直。”信孝闻着茄子说道,“正始年间,大将军曹爽派王经带着布绢二十匹,让他到吴国做贸易,王经觉得这事情不靠谱,便没有拆开货物,直接弃官还乡。他的母亲问他回乡的原因,王经据实相告。王经的母亲认为王经统领兵马却擅自离去,实属渎职,将其送到有司,杖责五十。曹爽并未怪罪,反而为之唏嘘。日后王经母亲被司马昭杀害时,向雄一路哭着奔来,民众无不哀痛……”
“这片土地上从来不乏有脊梁的人,”宗麟似有所见,探手一指,突然叱喝。“躲在后面帮权奸搞鬼使坏的那些阴暗宵小之辈不包括在内。我说的就是你。说你呢,滚出来!”
“谁没有脊梁啊?”长利憨望道,“除了软体动物之外。我们生长的那个时候,大洋上逐渐进入‘怒海争锋’时代,西班牙人带来一本‘博物志’送给信包。我在他房里看到画册,里面有好多软体动物的标本……”
“现下我们需要说这些吗?”宗麟使眼色道,“你为什么要扯这样远?”
“为什么不能提到西班牙?”有乐啧然道,“再不赶快去找那小女王,日后让谁把葡萄牙人赶到你那边?然后你就被葡萄牙人引诱入教,为此不惜跟正室老婆阿多离婚。理由是你老婆阿多讨厌葡萄牙人,然后你这厮又与刚接受洗礼的次子亲家的岳母结成夫妇,但你的子女全是由正室老婆阿多所生,这种颇悖常理之事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反对声浪……”
宗麟连使眼色,示意展开包抄,奈何长利未能会意,只好转向信孝,朝他悄示道:“我看到一个可疑的身影在那边。你去赶他过来,让我拧断其胳膊,当场塞入大肠里面,用以镇慑这个高雅时代的人,然后我们扬长而去……”
信孝闻着茄子,问道:“前次跟你一起洗礼的那个女儿桂姬,又名‘孝子’,是不是许给元总为妻了?”
“我有意把她许配给秀包,关你什么事?”宗麟打着进击的手势,说道。“我不能给女儿取个入乡随俗的名字叫‘孝子’吗?你不要再给桂姬写信了,经由秀吉牵线撮合,她如今已经大致即将成为属于辉元家族的女人,日后过门去元总那里,为我们两大家族实现秀吉所称的‘强强联合’。你不可再寄那些爱情小说给她,尤其是‘西厢记’之类怂恿私奔的故事!我再次警告你,桂姬不能看那些东西,而且你在书本里面乱画许多‘且’字形态之物是什么含意?”
长利憨问于旁:“他有多少个女儿啊?”信孝转面回答:“至少有四个。桂姬三个姐姐分别嫁给一条兼定、久我三休、臼杵统尚,以及清田寨那边的镇忠……”长利屈指计数,不无纳闷道:“三个姐姐如何嫁给四个男人呢?”
“其中一个男人‘挂’了,又有另一个男人接手,这有什么奇怪?”有乐摇扇说道,“自古以来,改嫁的女人是很多的。丈夫没死都有改跟别个男人过日子的,比如蔡文姬。据说她早年曾与曹操很熟,却嫁给河东人卫仲道。没多久丈夫死了,没有儿女,就又回到娘家。曹操向来和她父亲蔡邕交情好,也爱听她弹琴,结下音乐之缘。后来蔡文姬被胡人的骑兵俘获,沦落到南匈奴左贤王手中,成为身价不低的奴隶,辗转经历若干男人之后,在匈奴生活了十二年,生育两个儿子。曹操平定北方,抚今思昔,痛心大书法家蔡邕没有后人,就派使者用金银财宝把她赎回来,安排其重新嫁给她同乡董祀。她不得不再次接受命运的摆布,离开匈奴的男人,别子归汉。为了抒发心情之沉痛悲愤,写下骚体《悲愤诗》。并弹奏跟她命运际遇有关的名曲《胡笳十八拍》……宗滴,你有没在曹操那里见到她光着脚走进来?”
“没见着,”宗麟恍有所省,拍额说道。“不过你提醒了我。或许她那里有好琴可取……”
“去你的!”有乐啧然道,“我不愿意再返回曹操那边。你别乱想了,蔡文姬归汉之后已是半老徐娘,由于多年被胡族掳掠为奴,终因在蛮荒之地饱经风霜,养成了光脚的习惯。日后改嫁给曹操的一个屯田都尉,跟她的丈夫董祀耕田多时。早就不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久受岁月的磨砺,已然变成大大咧咧、粗手大脚之妇,没什么看头了。”
“不管你想不想,我们都要回曹操那边。”宗麟朝我指了指,蹙眉说道,“先前你没听明白吗?她那个不知哪来的‘回程卷’只能用一次,回到上一个地点。你怎么不想想,上一个地点是哪儿?”
“只能用一次?”有乐懊恼道,“回到上一个地点,这有什么用啊?”
“或许上一个地点那里仍有时空罅隙,”信孝闻着茄子,猜道。“然后不就可以穿越到我们想去之处?”
长利憨问:“万一那边也没有时空缝隙了,怎么办呢?”
“那就惨了。”有乐郁闷道,“我们将会陷在‘火烧赤壁’之时,跟着樯橹一起灰飞烟灭!倘若运气好些,还可以临死看一眼周郎和孔明出场,羽扇纶巾地踩着我们犹未死透的尸体潇洒走来……”
“当年曹军在赤壁吃瘪,”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从树后转出,挨近说道。“不完全是因为猝遭吴军的火攻,其实是水土不服,恶疾放倒了大量兵马,军心已不利再战。然而这些旧帐都要清算,我伐蜀之后,再作计较。决不会让当年葬身赤壁的兵士白死。不过眼下须先摆脱司马家族派人监视……”
“那个哭丧脸的家伙是吗?”有乐拢扇一指,低声说道。“或许已被盯梢了多时,若不是我家信雄在这儿愣望,咱们还发现不了呢。果真便是司马昭手下的人么,好像躲藏在那边……”
“然而那边早就没有人影了。”青冠锦氅之人从有乐所指之处走出,拎起一只死鹊儿瞧了瞧,神色不安的说道。“似这般身手,此人应该是邵悌。他把祠里的鹊儿抓死,留在那儿,故意让我们看见。想必已盯了这里一宿,我再去调遣多些人来守在四周……”
“此处已然不可久留。”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摇了摇头,转望祠影,叹了口气说,“先前我看到阿戎他们过来附近,似是结伴到吕安夫妇留下的菜园那里摆放香烛祭品,竹林派这帮家伙可能要到园内聚餐。无非要乘机吃光菜地的瓜蔬,不然向秀他们未必甘心离去。觑其场面,大概就连山涛也要过来,他是司马家族的亲戚。我不想让他看见咱们在这里……”
“那个阿戎算得是王羲之的祖辈。”宗麟转面低言,“王戎出身琅玡王氏。曹魏时期凉州刺史王浑的儿子。自少神采秀美,长于清谈,初袭父爵贞陵亭侯,被大将军司马昭辟为掾属。王戎自幼聪颖,神彩秀美。据说能直视太阳而不目眩,裴楷称赞‘戎眼如电’。王戎六七岁时,在宣武场看表演,当时猛兽在栅槛中咆哮,众人都被吓跑,只有王戎站立不动,神色自如。魏明帝曹叡在阁上看见后,称赞王戎是奇童。王戎与其父王浑的朋友、年长其二十四岁的阮籍交好。当时阮籍与王浑同任尚书郎,每造访王浑时,与王浑见一面就离开,去跟王戎交谈,很久才出来。阮籍对王浑说:‘令郎清虚可赏,和你不是一类人。与你说话,不如与阿戎说。’王浑去世后,他的故吏赠钱百万助丧,王戎辞而不受,因此而显名。其后出任河东太守,晚年升任司徒,历‘八王之乱’却得善终。”
信孝抬茄挡在嘴边,伸头到我耳后小声说道:“钟会、邓艾等各路魏将率军伐蜀,钟会在出师前与王戎道别,询问王戎有什么灭蜀的计策。王戎说:‘道家有句话叫‘为而不恃’,成功并不难,保持成果就难了。’次年,钟会叛乱失败被杀,大家都认为王戎有见识。”
“王戎识鉴过人,”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走过来说道,“但其实他为人贪吝,经常与夫人手执象牙筹计算财产,日夜不辍。同时又十分吝啬。生性好利,多置园田水碓,聚敛无已,富甲京城。却又俭啬无比。吕安菜园那些瓜蔬,他不吃光是不会甘心走的。”
“他吝啬到什么地步呢?”有乐摇扇笑谓,“据载其家中有棵很好的李树,王戎欲拿李子去卖,又怕别人得到种子,就事先把李子的果核钻破。王戎之女嫁给裴頠时,向王戎借了数万钱,很久没有归还。女儿回来省亲时,王戎神色不悦,直到把钱还清才高兴起来。王戎的侄子要成婚,王戎只送了一件单衣,完婚后又要了回来。”
“然而他也有浪漫一面。”信孝闻着茄子,在我耳畔说道,“按当时礼俗,妇人应以‘君’称其夫,‘卿’乃是夫对妻的称呼。王戎之妻常以‘卿’称呼王戎。王戎说:‘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以后别再这样叫唤。’其妻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王戎也无可奈何。成语‘卿卿我我’即出于此典故。”
“其实他很小气。”有乐笑道,“王戎及其堂弟王衍素与征南大将军羊祜不睦。羊祜在荆州时曾欲以军法斩王戎,又谓王衍败俗伤化,故王戎、王衍兄弟衔怨,时常诋毁羊祜。时人语:‘二王当国,羊公无德’。这种人也能名列‘竹林七贤’,可见竹林派真正的清流也并不多,我常觉得嵇康交友不慎,你看他那些先后闹翻的朋友山涛、吕安之兄吕巽都是啥人来着……”
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凑过来听到一些,生有同感,连连称然:“这也就难怪他有此不妙的收场,其实他最该结交的人是我才对。我便是真正清流,为免让吕安那些虚情假意的朋友吃光他的瓜,一大早我便先去摘了好多回来,包括蔬菜也拔得差不多快没了。咱们这就进屋煮来吃掉,用过早膳之后,便随我起程离去。伐蜀的路上我们再讨论‘神仙术’也不迟……”
“然而早餐的这盆瓜蔬汤里为什么会有鸟肉?”大家用膳之时,有乐拈起一根腿爪来看,讶道。“是不是那只不幸被邵悌捏死的鹊儿?”
长利捞出碗中一条物事,湿淋淋的拿着端详,憨问:“还有这条是什么家禽的脖子,竟有如此细长……”
“那是吕安园子养的老鹤。”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啃着一支长腿,头没抬的说道,“我见它可怜,就顺便也拎来一起煮了。省得落入那帮俗人之手……”
信孝忙问:“你该不会将那副琴当柴火烧来煮鹤吧?”
“怎么会呢?”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咀嚼道,“我是高雅之人。这里柴多,用不着劈琴。”
我出来看衣服晾干了没有,一摸晒在阶前的鞋袜,感觉还湿,便又转返。在门口看见有乐啃着鸟爪摇头说道:“这只鹊儿由于乱屙东西,或亦溅沾到那哭丧脸的家伙身上,一时着恼,将它杀害。然而老鹤本身高雅,何等无辜,你却为啥不肯放过它?”
“因为可怜它孤苦,”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唏嘘道,“而且太老了,飞不走。今后谁来喂它?我看它已经好几天没进食了,显然奄奄一息,我给它螺蛳,也没反应。由于鹤这种东西本身清雅,将它安葬在泥土里就俗气了。因而我将它拿来清蒸,再用它生前最爱吃的螺蛳伴着一道煮汤,吃起来也跟熬透的鸡汤差不多,却又透着说不出的高雅气息,含溢在舌尖……你们在海上仙洲不吃荤腥吗?”
“出家的不沾荤腥,没出家就多少吃点儿,也有完全吃素的。我家无所谓,身处乱世,有东西吃就不错了,还挑?”信孝闻着茄子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来自海上仙洲之类的地方呀?”
“我常听那老住持念叨。”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拭目说道,“他曾说嵇康死难之日,海上仙洲有客来。而他也将驾鹤西归,我以为全是糊涂话,没想到他并不胡涂。庭前那株朱槿,便是他栽种的。外边有棵古槿更加高大,人们将其视为神树。嵇康家的孩子尤其喜欢到树下玩耍,学那老住持打坐,称为佛槿……”
“朱槿,又名扶桑。”宗麟仰看苍梢,在我旁边说道。“西晋植物学家嵇含所著的《南方草木状》中,就有朱槿的记载。晋代陶潜《闲情赋》云:‘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扶桑,传说日出的地方。这里代指太阳。唐代李白《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诗云:‘将欲倚剑天外,挂弓扶桑。’传说日出于扶桑之下,拂其树杪而升,因谓为日出处。亦代指太阳。”
“宋代《太平御览》引郭璞《玄中记》云:‘天下之高者,扶桑无枝木焉。’”信孝闻茄而望,出来说道。“明代李时珍称:‘扶桑产南方,乃木槿别种。其枝柯柔弱,叶深绿,微涩如桑。其花有红黄白三色,红者尤贵,呼为朱槿。’李时珍认为‘东海日出处有朱槿树,此花光艳照日,其叶似桑,因以比之,后人讹为佛桑,乃木槿别种,故日及诸名,亦与之同。’认为佛桑是朱槿之误。明代诗人桑悦《咏扶桑》诗云:‘南无艳卉斗猩红,净土门传到此中。欲供如来嫌色重,谓藏宣圣讶枝同。叶深似有慈云拥,蕊坼偏惊慧日烘。赏玩何妨三宿恋,只愁烧破太虚空。’他把扶桑的美与佛事结合起来进行赞美,更加使人增添了对扶桑的喜爱。”
宗麟说道:“‘扶桑’最早出现于《山海经》:‘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说的是东方有一个为太阳洗浴的圣地叫汤谷,在汤谷之上就是栖息太阳鸟的扶桑树,太阳鸟每天从扶桑树上起飞,巡天一周,照耀四方。后世普遍认为,《山海经》记载的扶桑神话就发源于古代日照天台山,所以在传说中,天台山也叫扶桑山。还有一个说法,扶桑是远古时期东海里的一棵神树,太阳从那里升起。”
小珠子细声细气的说道:“《山海经·海内北经》这样写:‘倭国在带方东大海内。’这说明古人对‘扶桑’、‘倭国’的概念是泾渭分明的。即使在后来的《后汉书》中出现了‘扶桑国’的称谓,‘倭国’和‘扶桑国’都分开立传,从未混淆。有人认为,倭国不是扶桑,扶桑在更加遥远的东方。在公元五世纪时,中土已有僧人到达扶桑。有些人说中原史书,诸如《梁书》‘扶桑传’所指的扶桑国应远在美洲。原产于墨西哥的棉花,即具备扶桑木的全部特征。”
“其实是牵强附会,”信孝闻着茄子说道,“还有人说系指山东曲阜。‘扶桑’一词早就出现在屈原诗句:‘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扶桑既是日出其间的东方神木,那么它在何处呢?持此说的人认为,所谓的扶桑国,事实上并不存在,而是有人把孔子的出生地‘穷桑’,误传为‘扶桑’了。‘扶桑’古时可能指的山东某个地方。扶桑国的来历出自《梁书》记载的慧深,日照天台悯寺与《梁书》慧深考证又有不同看法。古时候的中原人分不清楚我们那片列岛的地理究竟怎么回事,那上面并不只有‘邪马台’一个地方。无论他们所说的‘倭国’还是‘扶桑国’,事实上都在我们那边,只是分布方位不同,有的地方更远些而已。毕竟我们那边是一片列岛,不是只有一个岛屿。那边的人,除了极少古老土著,其余皆来自中原和高丽的各地迁移之民。而古老的土著倭族生息之地便被《山海经》称为‘倭国’。日后迁徙渡来之人聚居的那些充满中原古韵的地方则是真正的‘扶桑国’。到了我们生长的那个时候就没有分别了,各路‘渡来之人’早就跟土民‘倭人’混在一起。曾经分散的各聚居之地最终走向中原文化喜欢的大一统,普天之下,无非皇土。”
“你看那棵树上,有些小鸟在哀叫。”长利指给我看,说道。“似是还不会飞出窝外的雏儿。”
“它们的父亲已有好些天没回来,”一个抱薪的秃头小子在树下红着眼圈说道,“或许不会再出现了。今儿它们母亲又遭人杀害,留下这些雏鸟在窝里等死,真是很缺德。”
有乐转头问道:“要不要也捉那些雏鹊来煮粥吃掉?”
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瞥他一眼,退回屋内。有个提刀汉子在院落里恨恨的说道:“那个杀害母鹊的家伙,我记着他哭丧脸的样子。下次再遇见,决不会放过他!”
“那是邵悌,你不能拿他怎么样。”有个秃头长者在龛前摆放东西,脸没转的说道。“此类宵小之辈,帮着司马家族那班权奸为非作歹惯了,谁也奈何不得他们。吕安的异母兄长在司马昭身边做官,干了坏事不也跟没事似的,还在外边四处晃悠,谁敢找他问罪?这帮家伙不闯进家里抽你都算客气了。向匡,你自己悠着点儿。”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提刀汉子在院落里劈柴,忿然削桩绽裂,闷声说道。“我一定干掉他!”
“我忍不住也想干掉个人。”宗麟在廊间瞥觑青冠锦氅之人进入祠内的身影,低哼道。“不信命运果真难以改变……”
“他吗?”有乐伸扇悄指,随即啧然道,“此时杀他有何作用?卫瓘眼下还跟钟会站在同一边,此后以镇西军司、监军身份参与伐蜀战争。蜀汉亡后,他与钟会一道设计逮捕邓艾。由于有份参与陷害邓艾,生怕日后遭到报复,卫瓘唆使田续追杀邓艾父子于押解途中。他跟钟会既是联手坑害别人,又互相坑害的关系。钟会还使用一石二鸟之计,先派卫瓘以少量兵力到成都收擒邓艾,企图借邓艾之手将其杀死,再把卫瓘之死作为邓艾谋反的罪证之一。卫瓘心知肚明,但不能拒绝,便去了成都,冒死犯难深入险境,活捉邓艾……”
“总之,钟会这种人,我不想跟他相处太多。”信孝闻着茄子说道,“钟会的兄长钟毓曾秘密地对司马昭说:‘钟会爱玩弄权术,不可过于信任。’日后钟会反叛,钟毓已经去世,司马昭思念钟毓的功勋与仁贤,特别宽宥了钟毓之子钟骏、钟辿,官爵如故。”
“其实不是这样的。”有乐摇头说道,“他名声臭,是因反抗司马家族,失败后当然被司马家族建立的晋朝那些文人和官史一味抹黑,谁还敢替他说好话?就连西晋史学家陈寿亦认为钟会虽‘精练策数’,但‘心大志迂,不虑祸难,变如发机,宗族涂地,岂不谬惑邪!’并指姜维‘玩众黩旅,明断不周,终致陨毙’。连姜维也让晋朝那班御用文人踩得那样难看,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哪有公允?晋朝那些写书胡编乱造的文人,甚至还把钟会捏造成‘瘟神’的形象。后世也跟着干宝这类文人一起以讹传讹,说钟会是瘟神,哪有一点儿靠谱?”
信孝闻着茄子问道:“那你说他其实是什么样的人?”
“顶多是个混蛋。”有乐抬扇掩嘴,小声说道。“有点小坏,或许也还稍算不失几分可爱。然而我不想跟他去成都,咱们还是赶快设法溜走为妙。”
“不如我们试试撞墙罢?”长利憨然道,“直接撞去跟信照他们会合,省去许多折腾。”
有乐伸扇一指,说道:“好啊,你先去撞,我们跟在后边,等你撞过去,我们也一起过来了。”长利摸了摸硬墙,缩回来说:“是不是要先念什么咒语才行呀?可我不知道咒语是啥……”我见他瞅过来,便摇头而笑:“咒语吗?我也不会。”
信孝闻茄转觑,说道:“或许小珠子清楚,她好像‘通天晓’一样……”小珠子冒出来嘀咕道:“谁说的?我也不会。前次我们一起穿越去‘炼金术士’那边,想是因为有那个谁在……现在没他,我觉得不行的。除非清楚地知道密咒,才能唤醒你们身揣之物的穿越功能。”
“秘语是不是这样啊?”我凭借昔在东明寺那尊巨像旁边见闻所留的记忆,伸嘴跟小珠子悄言几句。小珠子摇晃着说道,“差不多,好像也没齐全。我再补几句,但还不太够。记得似有十六句还是十八句来着,咒诀要全念齐活,其连续串成瞬间开通时空穿梭隧道的密钥,唰的唤醒你们身揣之物的穿越功能……”
“我记得还有这样两句……”有乐掏扇展开,找给小珠子看,说道。“当时我也在不动明王那里,觉得这句有点像中奖号码的暗示,就留心记录下来。后因常跟那蚊样家伙穿越多次,另又留意到他念念有辞之时,还提到这句……瞧,就记在这里,似乎也跟瓦罐开彩的中奖数字暗示有关。”
小珠子在纸扇上移来扫去,说道:“这句念作‘萨缚尾觐南’,意为‘一切障碍’……但好像还不太够。”
“我随那蚊子穿越也不少回了,”宗麟凑眼而觑,低言道。“曾在金字塔那边听到他念什么‘咀罗咤’、‘萨缚他’、‘吽’……”
“‘吽’的意思是‘摧破’。”小珠子在纸扇上滚动来回,琢磨道,“‘萨缚他’,意为‘一切处’。咀罗咤,意为‘叱呵破障’。”
“我看凑齐这些密咒大概差不多够用了,听起来很有威力的样子。”信孝闻着茄子说道,“不如先推信雄去撞墙试一下,他头硬……”
“他哪里头硬?”有乐伸扇击之,敲打信孝脑瓜,说道。“其实软得很。我上次用力一捏,头壳竟瘪凹进去一些,将手拿开之后,才慢慢恢复。不如推你脑袋去撞一下试试看,我觉得你头硬。”
“你们先琢磨,我赶快去收衣服。”趁他们凑在一起嘀咕,我从廊角跑开,急忙去收拾晾在外面的衣履,瞥见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在祠堂里匆匆跟青冠锦氅之人交代几句,似是催促那人去准备起程,将其打发出门之后,又奔回廊间,急不可耐的问道,“你们躲在一边切磋什么来着?是在交流‘神仙术’吗,快教些给我……”
有乐见其跑来,便抬扇遮嘴,低声说道:“我们不妨先拿钟会去做尝试,推他脑袋撞墙……”信孝闻着茄子问道:“万一他也跟我们撞过去了,怎么办呢?”有乐移躯背对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悄言道:“那就再推他又撞回来。”
我收完衣服,打包回来,看到墙边竟然空无一人。不禁惊慌,转觑而问:“他们去哪里了?”一个抱薪走过的秃头小子亦自愣望道:“刚才好像还在这里……”我不由懊恼道:“现下去哪里了?是不是把我撇下,一古脑儿撞墙走掉了呢?”
“糟了,”我兀自在墙这边团团转,听到混乱的脚步声跑过,有乐在墙的另一边叫苦道,“吃了钟会的田螺闹坏肠胃。影响了神仙术的施展,以致突然打断穿越时光的玄奇进程……”
“你为什么早膳也弄螺蛳?”信孝质问道,“连粥面碗里也有,一吃就闹肚子,还让不让人干点儿正事了?”
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在祠墙外边亦自郁闷的咕哝道:“临走之前再吃点儿,有什么不好?前往成都展开刀光剑影、充满腥风血雨的壮烈征程以后,未必还能有这样的田园气息可以回味……至于螺蛳,这些问题都不大,清清肠胃就好。问题是谁先占坑了?让我也要跟你们一起排队等候,真是不够意思!”
“那是宗麟吧?”长利憨笑道,“他身法很快,一闪就进去了。我们委实等不得,只好跑到外面乱寻幽僻所在。”
“怎么这样多人排队上茅厕呀,实在等不了啦。”宗麟从屋内卷了一幅字帖出来,朝茅厕那边张望道,“信雄,你陪我去外面。”
信雄在廊下发出甜嫩之声:“我也想屙。”我惊讶道:“咦,你还会说话?”
“那就一起去。”宗麟招呼道,“一人在一边。”
我听到噼噼啪啪之声,有乐亦在墙后纳闷道:“哇啊,谁在那边放鞭炮?”宗麟问道:“另一簇树丛里是谁在拉得热闹?”
随着脚步声跑过,信雄从另一处发出甜嫩声音,说道:“不认识。”树丛簌响,里面有人悲愤道:“小孩儿你走开!我大便你也来看,还让不让人消停了?信不信我立马愤恚死在你面前?”
“哦,是向雄呀?”有乐啧出一声,在树丛里唏嘘不已。“没想到他也‘中招’。如此忠烈耿直之士亦不能幸免,可见这些螺蛳确实厉害!”
“为什么她吃了就没事呢?”信孝伸茄出树叶掩映间隙,朝我从墙头探觑的脑袋指了指,惑问。“昨晚她也吃过。却跟没事儿一般……”
“人跟人不能比,”有乐憋着脸说道,“何况女人本身是一种奇怪的事物,其构造独特……”
“拉大便的时候不要提女人。”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卯着劲儿在树丛里闷哼道,“太俗!不如我们另说点儿高雅话题,比如玄学方面,你认为谁的造诣最名副其实?”
“还用问?夏侯玄。”有乐扔来一颗鼠儿果,啪的打在我头上,笑觑道。“看什么看?你怎没着了道儿?”
我缩回脑袋,忍笑说道:“我就吃些米饭而已,夹过几箸蔬菜,又没吃螺,也不喝汤,怎么会‘中招’?”
“可惜夏侯玄再厉害也难免着了司马家的道儿。”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憋着劲儿咕哝道,“以后大家吃东西要小心,提防下毒。司马家族很会玩这些手段,夏侯玄的姐妹夏侯徽,本是司马师的元配夫人,后来却被司马师毒死。夏侯玄的母亲德阳乡主,是大将军曹真的妹妹。有一次她吃东西,从菜里夹出一只死老鼠。夏侯玄的叔叔夏侯霸一看到,不免吓坏,起意奔逃投靠蜀汉的亲戚,想劝夏侯玄一起离开。夏侯玄说:‘我怎么能为了苟存自己而投降敌国呢?’司马懿去世后,侍中许允对夏侯玄说:‘没有可以忧虑的了!’夏侯玄却叹息道:‘你怎么看不清时势呢?司马懿尚且能够以世代的交情善待我,而司马懿长子司马师、司马懿次子司马昭是不会容忍我的。’夏侯玄自从被朝廷召用,从不结党营私,也未蓄养美姬。却因威望甚隆,被剥夺兵权,遭司马氏所抑制,郁郁不得志。过了不久,夏侯玄在东市被处斩,面临腰截之厄,仍然神色不变,举动自若,从容受刑,时年四十六岁。诛灭三族,其余的亲属迁到乐浪郡。由于曹芳下诏说:‘齐长公主,是先帝遗留在人间的骨肉,宽恕她三个儿子的死刑。’据传夏侯玄遗裔从乐浪远逸,流落海上仙洲……”
长利憨问:“你怎么猜到我们来自海上仙洲呀?”
“老住持提过,”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憋着声音说道,“他常念叨。近日尤其念叨更多。”
有乐伸扇卯长利脑袋,啧然道:“先前说过这些了。该问的你不问……”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低哼道:“要问什么?我跟夏侯玄之死没关系。夏侯玄被押送给廷尉审讯,当时我哥哥钟毓亲自审理,夏侯玄受刑仍不肯写罪辞,严肃的责问钟毓:‘我有何罪?你要作为公府的令史来诘问我吗?那供辞就请你代我做吧!’钟毓因觉他是名士,气节高而不可屈服,便在当夜就替他写出了罪辞,装作流泪交给夏侯玄看。朝廷百官受司马家族胁迫,众人都同意钟毓所判处的结果。廷尉钟毓上奏说:‘夏侯玄、李丰等人阴谋胁迫君主,诛杀宰辅,大逆不道,请依法论处。’我哥哥钟毓是什么样的人,从此更清楚了。后来他还在司马昭面前说我的坏话……”
“还能说什么呀?”有乐蹲在旁边摇扇叹道,“历史已有记载,夏侯玄被逮捕时,钟毓任廷尉,其弟弟钟会先前和夏侯玄不相交好,这时趁机对夏侯玄表示狎昵。夏侯玄说:‘我虽然是罪人,也还不敢遵命。’夏侯玄不为威迫利诱所动,经受刑讯拷打,始终不出一声,临到解赴法场行刑,也依然面不改色。”
“不要相信赢家写的历史。”宗麟在树后低哼道,“那里面充满了对输家的毁谤,并且赞美那些赢在最后的胜者,多是不尽不实之辞。譬如有记载称,在夏侯玄被逮捕时,司马昭流泪请司马师赦免他,司马师反问:‘你忘了在赵司空葬礼上的事吗?’此前,司空赵俨去世,司马师兄弟前来会葬,座上的宾客有数百人,而夏侯玄晚到,所有客人都越席来迎接他,司马师因而厌恶夏侯玄。另一种说法则是司马师正在犹豫是否诛杀夏侯玄,便问他叔叔司马孚:‘我的才能可以控制夏侯玄吗?’司马孚则说:‘当年赵俨葬儿时,你来的时候只有一半的人出迎,夏侯玄后到,所有人都站立迎接,从这件事看,你恐怕不行。’于是司马师就杀了夏侯玄。后世疑心这些事是捏造的,司马氏杀夏侯玄从来没有犹豫过。那是因为夏侯玄威望太高,素有‘玉树临风’美誉。魏明帝叫皇后的弟弟毛曾和夏侯玄并排坐在一起,结果状似蒹葭倚玉树。当时的人评论说,这是芦苇倚靠着玉树。”
“其实为他流泪求情的是我,”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蹲在树丛里憋出声音,闷哼道。“不是司马昭,反而他力劝其兄杀之。夏侯玄的名士风度,向来仿佛怀揣日月一样光彩照人。有一次他靠着柱子写字,当时下着大雨,雷电击坏了他靠着的柱子,衣服烧焦了,他神色不变,照样写字。而宾客和随从都跌跌撞撞,站立不稳。裴楷评论夏侯玄说:‘好像进入朝廷一样恭恭敬敬的,人们无心加强敬意,却会自主的肃然起敬。’其之神采,犹如时人所言:‘好像进入宗庙之中,只看见礼器和乐器琳琅满目。’使我心策神驰的不只是他外在的形貌何其明亮照人,夏侯玄博学多识,才华出众,尤其精通玄学,开创了魏国玄学的先河,堪称一代玄学领袖。”
“夏侯玄有知人之名,拔擢俊才,其择人标准为后世所遵从。”宗麟在树荫里挪身旁移,兴喟道,“便连曹魏重臣司马懿也认为其思想及举措‘皆大善’,但难以施行。夏侯玄著有文集三卷,已遭司马家族所毁。夏侯玄在文学上颇有造诣,遗作《乐毅论》,因后来为‘书圣’王羲之所书写而传于天下,终于让后人有幸看到魏晋巨擎风采一露峥嵘。”
“所以赢在最后的不一定是好人。”有乐挪脚凑近宗麟那边,掩鼻抬脸,说道。“只能算是能人,或者狠人。往往那些好人、善良的人通常要先栽在半路。刚才我们在屙东西的时候,有机会凑在一起讨论过魏晋玄学名士遭际不幸的下场,以及钟会在其中扮演的真实角色,这场临时举行的学术交流有助于我们厘清了一些御用文人捏造历史虚饰的疑团。接下来我要问的是,你们有谁带纸?我忘了拿草纸……”
众人皆道:“唉……这里多的是树叶和草枝,还用拿什么手纸来擦?”
有乐啧然道:“不,我们都是高雅的,怎能太草率?如何可以拿那些粗枝大叶来敷衍了事,这样对待自己有失斯文。必须要拿宣纸来擦!钟会是书法家,他房里应该有不少好纸,谁去给我拿几张来用一下?”
“你自己蹲在这儿慢慢等吧,”长利憨笑走出,“我们先回去了。倘若找到纸,再折成飞鹤从墙头扔给你……”
“你们都在外面,”我不免纳闷,转望道。“那么究竟是谁在茅房里占着坑,却让向家的人排队干等在外?”
提刀汉子终于忍不住踢门。随即大家一齐蹦跳,有乐挤过来一瞅茅厕里边,惊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谁来着?”宗麟他们把我推到前边,纷拥而近,只见蚊样家伙在里面笑眯眯地蹲着,翻看一册充满俊俏男女的绘本,抬脸说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日后我听你们说,这里很有意思,忍不住就来看一看。这本画册我拿走了啊?还没翻完,想带去路上看……”
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连忙抢夺画册,懊恼道:“你是谁呀?不要从我房里乱拿东西,画册是我的習作,里面充满了神仙绘像,衣服还没添加上去……”
“不管怎样,”长利欣喜道,“有他在就好办了!”
有乐伸扇进去敲蚊样家伙脑袋,问道:“你是从哪个地方撞过来的?”
“杨玉环那里。”蚊样家伙躲闪着说道,“我听你们跟安禄山闲聊说这里很好玩,就去屏风后面随便撞过来看一下。顺便溜到厨房喝了点儿螺汤,这会儿肚子难受着……”
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在旁惑问:“安什么山……谁呀?”有乐拿画册翻看,随口回答:“后世的一个肥崽。怀疑也是幸侃扮演的……我们有去过他那边么,不知杨贵妃是不是真的美女?”蚊样家伙蹲在茅厕里说道:“肥。眉眼隐约亦有几分酷似幸侃,还好比他显得妩媚娇艳……”
“没想到幸侃还能扮演妩媚娇艳的角色,”有乐展扇一摇,为之神往。“看来他的戏路广。听你这样一说,我忍不住要找时间去领教一下‘禄山之爪’是何等出手不俗……”
蚊样家伙在茅厕里问道:“他在这边演过谁了?”有乐低哼道:“司马昭。或许还有司马师……”
因见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懵眼在畔,宗麟随手掩上厕门,啧然道:“别听他们乱扯,长得相似的人哪儿都有。未必便跟佛教所谓再世輪回之说有什么神秘关系……岂止人与人之间,其实树长得相像的也有。记得我有一次跟那蚊样家伙穿越去幽燕之地,曾在宫苑见过一株佛槿,样子也跟你们祠外那棵差不多。当时我还纳闷,南方的树怎么长在这里?石敬塘说,移过来也能活,只是不好伺候。”
“原来世上真的有神仙,”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喜极而泣道,“今儿我非要缠着跟你们学几手来去自如的‘神仙术’不可。不知初进阶要怎样入门?”
“先给个红包,以表学仙的诚意。”有乐摊手伸去他跟前,见我使眼色,悄示长利扛起的琴状包袱,有乐便即会心的改而按肩,推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到墙边,说道,“然后开始神奇之旅……记住要勇敢面对,李白那首诗怎么说的?学仙不成仙,请学长不死。”
我们悄悄聚拢过来。蚊样之人拉开厕门,口中念念有辞,有乐突然将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推去撞墙,不料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却甚机灵,迅即摆头避开,反推有乐去撞。
有乐闷跌而倒,磕在墙脚捂额叫苦。
我们也跟着摔了一地,晕头转向而起,但见黄沙漫天,一大群披头散发之人聚集在前方,纷随土台上那个发型如角的家伙大声叫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牛魔王?”信雄愣眼而望,发出甜嫩声音,引来众多惊怒交投的目光,那伙扎缠黄巾的破衣烂衫之人转望,讶然愕问。“哪儿冒出来的?”
“不好意思,”有乐不顾灰头土脸,连忙爬起来打招呼。“撞错地方了,还好旁边有土墙。这就离开。你们继续。”
长利背着包袱在旁憨问:“这是哪儿?”信孝闻着茄子,惑觑道:“黄巾起义的地方。我们怎会在这里?”
“那个嘴角有大痣的小子好像是廖化,”蚊样家伙伸手指着一个挥刀奔近的黄巾孩儿,说道。“后来那颗黑痣烂掉,他才会死。三国时候,能活得比他长寿的大概只有高柔。曹操这位旧臣,一生熬死曹家五位皇帝……”
那群黄巾家伙一迳愣望,趁他们犹未反应过来,我们跟随有乐撞翻土垣,从另一边满身泥灰的爬起,懵转而返,不意又打扰了发型如角之人即兴演说:“岁在甲子,天下大……”
“不好意思,又撞错地儿了。”有乐友好地招手,搭讪道。“你们继续……”
眼见一大堆怒汉纷操家伙冲过来,我们跟着有乐乱跑,一时慌不择路。小珠子在前边蹦跳道:“快跑来岩壁这边,才够坚硬。”
信孝急忙伸手推有乐撞向石壁,不料有乐摆头避开,转去后边,同长利扭做一团。宗麟抬手接住一根飞投之矛,踹翻挥刀奔近的黄巾孩儿,啧出一声,提脚将信孝踢撞坚岩。蚊样家伙忙道:“等一等,我还未念毕咒诀呢!娑颇咤野、怛罗么野、憾曼……”我探手拉信孝回来,宗麟又起一脚,把长利蹬向山石。
不知何方霎似嗡然萦响的森严法咒声中,有乐跌撞在地,一时晕懵不起。我摔坐其畔,压在信雄身上,只觉眼前昏天黑地。听到长利憨问:“撞过来没?”
“似乎撞过来了,”宗麟蹙眉扫觑四周,微哼道。“谁知什么地方?”
小珠子悄转而近,晃到我耳畔,低声说道:“大家做好准备,千万小心!”
信孝闻着茄子惑问:“准备什么?这里好像只是一间安静的屋子,挂有白绫素幔,不知给谁办丧事?”
“明元皇后,”长利指了指信孝脑后的龛位,憨然道。“是谁来着?似是在给她发丧。我还听到外边有人哭泣……”
小珠子细声细气的提醒道:“这里很危险。门一推开,你们就要准备随时面对无所不在的杀戮和死亡。”
我感到手臂搐痛,勉力抬腕瞥视,却看不出什么。
有乐却似另有所见,忽咦一声,走去帐幔那边,长利跟在后面问道:“你瞅见啥了?”
“那顶帽子,”有乐满脸惊讶之色,伸手说道,“好像是我的。曾经瘪过,不知怎么又弄好了。却戴在一个家伙头上……”
没等他摘下帽子,那个跪在墙边之人先回头,抬指贴唇,先嘘一声,悄言道:“别吵!外面有动静……”
陡眼瞧见那人犹如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泪珠犹挂,我不禁惊诧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那个跪在墙边之人瞧见有乐又探手要摘帽,连忙往后挪退,纳闷道,“去年突然从我眼前消失,还拿走我那副琴,竟不辞而别……总之,先勿叙话,我觉得外面有动静,由远而近。不知是何状况?”
“何止外面有状况,”眼见一支长剑悄伸,抵临那个跪在墙边之人颈后,有乐咋舌儿道,“里面也有。就在你背后!”
“你也看见他了?”那个跪在墙边之人似无惊讶之色,幽幽的叹了口气,面不稍转的说道,“我知道姜维在后面。其实他想杀我,伯玉多次提醒过,我不愿听。”
“过年了,”悄立柱影后的那个持剑之人默然片刻,微喟道,“真想杀你也不会等到此刻。”
“你给阿斗的密信上说,图谋复国之心不死,要找机会杀我。”跪在墙边之人垂首摇头,涩然道。“伯玉提过那封信,反而使我对他起疑。我虽愿和你一起讨伐司马昭,可你劝我杀光在成都的魏将,我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我狂言复国,”柱影后悄立之人移刃收剑,转望窗外,苦笑道。“其实何德何能?诸葛丞相在天有灵,伯约辜负你一番恩遇了……”
“伯约!”跪在墙边之人起身劝解,“不要这样说,我们还有机会。”
“我今年六十有二,已知没有机会。”柱影后悄立之人伸剑指向窗外,凛然道。“你知道外边什么动静吗?”
随即推开窗子,烈日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