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乡情
王光勤迁居东夏已十年了，这算来是他的第三故乡。他在东夏的生活虽然过得很稳定、富裕，衣食无忧，但身在曹营心在汉，深沉地眷念白鹤塘人，他对那里的父老乡亲魂牵梦萦。乡情、亲情、友情、恩情，处处是情，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他念念不忘，这大概是一种情感的归属吧？
白鹤塘大哥和父老乡亲们在那块黄土地上耕耘着，老牛拖破车，几十年过去了，没有一点起色。再加上连年自然灾害，生活难以为继。
1959年春节，大哥王光满来东夏说：“收成不好，工资提不高，生活困难。”王光勤揪心了，心里感到一阵惆怅。想当年兄弟相认时曾誓言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自己在幸福中，恩人大哥却有难，若不管不问，这还叫贤弟吗？不能忘恩负义呀？他想着深感歉疚，觉得自己食言了。
乡情成乡愁，他对亲人深沉的眷念。白鹤塘人的那份情，那份爱，他铭记在心头，一辈子也忘不掉。虽然常常牵挂着干妈，隔三岔五去拜望她，或送点儿零食，或塞上几个钱给老人，但是，隔靴搔痒，这杯水车薪的，这对于他们的家庭困难是无济于事的。何况还有那么多善心的村民们也在困难之中呢？他十分犯难、焦愁，越想心越不安，居然摩拳擦掌欲回乡帮助他们度过难关。他常常记起儿童时代读过的书，海伦-凯勒在《一双双托满阳光的手》一文中写道：“不要记住你曾经给予过别人什么帮助，但对于帮助过你的人，一定要记住他，感谢他。而感谢的最好方式是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这是一种做人的道理，最起码的准则、品质、良心。因此，王光勤觉得回乡帮助亲人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一天，街道正副两个主任来对他说：“王光勤呀，我们研究决定请你出来担任街道治安主任，这个职位你是最佳人选了。”
“不不不，我不能在东下再呆下去了，我要回乡种田，我挂念白鹤塘人。”
“回乡种田？”这个不可思议的决定使夏主任惊呆了，他急速地问道：“王光勤，你留着好好的商业生活不过，弃之如敝屣？非要到农村去种田，过那种辛苦劳累的日子？吃错了药吧？”
王光勤说：“你有所不知，我初来江南在那走投无路，生死攸关之际，是白鹤塘人收留了我。那里的父老乡亲是我的亲人、恩人，这大恩大德我一定要报答。他们现在还过着贫困的日子，我扪心自问，愁思百结。我不能袖手旁观，独善其身，贪图自己享乐，弃他们而不顾；我不能背信弃义，抱愧终天。他们日子过得不好，我生活再好也不幸福。我要他们过得比我好，他们不富我不安生。”
“哦，原来如此，情系白鹤塘，知恩图报是好样的。我看你这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自己也只是一个穷小卒儿，有何德何能帮助那么多人脱贫致富呢？我看你是半夜起来数星星，瞎操心了！”
“是的，我身捂灰堆头顶瓢，不知穷人怎么熬？虽说我现在还是两手空空，帮助别人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他们的困难是我的心结，扶危济困是我的责任，责无旁贷。我可以去实地考察、探索出他们的穷困根源，寻找解决的办法。路，是人走出来的，或许我能带领乡亲们走上致富路呀？”
“你的想法很好，到农村去锻炼，创业，扶危济困是有志之举。看来你是拒人千里之外，吃了秤砣铁了心啦，毫无商量的余地了。”
“我主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了。”王光勤婉言拒绝。
“我看你考虑不妥。生活如下棋，一步走错，全盘皆输。而且不再有第二局，世上没有后悔药，离开了东夏再回头就不可能了。”副主任一再劝说。
“这我知道。”
“有些人是各扫自家门前雪，不管他家瓦上霜，别人怎么生活，他漠不关心。你小子是抛掉自己的前程而不顾，情系他人！这恐怕不是你的初衷，是心血来潮吧？”主任再次疑虑。
“不不，我这不是心血来潮，我是认真的。他们有难，我不能袖手旁观，隔岸观火。我一定要帮助他们走出困境，别无他想。”
“我看你神经兮兮的，有点儿傻！人各有志，你看着办吧。”主任觉得王光勤不自量力。生气地熄灭了烟头，转身走了。
他的想法被黄竹林知道了，夫妻俩狠狠地争吵起来。
竹林骂道：“你吃了几天饱饭，骨头作祟了是吧？自己曾经饿得性命不保，现在却好了疮疤忘了痛！留着安分日子不过，非得去自讨苦吃？”
王光勤说：“是呀，我疮疤是好了，短痛消了，长痛犹然。是谁替我抹平了伤痛？是谁搭救了我，给我起死回生？我铭记在心。回乡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大哥、为了白鹤塘的亲人们。他们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忘恩负义！帮助他们富起来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只有他门富了我才心安理得。”
“你有何德何能救助一方？把你自己的一亩六分田种好了就了不起了，还要去帮助别人？拉倒吧，撒泡尿照照你自己！”
“患难见真情，我就是做牛做马也要去报答这份情。大家帮助了我，我要去帮助大家，天经地义。我的命都是白鹤塘人给的，我要将这一身肉疙瘩奉献给他们，我不能忘恩负义！”
“你哪来这么多猝不及防的事来干扰我们的生活？有没有考虑你妻子的感受？这风风雨雨的几十年，我跟着你，受苦受穷受累，今天还要给我受气？从背货郎箱到开‘孵鸡婆’商店，好容易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定居东夏，实指望在这里过一辈子。现在快要公私合营办供销社了，一直向往的好日子终于来了。拿固定工资，将一辈子衣食无忧。现在好了，你要下乡？这不坑害一家子么？你的主张我是想不通，绝对不同意。”她深闭固拒。
“你的思想太落后了，有点儿自私。有志青年志在四方，胸怀大志，上山下乡，到最需要的地方去锻炼、去创业，带领大家走上共同致富路才对。我不在乎家在哪里，也不在乎自身富裕，我在乎我生命中的人生活比我好。一人富不算富，大家富才算富。多想想别人，少想想自己。我们赤身裸体地来到世界，也将赤身裸体地归去，人生最好不要欠世人的恩惠。”
竹林说：“我们在外漂迫萍踪、流离失所找不到落脚地，好容易在这块神奇而宜居的地方安身立命。刚刚好转，你却留不住，说走就要走。得来的好处却要扔掉，多可惜呀？黄连的苦涩你还没有偿够，非要继续吃？”
“是的，年轻人吃点儿苦，是应该的。天下何处无芳草？只要我们努力创造、争取，美好的家园到处都有。”
他坚定，她柔韧；他强攻，她顽抗；他是喷火龙，她是消防栓。两人貌合神离，志向不一，争拗不休，怎么也谈不拢。
黄竹林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王光勤始终听不进去。两人急赤白脸地吵着，在回乡这个问题上夫妻俩人存在着很大的分歧。王光勤眷念亲人，他要帮助别人提高生活水平；而黄竹林呢？始终舍不得离开这热热闹闹的东夏街和相处甚好的街坊邻里，更舍不得放弃这甜甜蜜蜜的好生活。双方各俱理由。一个急躁，一个沉着，两人的心态迥然不同。
竹林气愤地骂道：“你是老太太上茅坑，找死（屎）！臭固执、瞎胡闹！你走，我不走！”
她倔强、怒叱，眼神冷厉，板着脸不买账；他殷切、恳求，带着温柔而讨好的微笑。但他坚信：志同道合的妻子最终是会答应的。
王光勤再次劝说：“竹林呀，逃婚时你说过:‘决心跟着你，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家就在哪里。’现在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我要走，你也得走，家也得走。誓言需要意志和决心去实现。”
“唉，拗不过你，我真服了你啦！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再跟你吃二遍苦吧！”在他的强势攻击下，她只能做出这一个痛苦的抉择。她尊重丈夫的人格，收敛了情绪，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无奈地答应了。
黄竹林虽然骂骂咧咧，他深知丈夫在理。将心比心去理解丈夫的时候，就觉得他是善德之人，是知恩图报的人，是有良心的人。在一个家庭里，夫妻双方应该步调一致，同心同德，肝胆相照。成功男人背后一定要有个女人支持他、帮助他！我不帮谁帮？
黄竹林受到了很大的感动和启迪，觉得自己聪明一世，懵懂一时。她的一颗心好像猛然变大了，清楚地认识到爱一个人里面还有一种大爱。她必须去关怀和支持丈夫的全部，不管成功与失败，毫无怨言。我既然爱他，就爱他的过去，爱他的现在，也爱他的将来，自始至终，志同道合。用这样的理念来诠释爱情，婚姻和家庭才会更加团结稳固。
在一个愿意为爱情付出一切的女人面前，王光勤的一番话像一把火苗，点燃了竹林心里清澈透明的酒精，她也跟着燃烧了，沸腾了。她要和丈夫一道，面对困难，齐心协力去帮助白鹤塘人脱贫致富。
在王光勤的软磨硬泡下，竹林终于答应了。夫妻俩的纠纷总得到和解，统一了意见。彼此之间的心灵从此更加默契，竹林也决定全家回到白鹤塘去务农。
这天，谢大妈牵着小孙子过来玩，喊：“竹林呀。”
竹林从内屋出来一边答应：“哎，大妈。”一边麻俐地端来靠背椅子给老人坐，说：“大妈，请坐。”
老人摸摸椅子慢慢坐下，并牵着竹林的手，撇了撇嘴，说：“竹林呀，听说你们要回农村去，是吧？”
“是的，光勤想家了。”
“哎哟！这好端端的，为何要走呢？我真舍不得你们走。”大妈皱起了眉头，额上堆起了几道深深的夹皮沟。
竹林说：“王光勤是顽固分子，不信劝。与这种倔强脾气的人做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什么‘狗屎粪箕’？那是呆子！快乐日子不过，非要去吃苦，受罪！”老人抱怨着。
“可不是吗！大妈。”
“回乡下去了，吃饭怎么办呢？”
“靠种田吃饭呗。”
“咳，真是傻子！快活饭不吃，非要吃劳累饭！没有好事，弄来弄去的不得安分......”老人磨磨叽叽地念道，牵着小孙子一瘸一拐的走了。
莫道世上人情薄，天下总有重情人。王光勤牵挂恩人，重情重义。
他高兴地牵着竹林的手出门散步。时下严冬，花草枯萎，春天那碧绿的柳条现在成了光条条的枯枝在风中摇曳；夕阳西沉，大地慢慢灰暗，寒风萧瑟，河畔幽静。两人漫步沙河大堤上，一阵冷风吹来，竹林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王光勤见状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她感激地拎了一下领头，抓着衣襟，用试探的口气说：“去了农村我们的日子还会好吗？”
“到农村种田，与大家同甘共苦。反正我俩都是农民出身，种田是老本行，不怕！只是苦了你，我忍心不下。”他公而忘私，报恩之心远远超过了怜香惜玉之情。
“彼此彼此！我们在白鹤塘村落户，劳力不比别人差，口粮定能做回来。但，孩子读书怎么办？”
“只有小俊住校，只要定期寄钱就行了。”
“乡下没有菜场，吃菜怎么办？”
“那里荒地多，我们可以多种些蔬菜、五谷杂粮；多养些鸡、鹅、鸭，生活不会太苦，是吧？”他不断地安慰她。
“对，只要争取，面包总会有的。我俩同心同德，幸福富裕的生活还会回来。”有爱就有家，有家就幸福，夫妻俩期待着新生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