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别看月亮⑴
印象中，宋亚轩一直是个温和活泼的人，他总是笑着，一身少年气，耀眼得似身后有光。
许舟予也有情绪压不住的时候，但她会刻意的收敛，却也做不到喜怒不惊。
当看到宋亚轩鲜有流露出负面的情绪，没再笑的时候，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地。
为什么会不高兴？
对上他清冷的眉眼，只是短短一瞬，她好像看透了什么东西。
原来少年身上绽放的光芒只是为了遮掩所有的黑暗，将所有的不顺心，压抑与难捱全部都藏起来。
一种无以复加的难过情绪漫上心头，许舟予双眸望着他，说道：“可以告诉我吗？你为什么难过。”
少年沉默着没有反应。
他将头埋得很低，许舟予只能看见他眼睑下两排浓密纤长的睫毛。
睫毛盖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许舟予还是能感觉到他压抑着，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声音：“不说也没关系，我陪你。”
“我们先去篮球馆那边吧，待会儿下课了还要集合。”
蓦地，宋亚轩抬起头。他的肤色很白，两道漆黑秀气的眉毛微拢在一起，神情带着点茫然。
他已经没像刚才那样举动僵硬，默默跟在她的身边不发一言。纵使如此，许舟予还是能看出他的情绪不佳。
走过去操场的楼梯，走到篮球馆外面，许舟予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抓住宋亚轩的手腕，拉着他坐在了球馆旁的台阶上。
只坐了一下，宋亚轩便站起身。
“换个地方，可以吗？”
他不太想待在这儿。
人心情不好的时候，确实不太想让别人撞见。许舟予理解他的心情，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
这回，换宋亚轩拉起她的手腕。
少年手掌温热，指腹轻轻碰着她手臂上裸露的肌肤。记忆中，他的手是冰冰凉凉的，这会儿热乎乎的，能让人感受到几分冬天里为数不多的温暖。
只是少年心里却是化不开的寒冰。
宋亚轩牵着她到了篮球馆二楼的楼梯间里。外面天色灰蒙着，过道里没有开灯，光线却不算太暗，依然能看清少年温顺低垂着的眉眼。
他问：“这里可以吗？”
许舟予顿了顿，点头：“嗯。”
说完，宋亚轩先一步坐到楼梯旁的小隔间旁。
少年长手长脚，抱着膝盖屈膝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逼仄。
许舟予到他身旁坐下，语气温软：“现在可以告诉我吗？”
宋亚轩目光不知落在何处，轻轻点了点头。
等待他的同时，许舟予悄悄吸了口气。心情莫名紧张。
“许宇宙，你还记得你生病那天晚上我和你一起回家吗？”
她应道：“记得。”
在空旷狭小的楼梯一角，宋亚轩的声音不大，却又格外清晰，语调慢慢的。同时，又隐约传来了楼下不太清楚的说话声。
他们应该是下课了。
“那天，我以为会是我奶奶他们来接我的，但是走到校门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爸的车。”说到这儿时，宋亚轩没再继续，而是停顿了两下，“其实我早就想到他可能会来接我的。”
“但是我目前的状态不太想和他见面。”
从未听他提起过关于自己的事，此刻听他说起，许舟予心里有些莫名的难过。
她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虽说在她心中，她觉得他们的关系说好也算好，但是她却一点儿也不了解宋亚轩。
譬如此时他为什么难过，她也只会手足无措的问他发生了什么，慌里慌张地想要给他安慰。
“所以，这就是你每次生病都不会请假回家的原因吗？”
印象中最早的是他和冯逸辰早读迟到被语文老师批评的那回。他的脸色苍白，身上冒着汗，捂着胃，趴在课桌上很不好受。
她听见冯逸辰说让他请假，他只是神情淡淡的说没有必要。
那个时候，她就应该想到的。
许舟予忽然觉得没有办法抬头直视宋亚轩。
她没有一点儿勇气。
她也记得自己生病不舒服的时候，是他陪在她身边安慰她，帮她去买药，请假。如果不是因为他，她的病不可能会好得那么快。
许舟予感到眼眶发热，所幸的是，在这昏暗的楼梯间里，没有人能注意到她的异样。
宋亚轩没有否认：“嗯。”
“那他们今天和你说了什么？”她抱着双膝，将脸埋进臂弯里，开口说话的时候感到嗓子有点哑，便刻意压低了声音，“有没有为难你？”
忽的，许舟予听见身旁的人笑了一下。
也许是一下被他听出来了声音里的异样，许舟予感觉到宋亚轩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他眉眼带笑，语气挺平淡的，说道：“倒也不是为难。就是很生气的问我，为什么这几个月都不回家，只去我奶奶那儿。他和我妈还有我弟弟都在家里等我。”
原来他还有个弟弟。
许舟予捏了捏手心，那里已经出了一层凉凉的汗。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真的想让我回家的，我原本是想转身就走的，反正觉得他也总不可能进到学校里来抓我。但当我听到我爸说，他们很想我的时候，我一下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以为他是真的…但是他来的最主要的目的还是问我什么时候才肯答应跟他回去。我还是给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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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听到宋明礼来找自己的时候，宋亚轩是没想过他会因为什么特别的事情来找自己的。无非就是问为什么躲着他不见。
以前，每一次他们的见面都是不欢而散，这一次也毫不例外。
不久前，生硬着脸色和自己说话的父亲还问过自己想不想和他们一起生活，但前提是要他转学到BJ。因为宋明礼打算在北京发展。
在重庆打拼了十几年，终于有机会去到首都，能够拥有更好的前途，宋明礼也一定不会错过这次机会。
两年前，宋明礼兴致勃勃地提出全家搬到BJ，将户口也挪到BJ去。妻子何忆媛支持他的决定，带上了两岁的弟弟，而宋亚轩，他的意见似乎根本就不重要。
从计划搬家到出发去BJ的前一天，所有的事情都是宋明礼和何忆媛共同商议的。而就在那个时候，宋亚轩的奶奶生病了。
老人身体很不好，早年一直在重庆，没有搬到别地生活的想法。宋明礼太想在BJ安家，他急切冲动的准备好一切，得到的却是家里两位老人的拒绝。
理由是到BJ去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两位老人早已经习惯了在重庆的生活，老人也总有些念旧，舍不得在重庆的一切。
宋明礼试图劝说两位老人但一直没有结果，最后只能撺掇着老人疼爱的宋亚轩说服他们同意。宋明礼觉得无非就是撒娇再流下几滴眼泪就能解决的事情，却遭到了宋亚轩的拒绝。
从弟弟宋季轩出生之后，宋明礼和何忆媛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宋季轩的身上，对宋季轩总是百般呵护，无形之中忽视了长子宋亚轩。
十岁出头的男孩子内心也是敏感脆弱的，宋亚轩能感觉出父母无形之中对弟弟的偏爱。但他只是个小孩，如果闹，大人也只会觉得是小孩子性，不怎么会放在心上。
爷爷奶奶是在他被分走父母的宠爱，被忽视的那几年里，对他最好的人。
“爸爸，我们可不可以不去BJ？我不想去BJ，爷爷奶奶也不想。”宋亚轩尝试劝宋明礼。
宋明礼去心已决，他静静听完宋亚轩的话，依然坚持自己的决定：“轩儿，劝爷爷奶奶他们一起去BJ好不好？我和妈妈，还有弟弟也会在的。”
他仍然只是摇头：“不要，我不想去。”
年幼的宋亚轩曾想过能够劝说父亲留下，他知道大人最烦小孩子的眼泪。所以在宋明礼板着脸训斥他，因为他不听话用暴力威胁他的时候，宋亚轩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满腔的委屈与祈求，通通在男人愤怒的打骂之中咽回肚子里。
那是宋明礼第一次打他，因为自己违背了他的意愿，不听他的话。
最后，宋明礼放弃了，他带着妻子和小儿子一起去了BJ，留下宋亚轩待在爷爷奶奶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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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便是两年，宋明礼跟何忆媛缺席了宋亚轩最需要他们的两年。
听完他告诉自己的一切，许舟予已经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心情。
许舟予一直以为，像宋亚轩这样浑身是光的耀眼少年，待人总是亲切平和，总是带给人幸福的少年，会拥有一个很美好的家庭。至少，有一个回忆时让人觉得美好的童年。
许舟予忽然觉得自己从前因为那些一时难以接受的变故，让自己气愤难安，郁郁不平更或是颓丧到失去希望的情绪根本算不上什么。
在这种时候，她应该做点或是说点什么。
许舟予嗓音有点哑：“宋亚轩。”
“我有话想跟你说。”
“……”
宋亚轩侧头往她的方向看，眼眸黑沉，唇角微勾。仿佛在等待着她的下文。
与此同时，外面的喧闹声停了下来。
她望进他的眼眸，掉入一片深海，“天空黑暗到一定程度星辰就会熠熠生辉，人经历的一切事情都是有它的意义的。”
“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这种事情如果是发生在我的身上，我想我一定是做不到这样坚强的……人都会为自己多考虑一点的，你无法干预你父母的决定，他们也不能干涉你。所以，做自己就好了。”
少年的神色有片刻动容，些许是没想到她会说这些。
他越是镇定，许舟予便越是紧张，声音一下发起抖来：“我不是让你逆来顺受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够开心。开心就够了。”
“而你所经历的这一切，会是好的或是不好的。无论是好与不好，我都想告诉你，你以后不会是一个人的，你真的很好，你是我认为很好很好的朋友，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和你一起我就会特别开心，所以，无论如何，都请你也要开心。”
开心的，在带给我快乐的同时，也要继续做一个耀眼夺目的少年。
因为，少年阿宋的身后会永远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