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天 霍布斯
霍布斯一生胆小，东躲西藏。在他撰写的著作中，其中有两本是以巨大威猛的神兽为名，这不知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还是为了吸引眼球。一本名字叫《狴希莫斯》，另一本名气就更大，叫《利维坦》。狴希莫斯是一种陆地巨兽，而利维坦则统治着海洋，两者都是让世界处于混沌之中的神兽，但不幸的是，它们之间最后的争霸大决斗却被造物主给制止了，制止决斗的办法是它们瞬间全被杀了。可见上帝办事情，是多么讲究效率。
多年前，我曾参照水母的构造画过一个海洋中的生物与机械的合成巨兽，现在想来，再也没有比利维坦更适合描述它了：合成巨兽可以净化海水，净化方式是灭绝海洋里的一切生物。
霍布斯在《利维坦》一书里，设想了一种人类还不曾存在社会和国家之前的状况，那是一种人人都把对方当地狱、你死我活的战斗模式。为了生存，每个人都必须如狼似虎，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公平地说，上述这种丛林法则还是非常具有文学吸引力的，普通读者都会情不自禁地身临其境。但如果大家理性一点，想一想没有任何人类考古学的依据，可以支持霍布斯头脑里空想出来的原始人内部大乱斗的状态，我们就不会轻易相信，他根据这个前提推出的所有结果。事实上，这种以空想的人类社会起始状态为出发点的政治哲学设计，是所有政治建构主义者的通病。这个通病，霍布斯之后的洛克和卢梭都不由自主犯了，直到今天的政治哲学家比如罗尔斯，也不例外栽到了同样一个坑里。他们这些政治哲学家，似乎都特别热衷于一种接近于数学公理化的推导论证，都企图从少数几个看起来大家都认可的起始条件开始，逐步证明出自己早就想说出来的结论。这个过程，愚蠢、傲慢却又精彩纷呈，让人看完之后，情不自禁地会跟着以为，嗯，就是这么回事。
但在我看来，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这些建构派的政治哲学家，完全不知道几万年前人类第一次走出非洲时是什么样的情形，也不清楚直立人和尼安德特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对基因组考古学这类新兴科学更是隔行如隔山。他们只是想为当前的权利形态建立一个可以自圆其说的设想，投喂给大量的井底之蛙。
霍布斯认为，每一个人为了让自己活得够久，品质够好，最好互相转让权利，使得对方不至于因为要争取那份权利而伤害自己。这种互相的转让行为，就是契约。如果大家把相同的契约，都授权给一个人或一小群人来管理，那么这就是一个国家，而这个被授权的就是他们的主权者。由于君主并没有和他们中间任何一个人互相订下契约，他只是一个收契约的，所以君主的臣民没有解除契约的权力。
现在麻烦来了：这个主权者到底有多善良？要是他很有野心，上门收完你的契约快递件，顺便把你家值钱的东西也全收了，那你怎么办？
霍布斯认为，主权者应当是个很理性的人，他是按照大家的集体意志和集体利益在行事，所以不会作出对任何臣民构成侵害的事。再说了，什么样的国家制度是没有毛病的？不管是君主制、贵族制还是民主制，只要会抓耗子，就都是好猫。相比较而言，君主制是所有制度里相对更好一些的制度。因为在君主制，私人利益和公共利益可以捆绑得更紧密。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说的就是这回事：你的就是我的，你穷就是我穷，你没面子就是我没面子，所以君主是绝对不会让他的臣民受苦挨饿的；相反，贵族制或民主制却是各自为政，贪污腐败会比比皆是。但它们三个就算再坏，也坏不过人人互相为敌的这种状态。
霍布斯虽然吹了上面这么一个大得离谱的牛，但他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也意识到，君主制很有可能也会制造出一个不顾人民死活的独裁者。不过，霍布斯当时的主要火力瞄准了教会权力，所以他一心向着世俗政权，对于这些致命的缺陷，霍布斯是虚晃一枪草草了事。
然后还是会有人提出疑问，说历史上那些契约，更多是建立在武力上的。战败的人群为了活命，不得不与战胜者订立契约。那这种基于恐惧而订立的契约，我们该怎么看待？霍布斯考虑到了这一点，但他死守住契约订下了就得遵守这条规矩，认为只要战败方通过契约获得生存的机会，就应该从此放弃抵抗，臣服战胜方。总之，既然跟人订了契约，不管是不是合理，是不是公平，都必须无条件地遵守。照霍布斯的看法，那就是既然你把自由让渡了出去，遵守契约也就等于实现了自由。相反，像杨白劳这种欠了高利贷不还的，活该喜儿被黄世仁拖走。
不过，霍布斯的理论也并非全然像上面列举的那样，理性、中立、客观，仿佛从头到尾就不是在说人话。他在某些该接地气的地方还是很接地气的，尤其是讨论到和他本人性格合拍的内容，比如活命。他说，作为臣民也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虽然我已经授权给你，让你有权颁布杀死我的命令，但轮到你真来要我命时，我还是有权用武力保住小命的，因为我并没有让渡自卫生命权的自由。
嗯，所以他活到了91岁，祝贺他。
下一位出场的，是大名鼎鼎的数学家笛卡尔，但是他同时也是一位信仰上帝的人。因此，他也受了机器的影响，想要用清晰无比的论证，来严格证明上帝是存在的。我们可以再一次预料这个努力必然是以失败而告终，但鉴于这些聪明人如此前赴后继功在不舍，我等吃瓜群众不尾随上去看个热闹也实在是可惜，所以还是一起去瞅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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