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大开的哲学简史:8世纪后60个有趣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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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 安瑟伦

安瑟伦(Anselm of Canterbury)

1033-1109年

意大利的奥斯塔

“你们都误解了我对上帝存在的证明。”

在少年时代,安瑟伦就向往修道院的生活,无奈当地修道院看不上他,把这乳臭未干的小家伙给拒了。马云说得好,今天你对我爱搭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胸怀壮志的安瑟伦铁了心,他离开故乡,继续求学问道,潜精研思,终于成为名动天下的大主教。

在为上帝工作的过程中,安瑟伦留下了不少著作,其中一篇论证上帝存在的旷古之作,让他的名字被世世代代永远记住,甚至还有数学家哥德尔用模态逻辑语言,把他的这个证明又重新构造了一遍。可见,人类对上帝的种种好奇心和窥视癖,不是靠一些虔诚的神学家所能威胁阻挡的。

安瑟伦的这个证明,是写在他的《论道篇》里的。但实际上,在写下这个证明之前,安瑟伦已经在另外一篇《独白篇》里,给出过另外几套证明方案了。但是安瑟伦总觉得那些证明还不够给力,他觉得自己应该再写一篇能镇场子的。于是他真去做了。

从安瑟伦的字里行间,我们可以发现他对上帝是非常谦卑的,但对人世间那些不信神的家伙,他是很不友好的,他直接称他们是一群愚者。为了对付愚者,他在《论道篇》里果然想出了一个更加高妙的证明,这个证明让无神论者雀跃不已,既然你跑出来当出头鸟,那么大家就可以在逻辑的领域,公平扳一次手腕,看看你们的上帝到底存不存在。

安瑟伦的证明思路,大致格式是这样的:

因为:无与伦比的存在者不仅在头脑里存在,也在现实中存在;

并且:上帝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存在者;

所以:上帝在现实中存在。

安瑟伦这个证明一经公布,马上就遭到各种反对意见,连他们基督教内部都有人没法同意。天雷滚滚冲我来,上帝怎么能证明?法国僧侣高尼罗就反驳说,那要照您这想法,我可以设想一个谁也没去过的美得无与伦比的海岛,但是,这个海岛并不在现实中存在呢。

这个反驳其实是没有力量的。因为安瑟伦的支持者可以帮腔说:上帝这个概念设计,要比无与伦比的海岛不知道完美多少倍。所以海岛可以在现实中不存在,但这一点不妨碍比海岛更完美的上帝,在现实中存在。

高尼罗败下阵后,过了700年,康德又来说这事。康德认为安瑟伦的这个句子有问题啊,什么叫无与伦比的存在者也在现实中存在啊?当你说出无与伦比的存在者这个主语的时候,你已经把谓语里的存在的意思给包含进去了,于是这就等于是在同义反复,等于在说“存在存在”,这不就什么也没有证明吗。当然,康德并非首先发现这个问题的人,在他之前,阿奎那已经指出过:“上帝存在”这句话,主词和谓词同义,等于白说。

然后康德以为这个事情就这么愉快地结束了,但安瑟伦要是还活着,他一定会很不愉快地撰文反驳的。因为他说的这个无与伦比的存在者,只是一个在语言里的存在,而后面那个存在,是现实里的存在。所以当表述为“存在存在”的时候,两者不是同义反复,因为论域不同,它们只是字面上重复了。安瑟伦认为,只要前面那个语言中的存在者,进入语言论域的无与伦比状态,就能在现实论域里找到对应的存在物。这才是安瑟伦这个证明的跳空之桥,这座跳空之桥建立在叫作无与伦比的语境之中,不把那个语境破坏掉,这座跳空之桥就没法彻底拆除。

并且,如果我们仔细读了安瑟伦在这个简明版证明之前写在另外的《独白篇》里的完整版证明,就会知道,语言进入无与伦比状态,不是随便这么说说的。安瑟伦认为:上帝在创造事物之前,预先已经有了事物在形式上的概念。当他用一个词造万物的时候,这个词是一种属于上帝的内心语言,它不需要借助任何外部其他概念就能自行获取。愚人的语言只能说出他思想里能掌握到的,再怎么无与伦比,也都在他的想象范围内,这就是愚人语言的天花板;但是,还存在比这个天花板更高的语言,那是愚人无法想象的,那才是真正的不可企及的无与伦比,能言说那个状态下的存在者,也就是上帝内心语言的,当然就可以保证其在现实中也存在。这样来理解为什么无与伦比的上帝不仅在语言里存在,也一定在现实里存在,才是正确的理解。这真是:此语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如果安瑟伦不写后一个简明版证明,关于上帝存在是否能证明,就不会上千年来吸引那么多关注;可也正是因为他写了简明版证明,使得很多人忽略了他的前一个完整版证明,导致很多有神论者和无神论者都以为安瑟伦干了一件大蠢事。但只要我们把前后两个版本的证明连在一起琢磨,我们就会明白,安瑟伦的整个思考过程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证明,只是一个完整的形而上学的阐释。

也就是说,关于上帝的本体论证明,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安瑟伦可真是一个中世纪的标题党啊。但这个标题党真的是很有实力的。

安瑟伦认为,上帝从虚无中创造万物,这是无中生有,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无,提供了什么实质性的帮助。相反,这个无中生有的无,只是一种静止的描述状态,其实真正发生的事情,是上帝将某物造出来,从而把无的状态改成了有的状态,所以这个无中生有的“生”,其实是上帝在“生”,不是无在“生”。上帝在“生”万物的时候,是按照内心语言来做的,这种内心语言就是上帝本身,或者说,道即上帝。并且他还声称,这个最高实体的上帝,不仅生成了万物,还渗透到万物之中。

行文至此,终于图穷匕首见:原来安瑟伦用另外一套语言,在距离周口市鹿邑县8702公里之外的坎特伯雷,重新阐释了1500年之前的老子的道,是如何做到无中生有产生天地万物的。

过滤掉这些活跃一下气氛的乡曲之见,我们是不是可以掩卷感慨:人类的哲学史,就是一部阴差阳错的调配史。虽然很多哲学家彼此在时空上老死不相往来,比如这个安瑟伦和老子,或者之前那个阿那克西美尼和张载,再或者之后会遇到的斯宾诺莎和王阳明,他们两两之间跳空相接,藕断丝连,冥冥中齐头并进,只是为了解决人类带给人类自己的一个千古课题:

这个宇宙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就是它竟然是可思议的。

愿他们功不唐捐、玉汝于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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