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里的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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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尹祺圣

尹祺圣诗十首

轻如月光

总有一天,

我要把月亮捉回山里,

不让它在城市的上空孤零零地悬着。

山后面有一条白狗在大叫,

仿佛在对睡着的人说:我从来没有尝过月光。

倘若有谁尝过月光,

那一定是九月的野桂花香。

就着故乡的米酒吞下,

然后在身体里酝酿,月光的白。

如果可以,

我愿意做第一个埋在月亮上的人。

这样,每一个望月的人,

都会牵挂一座坟。

好多年了,

我一直在寻找一种月光——

落在所有的肩上,都不觉得重。

葬礼上的笑妇

熬药把山熬了一遍,煎出几缕青烟

青烟要飘的路遥远,只带走一双很轻的眼

没有声响,书桌上遗落的霜好新鲜

像要吵醒什么,炮仗哭得干脆

敲打敲打,有些经一念就是上百年

念经的人爱热闹,唢呐可千万别停别歇

算着日子,是该搭台唱戏

戏文里埋伏着风跟眼泪,因此笑,不合时宜

嚼舌根的人也嗑瓜子

“喏,人都还没出山,欢喜也不收着点”

哪里懂

死过了一遭,怎会怕人间?

不送

你说了

等天一亮,就从我诗里逃亡

哪怕继续在我的梦里赶路

哪怕今宵的窗台上还有

秦朝的月亮

可是你走后

这首绝句能够给谁?

落款之后的日子

留白更加沉默

罢了罢了

兀自将韵脚拆掉,扔到风里

落水的时候

把涟漪送给鲤鱼也好

寄我

我把自己写在纸上

装进信封

寄给你

从递进邮筒的那一刻起

邮差的指纹里多了一行足迹

我拥挤在这里

一封信紧挨着另一封信

大概有人在信里提及了篝火

空气里都是草木灰的味道

隔壁那一封

应该是个女人写的

邮票湿湿的,像刚哭过一样

在信里

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种子长成了稻谷

石头变成了房屋

无数的男人在信里当了父亲

无数的父亲又在信里死去

我随着这无数封信

走旱路,走水路

经过了丘陵,经过了盆地

最后你收到的将是一小片蓝天

因为这一路太颠簸

墨都从字里溢了出来

穿墙术

夜深了

崂山的月光历历在目

谁听到那把瘦瘦的斧子在哭

好似有人在伐桂花树

何人驾鹤飞天

何人晨钟暮鼓

绕梁的歌声怎么剪也剪不断:

“仙仙乎,而还乎,而幽我于广寒乎!”

琴瑟声中还了俗

一梦三年不及霓裳舞

神仙的酒不醉人

越喝越与青松为伍

多想把脚下的山路一饮而尽

将无边的麦浪装进青皮葫芦

野径如走马

上山的樵夫定猜你满身仙术

好白的那堵西厢墙

世人笑你穿不过

谁也没能看到

你一头扎进了生活

问月

我怀疑

故乡就藏在月亮的背面

要不然今晚的月光怎么这样眼熟

我用方言问她

是不是在十年前照过我家田里的新穗

她笑着躲进云里

让风告诉我

那都是年轻的事了

躺在大巴上看云

客运总有周期

但回家永远都是旺季

可能我背上的故乡比较重

后排五个座位都留给了我

我把自己摊开

这样每个位置上就都有了一点点我

我就这么躺在大巴上

我睡觉时,云在看我

睡醒了,我就看云

真的,看云

就像好多年前我放牛的祖辈那样看云

就像那头总在吃草的牛一样看云

我看云时什么都不想

任凭云下面的山青翠得好看

任凭窗户里的树以车子的速度后退

我努力把每一片云都记住

以后在他乡遇到就还能打声招呼

我就这么躺在大巴上看云

如果恰巧你也在

应该能从云里,看到我的眼睛

午餐

不远处有动物在吃动物

远处也有

被吃的动物不说话

因为草也不会说话

它要让别的动物在它的肉里

尝到草原

有些动物只吃肉

有些连骨头也吃

因为不吃

会死

偶尔我也吃骨头

即便我会使用火

记录文字

用货币交易

从前

好像有一匹马

踩着炮仗声绕进村庄

踏过硝药味道的风

踏过你杜撰的山重水复

好像只一眨眼

骑马的人换了袍子

就算山忘记了颜色

河流颠倒了走向

也不敢模糊你,下马的模样

温的那壶米酒

腊菜碟子上的那朵花

老树枝桠里的天空

围坐在树下讲白话的人

遇见的人像星子

只有扯一片夜空才能唤起

层层叠叠的记忆

我会把好多事情弄错

桌子上摆的小菜

早年种下的梅子树

那天你穿的袍子上绣着的云朵

时至今日

如果有人在黄昏时候讲故事

我总以为有一匹马

会从诗里跳出来

武侠

每个武侠,不可避免的要在雪野里策马

马背上跃下的归人,身上落满由远及近的雪

摘下冒充天空的斗笠,轻轻一抖

满身的雪粒连同远方一起,交给了独自守候的拴马桩

明明刀已入鞘

为何风霜还在过招?

也不是没有阳春三月,窗子里含着雪,青草离离的指尖

趁折在地上的柳条未生根,须尽快,赶往下一座短亭

从未料想,在崔护遇见绛娘的地方,遇见一片竹林

那里还堆放着贞元九年落款的诗句

武侠早年中过陶潜的毒,自此,逢着句读

拔刀便砍

刀声惊动了风,惊动了竹林

惊动了早在夏天就遇到一场雪的女侠

女侠,她比武侠更武侠

如果三百招分不出胜负

那么刀光剑影就失去了意义

女侠的师承好风骨,要么杀死你,要么再陪你走七千里

七千里好远

够昆仑的风到祁连打几个来回

够錾了银的酒壶装进沿途好多名字

喝什么名字的酒,就赏什么名字的月亮

西凤月、古井月……

黄昏时分饮马

青骢不知深浅

从雅砻江一直喝到秦淮河

大明宫里的侍女一辈子也望不了这么长

免不了的,要自江南打马而过

纷沓的马蹄早就写好了结局

她不是归人

是个过客

七千里好近,连同蝉声一起

她走得好清净

最后一行雁,早已过去

武侠固执地身着秋衣

迟迟不肯承认冬季

因为上一个春天遇见的人

入了冬

就再也不能寻觅

尹祺圣

1996年生,湖南洞口人,现就读于广西大学。身为工科生,但有文学梦,17岁开始创作现代诗。曾获2017年全球华语大学生短诗大赛二等奖,第六届野草文学奖诗歌组二等奖。

尹祺圣诗歌评论小辑

吴昕孺:祺圣或许是2018年湖南诗坛的最佳新人

从没见过祺圣,第一次读祺圣的诗。读第一首,我觉得惊讶。读第二首,我觉得很惊讶。读到第三首,我就忍不住打探,这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一个小伙子,把诗写得这么好?原来,他是长沙理工大学无机材料专业的一个学生。他在诗歌中,将大量的无机材料转化为“有机意象”,如月亮、邮筒、墙壁、云朵、星空、雪野等,构筑出一座具有独特风致的诗歌宫殿。在我的视野中,祺圣或许是2018年湖南诗坛的最佳新人。

梦天岚:我会记住这个名字

一个比我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小老乡,能写出这样的诗着实让我感到惊喜。这十首短诗自然得像是作者信手拈来,又不是那么简单,举重若轻的语言、灵性飞扬的想象,以及对于尘世和人的命运的考量,显现出作者在诗写和思想上的早熟,这是要让许多写了几十年乡土诗的诗人感到汗颜的。尹祺圣,我会记住这个名字。

刘羊:他的诗意完全被月光照亮了

在近年的阅读经历中,尽管接触到不少早慧诗人的好作品,但祺圣的出现还是让我大吃一惊。这么多年来,我眼中的祺圣只是一个阳光帅气、活泼开朗的老弟,没想到他还有写诗的一面!最近他有两首诗在全国大学生诗赛中表现不俗,我第一时间读了这两首获奖作品,感到的确实至名归。比如,《轻如月光》中,作者从捉月、尝月、酿月到葬月、寻月,方寸之间闪腾挪移,尽显高超想象和潇洒身法,他的诗意完全被月光照亮了,可谓有如月神相助。《葬礼上的笑妇》则以全知视角和蒙太奇分镜头的手法呈现农村葬礼,既陌生又熟悉。以笑妇情节引出话外音,戛然而止,极具张力和深意。一个理工大学学子在学习诗歌写作的道路上沉潜其中,独来独往,这刚好赋予了他文学上的不凡气质。祺圣的出现让我们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