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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施剑翘的刺客信条:为报杀父之仇,十年磨一“枪”
这么一个血腥的暴力案件,竟被她做得如此优雅、从容,也算是奇事一件。
说到女杀手,可能好多人脑海里想到的就是电影里那些身世凄惨、美貌动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怎么打也打不死的女特务形象。其实那都是编剧虚构出来的人物,现实中的女杀手往往出乎您的想象。比如“民国第一女刺客”施剑翘,就是一个文弱的大家闺秀。
施剑翘,原名施谷兰,其父亲施从滨曾任山东兖州镇守使,后为山东督办张宗昌部第二军军长。
施家祖籍安徽桐城,施谷兰自幼在济南生活,五个姊妹兄弟中,身为长女的施谷兰最受父亲宠爱,十三岁起便当家管事,十八岁时毕业于天津师范学校。施谷兰是个非常传统的大家闺秀,还缠过足。这么一个弱质女流怎么会成为刺客呢?
其实造就刺客的原因只有两条,一个是家仇,一个是国恨。
具体到施谷兰,她行刺的目的,是替父报仇。
1925年10月,奉浙战争爆发,施剑翘的父亲施从滨受到委派,南下迎击孙传芳的军队。在蚌埠战役中,施从滨因轻敌而战败,被孙传芳俘虏。孙传芳为了杀鸡儆猴,震慑施从滨背后的张作霖,竟然在蚌埠车站南侧将施从滨斩首,并暴尸三日。
消息传回家中,年仅二十岁的施谷兰伤心欲绝。巨大的打击没有摧毁她的意志,施谷兰决心为父亲报仇,并写下一首诗“言志”:“被俘牺牲无公理,暴尸悬首灭人情。痛亲谁识儿心苦,誓报父仇不顾身。”
一个二十岁的小女子,如何杀得了如日中天的大军阀孙传芳呢?施谷兰决意要为自己寻找一个帮手,她将眼光投向了堂兄施中诚。
施中诚时任烟台警备司令,施谷兰将报仇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刚开始,施中诚还满口答应为施从滨报仇雪恨,但随着职位的升迁,他改变了想法,开始劝说施谷兰放弃复仇,施谷兰一气之下,和堂兄断绝了兄妹之情。
1928年,在施从滨遇害三周年的忌日上,施谷兰结识了同乡施靖公。此人时任山西军阀阎锡山部的谍报股长,是施中诚的军校同学。施靖公对施谷兰颇为动心,为了娶到她,施靖公表示愿意替施谷兰报仇。
施谷兰报仇心切,毫不犹豫地答应下嫁,两人草草完婚,施谷兰随夫迁居山西太原。七年过去,施谷兰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但施靖公一直闭口不提报仇之事。几次请求遭到拒绝后,施谷兰心灰意冷,与丈夫一刀两断,带着两个儿子回了娘家。
施谷兰很喜欢写诗,这时她又写了一首诗,表达自己为父报仇的决心:“一再牺牲为父仇,年年不报使人愁。痴心愿望求人助,结果仍须自出头。”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施谷兰下定决心,哪怕得不到任何帮助,自己也要独立完成复仇计划。她写下了“翘首望明月,拔剑问青天”的诗句,把自己的名字从“施谷兰”改成了“施剑翘”,从此专心寻找仇人孙传芳的下落。
施剑翘做的第一件事,是确定孙传芳的住所。九一八事变后,孙传芳隐居天津,日本在津势力代表冈村宁次屡次拉拢孙传芳,都被拒绝了。为了躲避日本人的骚扰,孙传芳索性皈佛诵经,去天津佛堂当了居士。他自知自己戎马一生,积怨甚多,为了保障人身安全,孙传芳对自己的身份和行动严格保密。
施剑翘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才打听到孙传芳隐居在天津的消息,她立即前往天津,寄居在英租界10号路166号,继续搜索孙传芳的下落。
在偌大的天津,寻找一个隐居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施剑翘从未见过孙传芳,该如何寻觅仇人的踪影呢?施剑翘屡屡去天津各大书店询问,想购买孙传芳的照片,可惜孙传芳的保密工作实在做得太好,施剑翘白跑了很多趟,一无所获。后来施剑翘偶然间在一个算命先生那里看到了一张照片,照片背后写着“孙传芳”三个字。施剑翘心中一动,谎称这个人是她的亲戚,高价把这张照片买了回去。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施剑翘苦苦查访孙传芳的行踪,搜寻多日,一无所获。这一天,她不经意间听到一位僧人在仁昌广播电台讲经,这位智圆大师操着一口山东口音,施剑翘疑心顿起,当即租车前往仁昌广播电台,在门前守候。没多久,就见智圆大师从电台内走出,施剑翘一眼认定:智圆就是孙传芳!
找到了孙传芳的下落,施剑翘报仇的决心更加坚定。她从一个不相识的退伍军人手中购得勃朗宁手枪一支,子弹六颗,悄悄带回家中,藏在自己的箱子里。为实施复仇计划,施剑翘还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多次接受手术,放开自己缠了多年的双足——解放双足,可以使行走更加灵活方便,万一孙传芳遇刺时试图逃走,她就更有把握击毙仇人。
眼看双脚可以行走,她便瞒着家人,偷偷开始训练枪法。
在那个年代,一个妇道人家要完成这些工作,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施剑翘品性刚毅、意志坚定,竟然把这些男子汉都未必能做好的准备工作,完成得滴水不漏。
1935年10月3日,是施从滨十周年的祭日,施剑翘在日租界花园街观音祠举行悼念活动,并请居士林住持富明前来诵经超度。施剑翘就问富明:人死后超度是否有效果。
富明说,非常灵验,孙联帅(孙传芳)、靳总理(靳云鹏,曾任民国国务总理)等每周三、周六都来参加诵经。
施剑翘趁机向富明了解孙传芳在居士林的活动规律,并请求参加诵经,住持表示同意。
据施剑翘后来在法庭上的供词,此时她已经做好了各项准备工作,还起草了《告国人书》和传单,分别给母亲、弟弟、妹妹及其亲族写了遗书。施剑翘是一个心思缜密、考虑周详的杀手,她每周都去居士林诵经,以便摸清孙传芳的活动规律和他身边的人手配备。
在此期间,她多次在居士林与孙传芳相遇,但苦于教友甚多,怕伤及无辜,施剑翘没有下手。
11月12日晚上,施剑翘将手枪用毛巾包好,在父亲灵前焚香默祝:“爸爸,十年大仇今天要报了,爸爸要助我一点儿勇气,勿使我手发颤,或脸色更变,以致被别人看破机关。”
13日下午,天下起了小雨,施剑翘以“董慧”之名办理卡片,来到居士林。这一天诵经的人很少,她认为有机可乘,但在居士林绕行数周,都没有见到孙传芳。
正在她和别人攀谈之际,孙传芳的汽车来了,施剑翘目送孙传芳下车,走进院子。她转身便雇车回家,取出手枪、子弹和写好的《告国人书》,以及父亲的遗像和传单,随身携带。
下午三时四十分,她返回居士林,借口后面炉子太热,挪到孙传芳身后,悄无声息地坐下。
眼前就是追访多年的杀父仇人了!趁着孙传芳聚精会神地诵经,毫无防备之际,施剑翘迅速从怀中摸出枪,先瞄准孙传芳的头颅连开两枪,接着又朝孙的背部补了一枪。孙传芳当场毙命。
佛堂乱作一团,施剑翘高喊:“大家不要害怕!我是替父报仇!”然后走出讲堂,开始散发《告国人书》及按有自己指纹的传单。在《告国人书》中,施剑翘详细地交代了自己的报仇始末,传单正面则印着一首诗:
“父仇未敢片时忘,更痛萱堂两鬓霜;纵怕重伤慈母意,时机不许再延长。”“不堪回首十年前,物自依然景自迁;常到林中非拜佛,剑翘求死不求仙。”
《告国人书》的背面写着一篇文章,原文是这样的:
“各位先生注意:一、今天施剑翘(原名谷兰)打死孙传芳,是为先父施从滨报仇。二、详细情形请看我的《告国人书》。三、大仇已报,我即向法院自首。四、血溅佛堂,惊骇各位,谨以至诚,向居士林及各位先生表示歉意。报仇女施剑翘谨启。”
这么一个血腥的暴力案件,竟被她做得如此优雅、从容,也算是奇事一件。
施剑翘嘱咐身边的和尚报警,然后来到电话室与家人通了电话。值班的警察赶到的时候,施剑翘已经等在那里,准备投案自首了。被扣押至警察局的路上,施剑翘嘴里还高兴地说“痛快已极”。
天津地方法院一审判决施剑翘有期徒刑七年。在法庭上,施剑翘详细陈述了自己艰难的复仇历程,最后说道:“父亲如果战死在两军阵前,我不能拿孙传芳做仇人。他残杀俘虏,死后悬头,我才与他不共戴天。”
在狱中,施剑翘也没忘记她作为国人的使命与责任,写了一篇《亲爱的同胞,赶快奋力兴起吧》的文章呼吁大家奋起爱国抗日。这篇文章发表后,刺杀案再次引起人们的关注,报纸、杂志争相报道,称赞她为“女中豪杰”“巾帼英雄”。社会团体也开始纷纷声援施剑翘。
1936年8月1日,南京最高法院认为施剑翘“论法虽无可恕,衡情究有可原,原审量处徒刑七年,情罪尚属相当”,终审裁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消息一出,全国妇女会,南京、扬州、江都妇女会等各个团体都纷纷通电呼吁为她减刑。冯玉祥与施剑翘的叔父、辛亥革命先烈施从云也曾一起并肩战斗过,感情也很深,所以冯玉祥也联合一些国民党元老出面救援,呈请国民政府对施剑翘予以特赦。
各地请求特赦的电函,一方面认为孙传芳为军阀余孽、民国罪人,施剑翘刺杀孙传芳是为国除奸,包含着孙传芳死不足惜的味道;另一方面认为施剑翘报仇举动,其志可哀,其行可悯,所表现出的忠孝之气,亦能振奋世风,在民德堕落之际,甚是可贵。总之,各方函电认为施剑翘非但无罪,反而应该是挽救世风的道德典范,基于法律条文而被规定出的“罪”,全然不被社会接受。至此,传统伦理所认同的正义,同近代法律所规定的公正,在施剑翘一案中,以激烈的对立方式呈现出来。
当时的政府抵御不了如此强大的舆论压力,将施剑翘特赦。施剑翘被特赦后,积极投身抗日救亡运动,担任过湖南抗敌后援总会慰劳组主任。后来她又发起捐献飞机的倡议,募集到三架飞机的资金。她还在苏州创办私立从云小学,为了解决办学经费,还曾到上海多次组织募捐,拜访了周恩来、邓颖超、董必武等中共领导人。1957年,施剑翘当选政协北京市委员会特邀委员。1979年,施剑翘病逝于北京,享年七十三岁。
由施剑翘的案例,我们可以看出,神秘冷酷、血腥无情的杀手,有的内心也是有血有肉、充满感情的。动荡不安的时代背景让他们不得已走上了这样一条路,也是可怜可悯。国仇和家恨交织的年代,个人再努力,也难以掌握自己的命运。所幸我们生活在和平年代,希望大家都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