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节
石崇王恺斗富

前面我们讲过何曾的奢侈生活，大家读来可能觉得惊异，但在当时，崇尚奢靡应该可以说是社会风气，用后来东晋名相王导的话说：“自魏氏以来，迄于太康之际，公卿世族，豪侈相高。政教陵迟，不遵法度。群公卿士，皆餍于安息。遂使奸人乘，有亏至道。”可见，这股奢侈之风自曹魏时期就已经开始了，特别是魏明帝曹叡，他奢淫无度，在位期间（226—239）大役民力，建筑了多处豪华宫殿。晋代魏以后，尽管晋武帝司马炎从自身做起，做了几件事，给国人以节俭的印象，但整个社会风气却是长时间形成的，一早一夕难以改变。就是司马炎自己，也不是真心想要推行节俭之风的，只是因为当时东吴还没有消灭，天下尚未统一，他还需要励精图治，勤俭治国。天下一统、人民安定后，他崇尚奢靡生活的本性就暴露了。

在这样的风气下，当时很多权贵竞相比富，尤以石崇、王恺为最，一千多年来，他们两人一直被认为是奢侈生活的典型，被后人唾弃。石崇（249—300），字季伦，是晋司徒石苞（？—273）的第六个儿子，少年时就聪明能干有勇有谋，二十几岁的时候成为修武县令，在任上干得还不错，留下了能臣的名声。因为他父亲是西晋的开国功臣，司马炎对石家也还有一些惦念，既然在地方干得不错，石崇就顺理成章入朝为散骑郎（皇帝身边侍从），后又升为城阳太守。他还参与了伐吴大战，因有功被封为安阳乡侯。石崇本人很有生意头脑，比如放高利贷之类的，因此积累了巨额财富。他房屋华丽，拥有多处田宅，给他管理田宅和水碓⁽¹⁾的都有八百多人，妻妾数以百计，府中都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

王恺（生卒年不详），字君夫，是大儒王肃（195—256）的第四个儿子，也是晋武帝司马炎的亲舅舅（王恺的姐姐王元姬是司马昭的夫人，生下司马炎），年少时无品行，但有才智，生活极其奢侈。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石崇和王恺对上了，大概是为了争奢侈生活排行榜的第一名吧。王恺用麦芽糖刷锅，石崇就用蜡烛当柴烧；王恺用紫色的丝绸做屏障⁽²⁾，绵延四十里，石崇就用锦做屏幕，长五十里；石崇用花椒粉和泥涂墙⁽³⁾，王恺就用红色的风化石涂墙。

王恺常为三件事感到不服气：一是石崇为客人做豆粥，竟然很快就能做好；二是石崇在冬天也常常能得到韭菜等物做的调味品；三是石家的牛虽然看起来不如王家的牛壮，但是石崇坐牛车与王恺出游，即使很晚才出发，在争着进洛阳城时，石崇的牛跑得如同飞鸟，也能很快就超过王恺的车，王恺的牛极力奔跑也赶不上。王恺暗中买通石崇的管家和驾车的随从询问原因，管家说：“豆子很难煮烂，应该预先煮，捣成沫，等客人来了，只需要煮白粥再把豆沫放进去就行了。冬天的韭菜是将韭菜根捣烂掺上麦苗。”驾车的人说：“牛跑得慢，是由于驾驶员控制不当罢了，在紧急的时候任凭车子偏向一边，车子就跑得快了。”王恺完全照着做，争回了面子。石崇很纳闷，怎么突然间王恺就学会了这些技术？经过私下了解，他发现原来是自己手下人泄密，一怒之下把泄密的人都杀了。

虽然这次扳回了一局，但整体上王恺仍处于下风，这让他很不爽，有天见了外甥司马炎，就有些抱怨。司马炎一听哈哈一笑：“舅舅不要气恼，最近宫中有人进贡了一株二尺（约六十六厘米）多高的珊瑚树，枝条繁茂，世上少有，你拿去和石崇比，他肯定就输了。”王恺喜出望外，兴冲冲地拿到石崇面前炫耀。石崇一看，一脸鄙视，顺手拿起玉如意就把这株珊瑚树敲碎了。王恺大怒，认为石崇是在嫉妒他的宝贝。石崇说：“你不要动怒，我现在就还给你一株。”说罢命令仆从把家里所有的珊瑚树都拿出来，只见高达三四尺的就有六七株，个个光彩夺目，像王恺那样的就更多了。王恺顿时看傻了眼。

王恺斗富是斗输了，但他毕竟是皇亲国戚，石崇还是要巴结的。后来石崇去荆州做刺史，得到了一只鸩鸟，这种鸟生活在岭南地带，和毒蛇猛兽生活在一起，身上充满奇毒，用它的羽毛可以配制鸩酒，是阴谋者的必备“良药”，所以历代帝王都不准人把鸩鸟带到长江以北（之前主要政权都在长江之北），违命者会被判处死刑。石崇得到的是只小鸩鸟，算是个稀罕物，就送给了王恺。后来这事不知道怎么被当权皇后贾南风（当时的皇帝已经是晋惠帝司马衷）知道了，因为石崇是他们圈内的人，就没有深究，只是把鸩鸟抓到洛阳大街上焚烧了，这是后话。

当时参与斗富的还有王济、羊琇等人。王济（生卒年不详），字武子，是王浑（曾和王濬争功那位）的次子，娶了司马昭的闺女常山公主，也是皇亲国戚。他才华横溢，长得英姿飒爽，只是生活十分奢侈，挥金如土。当时洛阳人多地贵，王济在邙山（今河南洛阳市北）下买了土地，筑起围墙当跑马场，还把铜钱串起来环绕整个马场的矮墙，当时人称之为“金沟”。王恺家有一头牛名叫“八百里驳”，他特别喜欢，常把牛的蹄和角磨得晶莹光亮。王济对王恺说：“我射箭本领比不上你，今天用你的牛打赌，我用一千万钱来抵你的牛。”王恺自以为比王济箭法好，让王济先射，结果王济一箭将牛射死，并立即命人把牛心挖出，烤好后只尝了一小口便扬长而去了。又有一天，晋武帝司马炎驾临王济家，王济设宴款待，食物全部用珍贵的玻璃器皿来盛放，前来服侍的婢女有一百多人，她们的衣服全部用绫罗绸缎缝制。宴会上蒸熟的乳猪味道非常鲜美，很特别，连见多识广的司马炎都觉得惊讶，他问：“这是怎么做成的？”王济回答说：“是用人乳喂养并蒸出来的。”司马炎听后，觉得荒唐，很不高兴，中途就退席而去了。这种乳猪的制作方法连石崇和王恺都不知道。

羊琇（236—282），字稚舒，出身名门望族泰山羊氏，是太守羊耽的儿子，名将羊祜的堂弟。他生活奢华，连温酒的器具都要以珍贵的林木炭捣成碎屑制成兽形，令洛阳的豪贵争相仿效。冬天时，羊琇为了得到温暖的美酒，便命人抱瓮温酒，接连换人保持瓮中酒的温度，衍生出“抱瓮酿”一词。羊琇喜欢盛大的宴会，常常邀亲戚朋友共聚一堂，男女混坐，开怀畅饮，通宵达旦。当时的人对这种生活方式议论纷纷。

即使不斗富，当时很多人也选择随波逐流，比如王濬晚年生活也非常奢侈享受，杜预在荆州时会给朝中权贵送礼等。

面对这种奢靡风气，司马炎非但没有制止，还默许纵容。泰始（265—274）初年，益州监军位置空缺，朝廷议论应该任用杨宗还是唐彬。司马炎征求散骑常侍文立的意见，文立说：“杨宗、唐彬都是难得的人才，臣实在难以取舍。不过唐彬贪财，杨宗贪酒，请陛下您裁定吧。”司马炎说：“财欲可以满足，而贪杯的人难以改变。”于是任用了唐彬。可见，司马炎对贪财奢侈是见怪不怪了。

这让一些正直人士忧心忡忡。车骑司马傅咸（傅玄之子）就上书说：“我私下认为，目前奢侈造成的浪费，比天灾还要严重。古时候人多地少，然而老百姓家都有积蓄，是因为他们节俭。现在地广人稀，但是老百姓却家家余粮不多，这是有人过分奢侈的缘故。要想在全社会提倡节俭，就应整治奢侈的社会风气，奢侈不被责罚，反而大家认为这是高尚的行为，那就没有尽头了！”

司马炎曾经问司隶校尉刘毅道：“我可以和汉朝的哪一个帝王相比？”刘毅回答说：“可与桓、灵二帝⁽⁴⁾相比。”司马炎又笑着问：“怎么会糟糕到这个程度？”刘毅接着答：“桓帝、灵帝卖官的钱都进了官府的仓库，现在卖官的钱都进了权臣贵戚的私人腰包，凭这一点来说，您恐怕还不如他们。”司马炎一听，也不计较，大笑道：“桓帝、灵帝的时代可听不到这样坦诚的话，现在朕有像你这样的正直臣下，已经胜过桓帝、灵帝了！”

(1) 水碓（duì），一种借水力舂米的工具。

(2) 古时权贵出行，会夹道设布幕，用以遮挡风沙。

(3) 古时候花椒来自西域，价格昂贵，只有皇宫之中才用花椒泥涂墙，所以后宫中的宫殿也有称“椒房”。

(4) 指东汉的汉桓帝、汉灵帝。汉桓帝名刘志，公元146年至167年在位；汉灵帝名刘宏，公元168年至189年在位。后世普遍认为，东汉末年的祸乱，起于桓、灵二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