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素江湖:袁世凯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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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出门在外不易,防人之心不可无

与于夫人书

内子便览。

自别家园,一路平安,于望日始抵京都。即投恒叔寓邸,适值奉使往热河公干,深荷庶婶母殷勤招待,下榻款留。而天公不作美,连朝阴雨,使予独坐书斋,愁心几被檐溜滴碎。

阅四日,碧翁始得放晴,遂往琉璃厂散步。途遇一人,呼余名而相与寒暄。余与之素昧平生,不觉视其面而作呆想。彼遂自称姓倪,号幼岑,昔年曾在予先嗣父署中与余晤叙多次,谅由贵人多忙,竟记忆不及矣。余即追溯在盐巡道署中,属员幕友,会面者几如恒河沙数,与之是否会过,一时竟觉茫然。承彼款洽备至,知余初抵京师,邀往酒楼,为余洗尘。

余正苦客中岑寂,得此新交,正可借询京师风俗。兼之余此行既得两位慈亲助资,整备报捐功名,以求出路,则热中所迫,亟欲得一政界中人,以询京中纳粟之例,故于席间先询其职业。彼云在吏部中办事。余思吏部乃执掌铨衡者,报捐之例必然详悉靡遗,当即向之问询。彼即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所言都属经验之谈。

余即以心事和盘托出,与之磋商,当捐何职最为目前捷径。彼云,足下既有令叔在京供职,当报捐实缺小京官暂为托足,遇有好机会,托令叔再谋外放,司道即在指顾问。事半而功倍,计莫普于此矣。足下如欲报捐,弟愿为一臂之助,家母舅现掌铨叙之职,向披开说,援皖赈例报捐,可作六成兑银。唯须破费手续费三百两,因皖灾捐例已于前月停止,今欲填前月日,必须知照经办人故也。

余信以为真,问明寓址,约定翌日下午先将手续费送去。余自以为做事细心,绝无意外之虞,次日雇车往羊肉胡同,果有倪公馆。投刺而入,彼欣然让余入室就座,即告余尊事已得家母舅许可,援皖赈例报捐工部营缮司主政,共需银一千五百两。余即以三百两手续费授之,彼欲连捐银一起收足,说之再三,先付捐款一半,余款待收到捐照后,一并续缴。余即同其回寓,再付以三百两,约定后日送捐照来。

哪知届期杳无消息,往羊肉胡同寻访,倪公馆条于已揭除,询诸房东,云于昨晨挈行李搬去矣。问其是否在部中供职,摇首曰否否,他系贩古董者。余始知遇骗,徒呼负而返。

及至恒叔还京,余自觉赧颜,未曾禀知。恒叔问余可曾遇见徐菊人,余云未悉其寓址,无从投谒。恒叔即指示往翰林院中探访,余遂雇车往谒,既见,即以遇骗相告。

徐菊人云,若辈专以念秧为生,固不足责,独怪吾兄京中既有令叔,又有予老友在,捐功名何用如是急迫,损失六百两尚属不幸中之大幸。若以假照付君,恐一千五百两尽付东流矣。现在君囊中尚余若干金。余告以只余千五之数,彼即为余捐一运同衔。

噫!出门一里,不如家里。余今日方知行路难,从此不敢以直道待人矣。专此,即问近好。

译文

夫人请阅读我的这封信。

自从我离开家后,一路平安,于阴历十五日到达了京城。先是投奔到恒叔家里,不想正赶上恒叔奉命去热河出公差,得到庶婶母殷勤的招待,居住在他家。然而天公不作美,连续几天都在下雨,我一个人独坐书斋,忧愁的心几乎被檐沟流下的水滴碎了。

过了四天,天开始放晴,于是我去琉璃厂散步。在路上遇到一个人,叫着我的名字和我寒暄。我和他素昧平生,看着他的脸呆呆地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他是谁。他于是自称姓倪,号幼岑,前些年曾经在我嗣父署中和我见过面交谈过多次,他说我可能是平时太忙,贵人多忘事,竟然想不起他了。我随后回想起在盐巡道的官府中,那里做事的、当官差的朋友,和我见过面的数都数不清,和他是不是见过面,一时也想不起来了。承蒙他对我十分地亲切,知道我是刚刚到达京城,便邀请我去酒楼喝酒,为我接风洗尘。

我正苦于在京城没有朋友,现在有了这样一位新朋友,正好可以借此了解一些京城的风俗习惯,加上我这次出行已经得到了两位慈爱的母亲的资助,准备纳捐若干,报请官府以取得某种功名,以此来求得将来的前途出路,因此我热切中盼望的,就是赶紧寻找到一位政界中的人士,以便向他问询京城中捐粟以取得官爵的办法,所以我在宴席上先问了一下他的职业。他说他在吏部中当差办事。我想吏部是主管选拔官吏的地方,他对于捐粟以取得官爵的办法这方面必然熟悉,当即就向他问询了这方面的事,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所说的都是以往这些方面的经验之谈。

我就把这次来京城的心事和盘托出,真诚地和他商量这件事,看看捐什么样的官职最为合适。他说,您既有叔叔在京城当差,捐钱得到那些实际职位有空缺的小京官是目前最好的,可以作为暂时的容身立足之地,如果以后遇到好的机会,可以再托你叔叔谋取到京城以外的地区去任职,巡抚下管的司道这个职位就会在短时间内实现了。这是事半功倍的事,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如果您愿意以捐粟取得官爵,小弟我愿意助您一臂之力,我的舅舅现在掌管按照资历或劳绩授予官职或升迁的事务,我向他开口请求这件事,按照安徽赈灾的事由来捐钱申请官职,可以只付六成的银两。只是你要付手续费三百两白银,因为安排灾害报请官职这事已于上个月停止了,现在想要按上个月的日期报请,必须要麻烦原来办这件事的人。

我对他的话信以为真,问明他的地址,约定第二天下午先将手续费送过去。我自认为平时做事非常细心,绝对不会出现意外的情况,第二天雇车就去了羊肉胡同,果然这里有一个倪公馆。我投递名帖进了公馆,他很高兴地让我入室就座,当即告诉我这件事已经得到了他舅舅的许可,以援助安徽赈灾的事由报请官职的事情已经办妥,捐的是工部营膳司主政,一共需要花费一千五百两白银。我当时只拿了三百两手续费,他想把捐银一起收了。我对他说了又说,先付半数捐款,待拿到做官执照后再付清余款。于是他和我一起回到了我住的地方,我又付了三百两银子给倪幼岑。他收下银子后答应第三天送执照给我。

过了约定日期,却不见他来访,我跑到羊肉胡同一看,倪公馆的牌子已经不见了。向房东一打听,才知道倪幼岑已于前一日拿着行李搬走了,我问房东他是不是在吏部供职,房东连连摇头说不,他只是个贩古董的。我此时方才醒悟遇到了骗子,只好惭愧地返回。

等到恒叔回到京城,我觉得非常惭愧,没有向他禀告这件事。恒叔问我是否见到了徐菊人,我回答说不知道他的住所,没有办法去拜访他。恒叔就指示我前往翰林院去探访他,我于是雇了辆车前去拜访他。见到了徐菊人,我把自己被骗的事告诉了他。

徐菊人说:“他们这些人专门以甜言蜜语和貌似忠谨的行为做成圈套,榨取你的行李和财物,根本不值得去斥责,怪只怪兄弟你在京城中有叔叔,又有我这样的老朋友在,捐粟以取得官爵的事为什么这么着急,损失了六百两白银尚属不幸中的大幸。如果他把假的做官执照给你,恐怕一千五百两白银都会付之东流,白白浪费了。”他问我现在口袋中还剩余多少银两,我告诉他只剩余一千五百两了,他当即就为我捐了一个盐运使司的官衔。

唉,就是离家再近也不如在家里呀!我现在才知道一个人在外是多么的不容易,我从此不敢再以真诚直言待人了。专门写了这封信给你,顺便问一下你近来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