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苦难学校
生活在美国这个大熔炉里的每个民族,在艰辛求生活的那些个年代,或多或少都牺牲了本民族原本的一些特点,但同时也感染了其他民族的风格,从而变得更加丰富和厚重。这其中,承受时间最长的,恐怕就是意大利人了。从很大程度上来说,早期移民们从当时仍然四分五裂的意大利脱离出来,从那些从属于意大利共和国的各个地中海小公国离开,除了农牧文明之外还没有正式接触过真正的现代文明,除了意大利方言也不懂得其他的交流方式,除了半基督教、半异教徒的精神信仰没有其他文化。仿佛从安宁远古的淳朴自然,一下子被抛到高歌猛进的工业社会。移民之后的几代人眼神中仿佛仍然能看到抹不去的惊惶和忧郁,一如他们的祖辈刚刚抵达美洲大陆的神情。意大利社区中慢慢形成的精神支柱之一,就是他们明白自己可以以威尔第为荣,也可以继续追随墨索里尼的脚步。但是这些底层移民从未试图去寻找法西斯时期流亡出来的本国知识分子,也因此他们没有其他的精神领袖或者政治偶像可以追随。
但意大利移民的情况并非个案,每一个民族在融入这个美洲新世界的过程中都承受了各自的创伤。在美国文化中,“感人”这个词只在非常有限的情境下使用,有时也带着轻视的意味,仿佛人性中感受悲怆和哀婉的部分已经消失了。盎格鲁—撒克逊人失去了性格中特有的激情和热烈;德国人失去了脸颊上孩童般的绯红;俄罗斯人将外向的情感和内心的挣扎通通咽下;意大利人身上再也寻不到阳光半岛带来的无忧无虑的痕迹;而犹太人,他们曾经带来微弱的火光试图照亮每一次人类的苦难,已不是用“感人”可以形容。犹太人的面容在生活的匆忙和艰辛中闪过,不少人做了出租车司机,从未进入过欧洲人版图上的主流阶层。
还有大量的黑人族群,他们与生俱来的活力与暴力混杂的性格,在移民的过程中逐渐失去了欢乐滑稽的一面,取而代之的是对自身处境深刻的“同情”。另外就是团结的中国社区:他们仿佛有本事抵抗周边包围着的时代节奏和社会苦难,按照自己的步调享受自己社区内微小的欢庆、随意的交通、旁若无人的吵嚷、勤奋工作的喜悦和共享的福利。中国人对内忠诚到近乎“垄断”的地步,唐人街是唯一一处里面发生了青少年犯罪,警察却无权过问的地方。而黑人族群则是肢体愉悦的拥有者,在帕拉丁剧院,在百老汇,唯有有色人种的舞蹈能让你同时感受到美与力量如此和谐地共处于年轻舞者身上并迸发而出。
除去往昔的仇恨与对峙,能将这些不同的民族最终联结在一起的是一种相互的默契,一种广博的包容。这些选择生活在美利坚合众国的人们聚拢在一起,不论他们曾经属于怎样的经济和知识阶层。包容意味着对故乡所代表的价值体系说再见,接受美国的游戏规则,接受金钱第一,接受经济竞争中体现出来的人的价值,接受在坚实和公正的基础上所有人将共同重建道德和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