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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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死尸测验

51区,比斯尔需要考虑的事情有很多。由于担心总统会取消U-2项目,他暗中聘请了一队人马,分析U-2侦察机被苏联击落的可能性。分析结果不容乐观:苏联的地对空导弹技术发展迅猛,在接下来的18个月内,其萨姆-2防空导弹极有可能打到7万英尺的高空。比斯尔认为,眼下唯一能够保住这个项目的办法就是发明某种能够吸收雷达波的涂料,以便让U-2飞机在苏联的雷达屏幕上消失不见。于是,他把这一想法告诉了洛克希德公司的凯利·约翰逊,但是约翰逊却认为给U-2飞机涂上涂料是一个十分糟糕的主意。涂料很重,而U-2之所以能够飞得这么高,正是因为它的重量很轻,约翰逊解释说。涂料会增加机身的重量,从而导致飞行高度下降1 500英尺。但是,比斯尔对此却置若罔闻。他找到总统的科学顾问詹姆斯·基利安,问他能不能组织一批科学家,为中情局发明出一种可以吸收雷达波的涂料。最终,来自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林肯实验室、人称“波士顿集团”的科学家们告诉比斯尔,他们可以发明出比斯尔想要的东西。他们已经有了一种极为大胆的设想,但是还从来没有进行过实验。在这些来自麻省理工学院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们看来,挑战其他科学家认为无法解决的困难,是一件值得引以为傲的事情。

1956年夏,理查德·比斯尔需要面对的第二个难题就是李梅将军。由于对U-2侦察机的出色表现印象深刻,李梅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开始谋求对U-2飞机的控制权。在一个名为“蛟龙夫人计划”(Project Dragon Lady)的项目中,李梅一下就为空军订购了31架U-2飞机。为了将国会蒙在鼓里,空军直接将资金转给了中央情报局。这就意味着,在提防李梅将整个项目据为己有的同时,比斯尔还不得不为这些稍加改良的U-2飞机在空军部门和洛克希德公司之间充当中间人。这些飞机完工以后,51区就需要更多的“驾驶员”,他们将分别效力于2个部门:一个是中情局,另一个就是美国空军。在那些经过空军部门反复筛选的飞行员中,其中一个就是昵称为“托尼”的安东尼·贝瓦夸。

“在51区,我也许是唯一一个小时候没有做过飞机模型的U-2驾驶员。”贝瓦夸回忆道。反之,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手不释卷。贝瓦夸最喜欢读的就是赞恩·格雷(Zane Grey,1872年~1939年,美国小说家,他一生写了60多部关于西部边疆骑士故事的情节剧,其中最著名的是《紫艾灌丛中的骑士们》。——译者注)和厄尔·加德纳(Erle Gardner,1889年~1970年,美国最具代表性的侦探小说作家,主要作品有《逃尸案》和《宝石蝴蝶》等。——译者注)的平装书。他的父亲患有阅读障碍症,人们担心贝瓦夸也会像父亲一样,但是这一爱好却让他摆脱了对阅读的恐惧。贝瓦夸的祖上来自意大利的西西里岛,1957年冬,年仅24岁的贝瓦夸来到格鲁姆湖以后,便成了这里最年轻的U-2飞行员。早在英俊潇洒、精力充沛的贝瓦夸进入中情局的秘密基地之前,他曾经与另一名活力四射的年轻飞行员同处一室,而这位飞行员的名字很快就会举世皆知。

在来到51区驾驶U-2飞机之前,贝瓦夸和弗朗西斯·加里·鲍维斯都是佐治亚州特纳空军基地508战略歼击团A分队的飞行员。人们都喜欢把弗朗西斯·鲍维斯称作“弗兰克”,他们一起住在距离基地大门2英里处一栋租来的四居室房子里。贝瓦夸和鲍维斯驾驶F-84喷气式战斗机已经快2年了,一天,弗兰克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传言说,弗兰克正在执行某项秘密任务,”贝瓦夸说,“但这也只是传言而已,所以我很难信以为真。”几个月后,一名中队领导找到贝瓦夸,问他是否愿意成为“一个有趣的航空项目”的志愿者。

“什么项目?”贝瓦夸问道。这名招募者回答自己不能多说,只知道这个项目与飞行有关。如果贝瓦夸愿意参加,他会暂时离开空军部门,但是将来可以返回。接下来,贝瓦夸得知,这个项目需要“一名志愿者”。这件事情十分重要,中队领导告诉贝瓦夸,语气中充满了神秘感。于是,贝瓦夸签署了合约。

随后,他被载往康涅狄格州的纽黑文市,然后来到距耶鲁大学不远处的伯杰兄弟公司:一座毫不起眼的建筑物,里面有许多女裁缝正在加工腹带和胸罩。贝瓦夸感到大惑不解,自己在这里能做什么。接着,有人带着他穿过工作区,并且进入一间密室。原来这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女士内衣制造厂正是中情局从事地下工作的绝佳掩护。事实上,这家后来更名为戴维·克拉克公司的机构曾经屡立战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们为美国空军和海军飞行员制造了大批降落伞。

在内衣生产线后面的这间密室里,托尼·贝瓦夸试穿了一身专门为自己定做的高海拔飞行服。在合约规定的期限内,贝瓦夸必须保持现有的体重,误差甚至不得超过数盎司(一盎司约合28.35克)。如果因身材走样引起飞行服变形,对U-2飞机的驾驶员来说,就意味着机毁人亡。贝瓦夸知道自己没有按需知密的权限,所以明白绝不可以过问这套飞行服是干什么用的。但是,贝瓦夸对局部压力飞行服的了解足以让他意识到,他将要驾驶的飞机一定要飞到极高的海拔。

他的第二站是莱特-帕特森空军基地,以进行体能和心理方面的考验。在那里,贝瓦夸接受了一系列忍耐力的测试,其中有些他十分熟悉,但是另一些却让他觉得匪夷所思。所有U-2飞机的驾驶员都要进入一个高空实验室,以模拟身着飞行服坐在机舱内的情形。这套飞行服对他们来说可谓生死攸关,因为在6.3万英尺的高空,由于气压降低无法维持血流中的氧气含量,血液会开始沸腾。此外,还有一个名为“火炉”的测试,在这项测试中,U-2飞行员需要待在一间比桑拿浴温度还高的房屋里。贝瓦夸虽然没有进行这项测试,但是却有人将液体泵入他身体上的每个毛孔,一开始是水,后来是某种矿物油。很多U-2飞行员被固定在一些稀奇古怪的机器上,还有一些接受了电击。贝瓦夸把自己参加的测试称为“可怕的死尸”。他还记得,“我被放进一个极为狭窄的空间里,然后将双臂交叉于胸前,就好像躺在殡仪馆的棺材里一样。我的四肢根本无法动弹。有人告诉我,看看我能够在过度呼吸的情况下坚持多久。”

贝瓦夸推测,只有通过了每一项测试,自己才能够被选中参加这项高度机密的重要任务。他非常想要得到这个机会,所以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体能推向极限。“在死尸测验中,再坚持一口气我就会昏厥过去,”贝瓦夸解释说,“当他们告诉我可以呼吸时,护理员用力拉动我的手臂和胳膊,但是怎样也无法移动或弯曲我的四肢。随着氧气不断进入体内,我僵硬的脸颊开始慢慢松动,身体其他部分也逐渐恢复了知觉。”数分钟后,贝瓦夸的生命体征才趋于稳定。“显然,这项测试是为了检查会不会有疾病突然发作。”

接下来进行的是一项冷冻试验。“有人让我将手放进一个冰桶里,坚持的时间越长越好。我已经记不清最后的具体结果了,不过记不住或许更好。我只记得,自己就像一只被拿来做实验的小白鼠。”然而,无论是贝瓦夸还是美国民众所不知道的是,在莱特-帕特森空军基地进行U-2飞行员测试的航空医学分部负责人,正是那些个人历史颇有争议的“回形针计划”科学家。只要这些人将来能够让U-2侦察机飞上高层甚至外层空间,至于他们过去的事情,空军方面宁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些“回形针计划”的科学家在二战中所从事的工作,却在美国空军的记录上留下了极不光彩的一笔。

1980年,一个名叫琳达·亨特的记者在《原子能科学家公报》(Bulletin of the Atomic Scientists)上发表文章首次向公众披露,国内几位首屈一指的德裔航空航天学博士在来到美国之前曾经在纳粹集中营里工作。为了得到航空医学的有关数据,他们在数以千计的犹太人、波兰人、吉卜赛人以及其他被认为可以随意处置的人们身上进行了野蛮的实验。随后,许多新闻报道和医学论文竞相效仿,不仅挖掘出了“回形针计划”科学家的隐秘出身,而且就政府部门对这些科学家肮脏的过去究竟了解多少提出了严重的质疑。虽然媒体对此进行了广泛的报道,但是其中的道德问题却并没有引起公众的足够重视。如果说美国军方及其情报人员以推进科学发展的名义,对这些人犯下的战争罪和反人类罪视而不见,那么这不仅现在是,而且将来也是美国历史上最令人作呕的观点。或许正因为如此,时至今日,联邦政府仍然没有将“回形针计划”的有关档案完全解密。1999年,某官方委员会公开了长达12.6万页此前被列为机密的相关文件,同时透露仍有逾6亿页文件“有待解密”。然而从此以后,官方没有再公开任何重要的资料。

1957年3月,贝瓦夸最终通过了所有测试并来到51区。这时的51区生活条件已经大为改善:帆布帐篷变成了活动房屋,工作区的淋浴设施也一应俱全,肮脏不堪的餐厅经过扩建,还有人搭造了一间临时酒吧。但是,这里进行飞行训练的方式与此前雷·古迪和其他飞行员首次让U-2侦察机飞上高空时并没有什么两样,仍然过于简单粗糙。托尼·贝瓦夸在51区接受的训练与他在其他任何空军基地所看到过的训练都大相径庭。对于空军飞行员来说,中情局训练U-2驾驶员的方法相当极端,且闻所未闻。在特纳空军基地,贝瓦夸是按照空军部门的方式学会操纵F-84战斗机的。也就是说,他首先要认真研读飞机的操作手册,然后在飞行模拟器内进行练习,接着在训练机中加以实践,然后才会在教官的陪同下最终登上一架真正的飞机。然而,51区既没有U-2飞机的操作说明,也没有模拟器和训练机,更不用说有教官陪同了。“最初的U-2飞机只有一个座位和一部引擎,这就意味着中情局的教官只可能在地面进行训练。”贝瓦夸解释道。在驾驶这种外形奇特的秘密侦察机之前,既没有人为你讲解基本规则,也不需要经过层层审核,整个过程令人无从索解。“飞行教官首先略加讲解,然后递给你一张纸板。纸板的正面是注意事项,背面画着燃料和氧气设施的示意图。接下来就该登机了。仅此而已。”

此外,51区的飞行员还要遵守极为严格的保密章程。除了特纳空军基地从前的室友弗朗西斯·加里·鲍维斯以外,没有人了解托尼·贝瓦夸的真实身份。在51区,人们只知道他的姓氏和飞行员编号。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贝瓦夸的家人既不知道他身在何方,也不知道他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在随后的几次行动中,包括U-2侦察机上的这些飞行员在内,很少有人清楚,他们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人们唯一知道的就是,如果有飞行员在敌国领土被击落,几乎无一例外地都要接受严刑审讯。也就是说,这名飞行员了解的情况越少,对所有相关人员就越有利。

贝瓦夸迫不及待地想要一试身手。由于通过体能测试的飞行员仅占入选者的25%,所以对这一小群人来说,能够驾驶U-2侦察机执行任务会激发一种神圣的民族自豪感。托尼·贝瓦夸不仅生活在这个美国梦里,而且还在努力保护着这一梦想。他从来都不会忘记自己有多么幸运。“要充分利用每一次机会。”当贝瓦夸还是个孩子时,他的父亲操着浓重的意大利口音对他说。托尼·贝瓦夸也正是这样做的。这一次,他得到的无疑是最好的机会。他是美国最重要的侦察机飞行员之一。他将为拯救自由世界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