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乡村教师（2）

距离弥勒约莫有十町[43]。

说是三田谷村，其实看不见成片的房屋。东一家西一家，杉林影下三四家，田野对面有一家，城里来的人看了不禁诧异，这哪里是人们共同生活的村庄？但稍向前行，路两侧便有了连檐的住房，有脏兮兮的理发店、似有娼妓的小餐馆、孩子喜欢的点心店等。乍看上去，右边有间低矮的平房式小学，门口一块破牌子上写着“三田谷村弥勒高等寻常小学”几个字。课堂里面不时传来学童的诵读声，还有老师尖细的高声。阳光照耀着布满灰尘的玻璃窗，隐约看见身着制服站成一排的学生，还有黑板和书桌。以往出入时挤满学生的换鞋处，此刻也一派静谧。广场上白色斑点的狗悠然觅食。

风琴声隐约自礼堂传来。

车子经过学校门口。不远有一家油纸伞店，屋内散放着油纸、线绳和柿油碟等工具，五十岁开外的老爷子坐在中间忙碌制伞。许多漆油未干的油纸伞摆在屋子的周围晾晒。清三叫停了车子，跟老爷子打听村公所的位置。

清三打听到村公所不在街边密集的民居中。要走到路尽头像是古城址的河堤与壕沟。河堤里长满了细竹和杂草，壕沟里是肮脏的锈色污水，橡树与椎树的巨大树影笼罩着，色调益发暗寒。沿壕沟转弯，步行约一町就是村公所。他在这儿付了两角钱车费，下车步行。矮竹丛旁，一间茅草屋映入眼帘。陈旧的日式拉门上有“荞麦切面小川屋”字样。周围是旱田，云雀在青色麦苗上低声鸣啭。

他听说过弥勒的这间小川屋料理店，学校的教师常常在那儿吃喝或聚会。听说料理店也提供快餐，还出借寝具。据说那里有个名叫阿种的美人。趁四下无人，清三停步往矮墙内窥望。庭院里有两三棵松树，以及一两棵长出嫩叶的樱树。黑色的拉门显得格外扎眼。

矮墙一隅，山茶树与珊瑚树厚厚的绿叶托着日光。山茶花尚余两三朵，闪现在绿叶之间。

这一带出名的是赤城落山风，但吹到四月就完全停歇。现在田野上绿色黄色红色绚丽夺目。贯穿麦田的小径，通向前方一排细高的榛树林。放眼望去，宛若一幅水彩画，村公所的草葺屋顶就在其中。

这里的接待室比井泉村公所的接待室整洁得多。透过玻璃窗，可以清楚地看到职员办公室。桌上整齐放着户籍册、收税本，还有一摞申请书文件。一个二十四五岁留着分头的清瘦男子与一位五十上下的秃头大爷正奋笔疾书。一个蓄须的中年人像是助理，与貌似土地大户的胖村民笑着聊着，烟袋锅不时敲得咚咚响。

村长四十五岁开外，一脸麻子，头发半白，时不时带着浓重的武州口音，典型的当地人。他看过井泉村助的信后卷好，歪着头说：“我没听督学和副村长提起过你的事啊……”清三听了感觉诧异，像是受到了捉弄，心想督学和岸野先生也太不负责任了。

村长想了一想又说：“或许已经内部决定了吧。有位叫平田的老师名声不怎么样，倒是有人说过想换掉他。你去学校和校长谈谈吧！”

如此傲慢的言语方式伤害了年轻的自尊。

清三觉得村长不过一介农民，什么也不会做，有俩臭钱就狂妄自大。没想到第一份教师工作，初次走上社会，竟是在如此冷漠的气氛下拉开了序幕。

一小时后，他到学校见校长。没下课，便在教员室等了近三十分钟。教员室墙上有幅挂图，各类物品散乱地堆放着——算盘、书籍、植物标本等。一位女老师在墙角忙乱地查阅什么，见面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下课铃声响起，学生纷纷依次列队长廊，行礼后便鸟兽散奔向了广场。一度的安静被打破了，校园里到处是脚步声、号令声和学生们的吵闹声。

校长的西装上沾着白色粉笔灰。长脸，瘦高个儿，一副师范学校特有的架势做派。清三真的摸不着头脑，当时的校长是真的不知还是装作不知……

校长说：“完全不知道你要来啊……不过既然加藤先生说了，岸野先生也知道，不久就会收到调令吧。少安毋躁……”

他说方便的话，会马上派人去落实一下，因此尽管有些不便，当晚也只能留宿村公所了。教员室里，教师们进进出出。年近五十的老朽平田与穿西装的年轻准教员关老师站在廊际柱旁聊了很久，目光频频瞟向这边。

铃声再次响起。校长和教员都出去了。学生们又潮水般涌来。女教师起身外出，盯着清三看了一眼。

兴许是到了唱歌课时间，学生们聚集到礼堂。不一会儿，静谧的校园传来舒缓的风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