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来乍到
虽然天色尚早,魏王府已经点上了盏盏通红的灯笼,整个王府映得如同白昼,书房更是灯火通明。
专在书房伺候茶水的丫鬟子儿手端金丝楠木雕花茶盘,脚步轻盈地迈进书房。魏豹与几位部下围坐在坐毯上研究地图:“如今楚汉以鸿沟为界,东西分治,从兵力、人心上看,刘邦都输于楚霸王,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如今刘邦视我等为草芥,多次出言不逊,谩骂侮辱,本王若还跟随于他,必不得善终。人生如白驹过隙,若能及早投奔楚王,楚魏合璧,共击刘邦,成就大业。”
“魏王……”
一个部将正准备说话,忽然见子儿走来,忙住了口。
子儿带着得体的笑容,上前将几个白玉茶盏放到众人面前,再冲上滚烫的水,一股茶香伴随着清冽的花香顿时弥漫开来。
“好香的茶!”一个部将脱口而出。
子儿柔声道:“今日一早奴婢就特意收了玫瑰花瓣上的露水泡茶,所以,这茶除了茶香,还有一股花香。”
说罢,子儿悄悄抬眼看了看魏豹的神色,魏豹正专心致志地看地图,似乎没有听见。子儿双手将茶盏奉上:“请魏王尝尝合不合口。”
在玫瑰花汁里浸泡了半个时辰的双手泛着莹润的光泽,又带着隐隐的花香,晶亮的指甲没有涂蔻丹,浅浅的粉色更显得一双素手莹白胜雪。
魏豹看也没看一眼,敲敲桌案:“放下吧!”见子儿还愣在那儿,挥挥手道:“下去吧,本王正商议要事,不用进来伺候!”
子儿心中一阵失落,应了一声,起身告退,刚走出几步,忽闻身后一声:“等等!”
子儿心中一喜,忙转过身:“魏王有什么吩咐?”
魏豹展开一卷竹简:“泡茶就泡茶,以后别弄这些花花草草的,下去吧!”
“诺。”
子儿失望地退出来,刚走出几步,忽然看到一个侍卫在墙角处探头探脑,吓了一跳:“何人如此大胆,魏王的书房是你能涉足的?还不退下!”
侍卫慌慌张张地走出来:“是……赵姑娘吗?卑职……卑职有要事求见魏王……”
子儿柳眉倒竖:“好大的胆子!你是个什么东西,魏王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卑职确实有要事……管家说魏王的书房连王妃都不能进去,叫卑职在这儿等着……可这都半个时辰了,还不见魏王出来……”
子儿微微一笑:“等不及了?那就闯进去好了!”
“啊?”侍卫看了大门一眼,摸摸脑袋,赔着笑脸道:“赵姑娘真会拿卑职寻开心,卑职真有要事,方才门外来了母女俩……”
“那就等着吧!”不等他说完,子儿转身离开。
“唉——”侍卫看看天,急得额头上直冒汗。
又等了半个时辰,书房门开了,侍卫顿时精神一振,迟疑地走上前一步,冯敬等几个部将走出来,一见到侍卫,厉声喝道:“你不在门口守卫,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侍卫吓得浑身一抖:“卑职……卑职有要事求见魏王。”
“放肆!你一个小小的侍卫,能有什么要事?”冯敬眼睛一瞪:“你有几个脑袋,敢信口雌黄?”
侍卫唯唯诺诺正要退下,魏豹走到门口:“是谁要见本王?”
侍卫“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魏王饶命……卑职方才……有两个人……魏王有个堂妹,失散多年……不是……她说她是您堂妹……”
魏豹皱皱眉头:“什么乱七八糟的!”
侍卫拍拍脑袋:“方才有母女俩来求见魏王,自称是魏王的堂妹……”
“可是赵将军夫人?”魏豹急切地说道:“赵将军可有一同前来?”
“将军夫人?”侍卫摇摇头:“卑职看着不像,这母女俩衣衫褴褛,似乎是遭了什么难……对了,她自称是魏璟泯王的孙女,闺名叫……叫玉什么……”侍卫拍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对了,叫‘玉瑶’!她说她和魏王是一块儿长大的……”
“等等!”魏豹打断了他的话,凝神想了想:“玉瑶……”
侍卫偷偷看了看魏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若魏王兄妹得以团聚,也是大喜事一件……”
“玉瑶……本王记起来了,她是魏璟泯王的亲孙女不假,可从小刁蛮任性,十几岁时和一个书生私奔,从此杳无音信——你方才见她衣衫褴褛?”
“对对对,”侍卫忙回道,“想必这一路上定是受了不少苦……”
“行了!”魏豹打断了他的话:“一个名门闺秀,居然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她父亲早在十几年前就宣称她病死了,既然死了,魏家也就没有这个女儿了!”
侍卫愣在原地,冯敬上前一脚把他踢倒在地:“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门口的人赶走?堂堂魏王府,你居然想把一个乞丐领进门来,我看你是活腻了!再让我见到门口有这些个不三不四的人,看我不要了你的狗命!”
侍卫吓得屁滚尿流,应了几声一溜烟跑了。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见到一脸期待的魏氏,气就不打一处来,回身找来一根马鞭,劈头盖脸一通猛抽:“你们这两个不要脸的贱女人,也不照照镜子,竟敢冒充魏王的亲戚!”
魏氏惊叫一声,一边往后躲,一边叫道:“没有,我没有冒充!你让魏王见我一面,见了他就知道……”
侍卫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来了:“还嘴硬!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说着,侍卫猛地抽出长剑,霁月尖叫一声,忙拉着魏氏往后跑:“娘,快跑,他要杀了我们!”
魏氏犹豫了一下,任由霁月拽着跑开,侍卫挥舞着长剑,在她们身后威胁道:“滚得远远的,再让本大爷看见你们,一定宰了你!”
跑出几条街,魏氏母女才停下脚步,霁月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看,这才气喘吁吁地靠在墙边。
火焰一般的晚霞染红了天边,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道对面炸油饼的老人将一块块油光闪亮的饼捞起来递给客人,焦香的味道一波一波袭来,霁月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她咽下一口唾沫,转头看了看魏氏,魏氏的眼睛也牢牢地盯着油饼。
“娘,现在……咱们怎么办……”霁月小心地问道。
魏氏缓缓转过头:“你问我,我问谁去?都是你这个丧门星!”
望着魏氏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霁月吓得连连后退:“娘……”
“不要叫我‘娘’!谁是你娘?”
霁月惊恐地望着魏氏,一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身上,她一回头,见一个浑身珠翠的年轻女子,身上浓郁的香味让霁月不禁打了个喷嚏。
女子皱皱眉头,嫌恶地说道:“哪来的乞丐,真是不长眼!”
一个同样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拉过她:“嫣红,你这是上哪儿去了?客人可都等急了!”
被唤作“嫣红”的女子带着媚笑道:“那群臭男人,等就等呗!”
“瞧你这话说的,快进去快进去!”
霁月这才看见路边一座小巧的两层小楼,上面悬挂着盏盏粉红的灯笼,正中的匾额上赫然写着“醉红楼”三个大字,里面一片钗光碧影。
还没等她看完,魏氏已经拉着中年妇人哀求道:“大姐行行好,我们母女如今走投无路,求大姐收下我这女儿,她今年十一岁……”
妇人甩开她的手,嫌恶地皱皱眉:“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我这是青楼不假,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大姐,您仔细看看,我这女儿相貌也不差,打扮打扮也能……也能像方才那个……”
妇人冷笑一声:“就你女儿这模样……方才那个嫣红可是我们醉红楼的头牌,能歌善舞,你女儿能比得上吗?再说了,都十几岁了,可怎么调教?我们醉红楼的姑娘,都是三、四岁就卖过来了。”
看妇人要走,魏氏急忙拦住她:“大姐,等等……做个下等丫头也行啊,您别看她身量不高,可能干活了,什么劈柴、烧火……什么都能做的——只要五个半两钱,五个半两钱您就能使唤她一辈子!”
妇人冷笑一声:“我这儿不缺下人!”
霁月望着妇人的背影,愣愣地问:“娘……您要……卖了我?”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霁月捂住脸,嘴唇哆嗦了几下。
“你这没用的东西,连五个半两钱都不值,我……我真是白养你了!我……我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活活饿死街头!”
话音未落,魏氏已经泣不成声。
“夫人这话可说岔了!”
骤然听见这个声音,魏氏愣了一下,见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头戴黑色斗篷、面罩黑纱的女人,看她这身装束似乎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妇人低眉道:“娘子记不得我了?十年前我们见过一面,”说着转头看着霁月,“霁月?”
霁月不知这不相识的人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看了看魏氏,茫然地点点头。
妇人笑了:“小姐的名字还是我取的。”
霁月疑惑地看向魏氏,魏氏一拍手:“我想起来了,十年前我们确实见过,您看看如今我们母女走投无路,就快饿死了,咱们既然有缘再见……”
妇人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小姐乃大贵之人,怎么会饿死街头?今日我特来与小姐相见,是为了……”
“什么‘大贵之人’,”魏氏急切地说道,“十年前你似乎就这么说过,可这十年来我们母女二人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所谓‘相人者,具慧眼’,我许负看人从来不会出错,否则上天也不会安排小姐今日与我相见!”
听见“许负”这个名字,不远处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不由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原地。
许负拉过霁月的手:“我今日特意前来与小姐相见,就是为小姐平步青云牵线搭桥,事成之后,我想要小姐答应我一件事——封我为侯!”
霁月吓得连连后退,挣扎着想甩开许负的手,无奈她紧紧握住不放,盯着霁月的眼睛:“小姐,答不答应?”
霁月吓得不轻,求助地看向魏氏,身旁的男人走上前,一抱拳道:“这位娘子说话可真是奇怪,且不说自古从未有过女人封侯的,你让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封你为侯,她就算答应了又能怎样?瞧瞧你这一番疯话,把她给吓的脸都白了。”
许负微微一笑:“我乃得到黄石公真传之人,从来不会说疯话,况且我说的是不是疯话,将军心里明白,若将军真认为是疯话,就不会驻足了。”
这男人正是魏豹手下的将军冯敬,许负的大名他早有耳闻,因她诞生之时手握玉块,玉上有文王八卦图,当时的始皇帝认为是天降神女,吉瑞之兆。许负自小天赋异禀,过目不忘,且无师自通,精通三易之秘,擅长相人之术,经她相面占卜,没有不准的,小小年纪便声名远播。
冯敬看了许负一眼,点头道:“我今日身着便服,你竟然一眼就能看出我是将军,果然是许负不假!”说着抱拳施了一礼:“末将见过许大家,我家主人找了许大家很多年,今日末将有一个不情之请,劳烦许大家随末将走一趟,去主人府上一聚,为主人指点迷津!”
许负摇摇头:“将军言重了,许负不敢妄称‘大家’,不过将军请求之事,恕不能从命。”
冯敬一愣,转而笑道:“如今天下不太平,各路英雄豪杰纷纷揭竿起事,先是陈胜、吴广自立为王,现有楚汉对峙……若许大家能告知这天下究竟归谁所有,我家主人必定以万金相赠!”
“我许负为人相面全凭一个‘缘’字,什么‘万金’,我不稀罕!”
冯敬脸色一变:“若本将军非要许大家走一趟呢?”
许负轻蔑地一笑:“将军就算绑了我去,我也绝不会开口说一个字!”
冯敬逼近一步:“我家主人敬重许大家,所以想邀您过府一聚,许大家若再要推辞……本将军粗人一个,只会舞刀弄剑,若不小心伤了许大家岂不可惜?”
许负没有一丝惧色,迎着冯敬的目光,一字一句说道:“一切皆有定数,别说你了,就连魏豹也杀不了我!”
冯敬大惊失色:“你如何知道我家主人是……是魏王?”
许负收回目光,微笑道:“因为我是许负,普天之下,有何事不知?”
冯敬倒吸了一口冷气,抱拳道:“末将鲁莽了,请许大家恕罪——”他转头看了看霁月:“只是末将有一事不明,这姑娘……她有何能耐封许大家为侯?”
许负笑道:“她可不是普通的姑娘,将来……”她压低声音:“诞下天子,母仪天下。”
话音虽轻,可确实让冯敬吃惊不小,又仔细看了霁月一眼,脑袋里已经飞快地转了好几圈。
“小姐,”许负再次对霁月说道,“自古从未有女人封侯的,可我想做这破天荒的第一人,小姐可答应?”
霁月的脑袋里一片空白,看了看魏氏,茫然地点点头。
许负大喜:“好,好!请小姐一定记住今日说过的话,许负告辞了。”
“哎哎——”魏氏叫住许负:“您跟我们说了这半日的话,一会儿封侯一会儿母仪天下……既然这位将军都称您‘大家’了,可见您一定不是普通人,眼下我们母女流落街头,您好歹赏赐点什么,好让我们不至于饿死……”
不等她说完,许负自顾往前走。
“哎哎,别走啊……”
“这位大嫂,”冯敬拦住魏氏,“末将家住前面大街上,空屋子倒有几间,若大嫂不嫌弃,就和小姐住到我家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