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杀猪
“舒服啊!”南宁知府仇自奇发出了幸福的呻吟。
仇大老爷正在洗澡。大明朝礼仪之邦,士人将“澡身”、“赏古玩”、“亵名香”、“诵名言”并列为四大雅趣,家家户户皆有澡房,大一点的城市里还有公共澡堂“混堂”。
洗澡本不稀奇,稀奇的是仇大老爷的洗澡方式略微奢侈了些。普通人家洗澡,不过用一澡盆;富贵人家,挖一小池;仇大老爷家的澡池略微大了一点,也就方圆五丈的样子。
他眼如丹凤、眉似卧蚕、身高九尺、唇方口正,髭须地阁轻盈、额阔天仓饱满,端得是幅好相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肚子有点大,躺在浴池里,白花花的大肚皮遮住了腿。六个只着亵衣的侍婢伺候着,一女端着药盘,盘上放着口脂、面药、浴巾等物;一女端着果盘,各色时令水果颜色诱人;一女替其涂抹药膏;一女帮其按摩头颅肩颈;一女手持毛巾搓泥除垢;一女捏着他的大脚丫,做着足疗。
仇自奇眯着双眼,长吁了一口气,在一个侍婢的身上狠狠捏了一把,手劲极大,捏得侍婢眼泪欲出,却不敢呼痛。
仇大老爷最近心情不好,需要发泄。监国任命的广西巡按御史陈邦彦到了南宁,仇自奇觉得有一柄锋利的宝剑,正对着自己的大好头颅缓缓割下。
⋯⋯
督察院监察御史、巡按广西的陈邦彦一路上激情澎湃、壮怀激烈。
出发前,监国将自己和巡按广东的李如月、巡按安南的陈子壮叫到一起,勉励了一番:“卿等此去只管学茹太素,大胆地干;孤绝不会象太祖高皇帝那样打卿等板子。”
茹太素是太祖朝的监朝御史,为人刚直不阿。太祖执政过于严苛,经常因为小事杀大臣。茹太素时常劝谏太祖,太祖很恼火,一日赠宴时写诗吓唬茹太素:“金杯同汝饮,白刃不相饶”。茹太素续韵对曰:“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太祖亦为之测然。
后来太祖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说茹太素写文章太啰嗦,原本五百字就可以写完的奏疏,足足写了一万多字!叫人打了茹太素一顿板子。
问题是茹太素不写这么长不行呀!太祖杀人如麻,经常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杀人。比如,他当过和尚,对“光”、“秃”、“僧”这样的字特别敏感,又参加过红巾军,忌讳别人提“贼”、“盗”等字。杭州府学徐一夔写的贺表有“光天之下,天生圣人,这世作则”的吹捧。完了!有“光”、“生”同“僧”、“则”谐音“贼”,被砍了脑袋。这种惨烈的政治氛围,茹太素想劝谏太祖也不敢直谏,拐着弯写了一万多字才敢说出真实意思。
太祖打了茹太素一顿板子后也反思:为什么五百字就能搞定的奏疏,茹太素非得写一万多字呢?他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了茹太素的苦心,发出感慨:“为君难,为臣亦不易!”于是太祖后来不再轻易杀大臣,改成打大臣板子。
由杀头改廷杖,茹太素这顿板子挨得值!挨出了千古佳话!大明朝历代御史皆以做茹太素为荣。监国以茹太素激励自己,这是何等的信任!自己一定要好生当差,多惩治几个贪官,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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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这是先夫的帐薄,请您收好。先夫死得冤啊!求您作主”。前南宁府宣化县令李峰的亡妻李徐氏红着双眼,给陈邦彦施了一礼。
李峰曾经是仇自奇的心腹死党,因法场更换死囚一案,被朱亨嘉下令三法司会审。仇自奇怕李峰供出自己,灭了李峰的口。陈邦彦得知此事,立即以李峰家人为突破口。
打开李峰生前所记帐簿,何时何地给仇自奇送礼金额历历在目。更妙的是还记载了一些其他官员给仇自奇的贿赂事项。
陈邦彦看了帐簿后大喜,先后请宣化县主簿、典史;永涥知县、主簿;隆化知县等官吏喝茶。
勒在仇自奇脖子上的绳索越来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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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先生,陈邦彦那厮一点面子都不给,这是要置本官于死地呀!先生何以教吾?”仇自奇向自己的幕友唐妙才求计。
“大人,兔子急了,尚知咬人。现今没什么好说的,大人府上养的那些豪杰义士,到了用武之时了”。唐妙才不紧不慢地说。
仇自奇家资巨富,府上养着几十号死士看家护院。这些人中不乏绿林大盗、土匪流贼。
“嗯,吾这就让人杀了那小子,再放一把火,诈称火灾”。仇自奇恶狠狠地说。
冥冥中自有天意!仇自奇鱼肉南宁多年,民愤太大。他府上的几个亡命徒,去酒楼吃酒,无意中泄露了此事。酒楼东家知道陈邦彦是个好官,偷偷给陈邦彦送了信。
陈邦彦得知后吓出一身冷汗,立即带着手下和证据逃出南宁。
走出南宁地界,陈邦彦立即上疏朱亨嘉,弹劾仇自奇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等大小罪状三十余项。朱亨嘉阅后大怒,令有司将仇自奇、唐妙才等锁拿问罪。
审明罪状后,立斩仇自奇示众,抄其家,居然得银八十多万两!朱亨嘉概叹:“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古人诚不我欺”,又笑对郑封曰:“卿说得没错,好大一口肥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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惩治了仇自奇后,两广官场震动,风气肃然一清。
平乐知府袁铭章坐立不安,吃喝不香。不为别的,“白包公”陈邦彦来平乐府了。
自己干的事自己知道,袁大老爷没干别的,也就借着朱亨嘉官绅一体纳粮的东风,做了两本鱼鳞册而已。一本是给朝廷收税用的,另一本是自己收的私税。袁大老爷隐瞒了一百万亩良田不报,成功地让自己和自己的几十个妻妾走上了致富的道路。
问题是土地摆在那跑不了,陈邦彦那狗官居然带着人一亩一亩地量。偏偏自己在哭庙案中,做事太狠,一口气砍了十三个士绅的脑袋,得罪了平乐府的士绅,他们十分配合陈邦彦清点田地。
袁铭章知道自己这一次在劫难逃了,整日借酒消愁。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他决定牺牲自己一人,保全家人,向朱亨嘉上了一道《悔罪疏》,疏中情真意切、涕泪交加,将自己贪污了多少,怎么贪的,交待得一清二楚。最后请求朱亨嘉只追究自己一人,对家人网开一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悲。看了袁铭章的《悔罪疏》,朱亨嘉忽然动了测隐之心。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嘛。这个袁铭章和仇自奇不同,向来恭顺;而且在哭庙案中,砍的那十三颗脑袋也算帮了自己大忙,至少官绅一体纳粮顺利推行下去了。
朱亨嘉下令将袁铭章革职充军到琼州,家人不予追究。他知道袁铭章妻妾家人众多,给袁家留了一千亩地和三千两银子,其余财产充公,居然又得银五十万两。
袁铭章感动莫名,充军途中还高呼:“监国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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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安南两省的杀猪行动也进行得如火如荼。
李如月在广东惩治同知一人、通判两人、县令七人⋯⋯
陈子壮在安南惩治通判两人、县令五人⋯⋯
针对各地卫所的惩贪行动也收效巨大。兵部左侍郎余朝相亲自带队和督查院右签都御史范仲韬,一起清查各地卫所近三十年的屯田事项。惩治各地卫指挥史七人,追回被侵吞的军田一百五十万亩。
历览前贤国与家,
成由勤俭败由奢。
何须琥珀方为枕,
岂得珍珠始是车。
远去不逢青海马,
力穷难拔蜀山蛇。
几人曾预南薰曲,
终古苍梧哭奢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