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伊木拉克继续他的自述

王子道：“我还有点不情愿承认人间的幸福是对人如此吝啬地分配的；我也不能相信，如果我能自己支配生活，我就能天天享受人生的乐趣。我当然不会伤害任何人，也就不会引起仇恨。我要拯救一切患难，因此也必能得到一切由衷的祝福。我将在智者之中择友，在贤良之中择偶，因而不会遇到背信弃义、昧良丧心的灾害。我一定加意培养我的儿女，使之成为聪明好义的孩子，到我上了年纪的时候，他们会以儿时所受的良好教育来报答我。到那时，像我这样的、能从四面八方号召来受我恩惠的人，谁敢加害于我？像我这样施恩加惠于人的人为什么不能希冀在他人感恩戴德的情况下安度晚年，使之如一泓清流般平静地逝去呢？这一切没有欧洲人的技巧我们自己也办得到。欧洲人的一切从他们的效果来看，是似是而非的，而不是真正有用的。我们还是撇下他们，走我们的路吧。”

伊木拉克道：“离开了巴勒斯坦，我游历了亚洲许多地方，在较文明的地方我的身份是一个商人，在山区野蛮民族中我是一位朝圣者。最后动了思乡之念，我倦游思安，怀念故友，想以我的经历让他们听了感到乐趣。我常为自己设想，那些与我共享快乐的人们，将在黄昏时候围着我坐在一起，好奇地听我叙说我的阅历。”

“这种思想一旦占据了我的心灵，我就认为我一刻也不能再离开阿比西尼亚了。我急忙赶到埃及，在那里我虽然十分性急，可是仍然滞留了十个月，游览了埃及壮丽的古迹并追寻了古代学术的遗留。在开罗我发现了各国的文化交流，来自世界各国的人中有些是由于对知识的爱慕而被带进埃及的，有的是由于追求财富，有许多是由于人们希望按照自己的生活旧习过日子而不为人知的，还有为了隐身于群众之中，以免暴露的。在一个人口众多如开罗的城市中，要同时享受群居之乐和独处之清闲是办得到的。”

“从开罗我去到苏伊士，在那儿上船到了红海，沿岸航行到我廿年前登船出海的地方。我加入了一个骆驼队，重返故国。”

“那时我心里想的是可以得到亲属的爱抚、朋友的庆贺，还有我父亲。不管他那时对于财富是什么看法，他一定会用喜悦和骄傲的心情来欢迎我这个能给我国增加幸运和荣誉的儿子。但是我很快就发现我是痴心妄想。我父亲已经死了十四年了。死前他把家财分给了我的兄弟们。这些人又都已搬到外省去了。至于我以前的交游大多已进入坟墓了，余下的一些人，有的记不清我了，有些人则认为我受了外邦异俗的污染，变坏了。”

“一个饱经忧患的人是不容易变得沮丧的。过了一阵子，我忘了我的种种失意。我设法亲近我国的贵人们。他们允许我进他们的客厅，参加他们的筵席，听我的那些经历，然后就让我离开，把我遗忘。我办了一所学校，可是这些大人们不许我进行教学。于是我决定居家静处。我为了这个目的，向一位乐于和我接谈的贵妇人求婚，但是遭到了她的拒绝，因为我父亲是一个商人。”

“厌倦了人世的逐求和拒绝，我决定从尘世永久隐退，再不管旁人的意见和闲言碎语。我等着幸福谷开门的日子，到那天我就可以同希望和恐惧告别了。那一天来到了；我的举止和行为得到了认可，于是我就愉快地安心接受永久的脱离扰攘的人世。”

王子问道：“你在这里是不是终于找到了幸福呢？请坦率地告诉我，你对现在的处境是不是满意，还是你又想去游历，探索呢？这个谷里的居民都是对他们的处境表示庆幸的，每当我父王陛下一年一度临幸的时候，他们都邀请谷外的人来同庆荣华。”

伊木拉克道：“殿下，请恕我直言。您的这些侍卫中间，我不知道有哪个人不一进入这个山谷就后悔的。我比这些人少一点忧伤，因为我心里藏着许多景象，这些景象我可以随意变换或者组合。我孤身独处的时候可以重温旧日取得的而现在有些模糊的知识，以及回忆昔日生活中的遭遇。然而想起这些事的结果还是一阵伤感，因为我学到的一切，现在都无用了，所乐见的景物再也不能享受了。其他这些人，他们心头只有现时的印象，他们的心灵可能是受到了恶欲的腐蚀，要不就是闷坐在永久的空虚的沉闷之中。”

王子道：“没有竞争者的人会受到什么人的干扰呢？我们所在的地方是‘无为’排除了恶意，共同的享受制服了嫉妒的地方啊。”

伊木拉克道：“世界上可能有物质幸福大家共享的地方，但是没有一个地方是共享爱护和尊重的。总有一个人比别人更受人器重；那自知被人轻视的人当然就会嫉妒别人。如果他非得身不由已地常常跟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住在一起，那他就会妒意较敌意更浓。这样的人引诱别人使之陷入绝望的苦境中，其根源就在于这种人本身的不可救药的苦恼。他们讨厌自己，也同别人互相讨厌，同时又希望在新来的伴侣中可以找到缓解。他们对于自己的愚蠢所赶跑的自由又觉得嫉妒，只愿意看到所有人都和他们自己一样受到形同幽囚之苦。”

“不过，这种罪行，我可是了然无涉的。谁也不能说他之所以倒大霉，就是因为听了我的劝告。眼看着年年都有人成群结队央求获准钻进牢笼，我实在于心不忍，所以希望能警告他们切勿冒险成为我的法定义务。”

“亲爱的伊木拉克，”王子道，“我可以向你完全坦露胸怀。我很久以来就想逃出这幸福谷。我已经从各个方面审视过这里的群山，但是发现我被完全禁闭起来了。教给我逃出这樊笼的方法吧。你可以做我逃脱的伴侣，我游历各方的向导，我的福分的同享者，我在人生路途的选择上唯一无二的指导者。”

伊木拉克道：“殿下，您的出走将是困难的，也许您不久就会后悔自己的好奇心。世界不是如您想象的那样，恬静如下面谷中的湖泊，您会发现它是一个风浪滚滚的大海，其中有翻滚的旋涡。有时你会被汹涌的波涛打翻，有时你会被冲向狡诈的岩石。在种种的危难与诡诈竞争和忧患中，你将千万遍地后悔你不该离开这里的安静居处，并且十分想念那无忧无虑的环境。”

王子道：“你不要想劝我放弃我的决心。我急欲看看你曾看到的事物。既然已经对这个幸福谷厌倦了，那你过去的境遇显然是比现在的好。不管我的试验结果如何，我可决心要亲眼看着世人的各种处境，然后从容地决定我自己的生活方式。”

伊木拉克道：“我恐怕阻碍你的樊篱比我的忠告更强；既然你决心已定，我就不劝你失去希望。只要有了勤勉和努力，那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