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伊木拉克继续他的自述：论诗

“当时无论我到哪里，人们都把诗学认作最高的学问。他们都认为诗是人类最应当重视的学问，它和天使的秉性简直接近。可是同时我又满怀疑虑，因为在差不多一切国度里，为什么最古的诗人被认为是最好的诗人；到底是因为别的各种知识都是逐渐得来的，而诗的才能好像是上天一下子就赐予的；还是由于每个民族的最古的诗是由于它的新奇使人惊异，使大家异口同声地赞扬，它却把最初偶然得到的赞誉保持下来了；还有，是不是因为诗的领域是描述自然和感情，两者又是永恒不衰的，因此最古的诗人就占据了可供描述的最动人的事物、可资虚构的最有可能的事件，其结果是给后来的人没有留下什么余地，除了同样事物的抄袭和同样景象的组合？无论如何，人们都注意到这个事实，就是：古人占了天然，而后人占了加工，前人以筋力与发明见长，而后人则以优雅与精炼见长。”

“我那时心想把我自己也名列于时贤之后。我尽读了波斯和阿拉伯的诗，也能背诵麦加的大寺里挂出来的诗章。但是我很快就发现一个人专靠模仿是不能成为伟大的。我希望比别人优越，这就迫使我把注意力转向自然界，转向生活。自然界将是我的题目，而人们将是我的听众。我没有看到的我不能描写，而对于人们的利害名誉和所欲我既不了解，也就不能感动他们使之欢娱或恐惧。”

“我既然决心要成为诗人，我对一切事物的看法也就变了。我的注意范围骤然扩大了，自己觉得不能忽视任何一种知识和目力所及的真假景象。我遍游群山和荒漠，寻觅意象和风貌，把林中的树木和谷中的野花悉数铭记，仔细观察石峰的每一个巉岩和宫殿尖顶。有时我沿着小河的曲径蜿蜒，有时我仰视夏云的奇幻。对于诗人可说是没有无用的东西。凡是美丽的，凡是奇诧的，在诗人的想象中都需要熟悉，他对一切巨大非凡的和纤细之极的东西都必需熟悉。园中的百花，林中的群兽，土里的矿石，天上的陨星，都必须以其千姿百态聚合在他的心中，因为要为了加强或雕饰道德或宗教的真理，各种的观念都是有用的，而谁要是知道得最广，他便能使他的景物富于变化，使他的读者享受到超越想象的出典和出乎意料的教训。”

“所以自然界的一切现象我都细心学习。我观察过的每个国家都对我的诗才有所供给。”

王子道：“在如此广泛的观察中，你当然会多所遗漏。直到现在，我一直生活在这些环抱的群山之中，可是我每次出游都不免发现以前我从未看见或从未注意过的东西。”

伊木拉克道：“一个诗人的天责是要细察物种而不是个体，要注意普遍的性质和大体的形态；他不需要描绘郁金香花冠上的花纹或者描写森林的各种绿色。他在对大自然的肖像中应当描写出使众人都能记起的原来的人与物的重要、突出的形貌，而放弃那些细小的区别，这些特点有人看到，但别人可以忽略。诗人必须选用那些细心的和粗心的人都会必然见到的形象。”

“但是，对于自然界的知识不过是诗人的任务的一半，他必须认识人世的各种生活方式。他既为诗人，就应当觉察到每个阶层的苦乐，体谅到一切激情的力量和它们的结合，并能追溯人心受各种制度以及气候或风俗的影响，从孩提的调皮捣蛋到老年的衰朽。他必须摆脱他的时代和国家的偏见，以超然的永久的眼光来衡量是非。他也必须抛开现行的法律和舆论而上升到普遍的、超时空的永恒不变的真理。因此，他必须甘心他的名誉的长期隐晦，轻视及身的荣华而寄希望于后世的公论。他的作风必须以阐明自然界、明断人间是非为己任。他应该自命为后代人思想感情的领导，一位超时空的人物。”

“就这样，诗人的劳动并没有到头；他还必须通晓各种语言，学会各种科学。为了他的文风能与他的思想协调，他还必须通过不休止的练习，以达到所有的口语艺术与音韵的和谐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