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伊木拉克自述生平
在热带国家里,黄昏是唯一的娱乐和消遣时间。所以那天晚上直到半夜音乐才终止。公主们离开了,于是王子召来伊木拉克让他自述生平。
伊木拉克开言道:“殿下,我的自述不会很长:一个人的一生如果是贡献给求知的,它就会静悄悄地度过,很少有事件作为插曲。一个学者的事业无非是在公众中讲讲学,在寂寥中思索,读书、吟诵、听读、问难、探寻、解惑,如此而已。那就是一个学者的事业。他周游世界,既不炫耀,也没威风,而且不为世人知晓或者重视,除了和他一类的人。”
“我生在高亚玛[1]邦,生地离尼罗河的源头不远。我的父亲是一个富商,他的生意是在红海港口诸地和非洲内地商人之间进行的。他为人诚实,勤俭,但是志气不高,心胸不广,一心只想发财致富,发了财又一心隐匿家财,就怕被当地的长官掠夺一空。”
王子说:“那我父王就一定是不忠于为君之道,以致国内竟有人敢掠夺别人的财产。难道我父王他不知道为人君者对于他的国内的一切不平之事,不论是他允许了的或是纵容了的,他都有责任吗?如果我是国王,我就不会让我最卑下的臣民让人随意掠夺。我一听到一个商人因为怕掌权的人的贪残而不敢享受他辛辛苦苦挣来的财富时,就怒火中烧了。你把那掠夺人民的总督的名字告诉我,我要在父王面前告发他。”
伊木拉克说道:“殿下,您的激情是您的道德正义感受了青春的鼓舞的自然表现。将来总有一天您会不怨您的父王,并且也许会听见该总督的名字而不易发怒。在阿比西尼亚国中,压迫人民的事是不常见的,也是不得宽容的。但是世上没出现过一种能够完全铲除暴力的政体。为臣就意味着一方处于人上,一方受治于人,如果一部分人掌了权,那就必有滥用权力之事。最高当权者的警觉可能大有效果,但是还不免有许多疏漏。就是一位圣天子,也不可能知道一切的罪行,即使对于他查出了的罪行,他也不能一一惩处。”
王子道:“这一切我不大理解。但是我还是宁愿听您说下去而不愿与您争辩。您还是讲下去吧。”
伊木拉克道:“我父亲原来的意思是只要我受一种利于经商的教育;但是当他发现我有异常的记忆力和特殊的领悟力之后,他就时常声言他希望有一天我会成为阿比西尼亚最大的富翁。”
王子道:“你父既已成为巨富,以致怕别人知道,自己又不敢享受,那么又为什么希望增加财富呢?我并不想怀疑你说的是真情实话,但是明显的矛盾却是不能两全的。”
伊木拉克说:“明显的矛盾当然不能两全,但应用在人事上,两方面都可能是真实的。分歧也可以算是矛盾。我父亲也许期待着一个太太平平的日子。不管怎么样。活下去就得有一种希望,而像他那样的人,尽管生活并不缺什么,可还是需要幻想。”
王子道:“这话我倒可以承认。我刚才打断了你的话,对不起。”
伊木拉克于是说下去道:“我父亲在那种希望的鼓舞下,送我上了学,但是当我一旦发现了智识的乐趣、新知的自豪感的时候,我就悄悄地鄙视财富,决心违背父命。父亲胸怀的鄙陋使我觉得他可怜。他对我的怜爱使我年届二十他才肯让我出去旅行,受旅途风霜之苦。在出去以前,我有充分的时间,领受各位老师的教诲,阅读国中名家的著作。那时,每一个时辰都给我新的知识,我每时每刻都感激师恩。但是我越是长大,对于那些老师的崇仰就越不如以前那么热烈了,因为每上完一次课,我就感到老师们并不比平民百姓更明了多少。”
“我父亲终于决心让我学生意了。他打开了一处地下的宝库,数出了一万块金币。他说:‘小伙子,这就是你经营的资本。我当年就是用这笔钱的不到五分之一开始做生意的。你看看勤俭二字是如何发家致富的。这笔钱是你的了,随你积聚,也由你花掉。但是如果你把它浪费掉糟蹋掉,那你就必须等我死后才可以有钱,如果四年以后你把这笔资本能增长一倍,那我们就不分上下尊卑,作为友人和伙伴,同享财富,因为在发财致富方面确有本事的人,就是与我可以平起平坐的人。’”
“把钱藏在满载便宜货物的麻袋中,让骆驼驮上,我们就旅行到了红海边上。当我看到那一大片浩瀚的水域时,我的心狂跳得像一个逃犯的心一样。我的胸中燃起了一股不灭的烈火,使我决心抓住这个机会去观察别的民族的风俗人情,去学会阿比西尼亚国内没有的一切学问。”
“我记起了父亲对我增产赢利的约束,不是教我恪守某种诺言,而是教我谨防可能犯的某种错误。因此我决心要满足我最强的欲望,那就是要对知识的源泉尽量吸收以解我求知的饥渴。”
“我既然被认为是独立经营,与我父亲无干,我就很不费事地认识了一位船主,并且租了去外国的船位,我并没有选定到哪一国去。我心里想的只是不管游到了哪一国,只要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地方就行。所以给我父亲留下了我要到哪儿去的信以后,我就登上了一艘开往苏拉特[2]的海船。”
注释
[1]Goiama,阿比西尼亚最富庶的一邦。
[2]Surat,印度的一个海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