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民族·文学:明清云南回族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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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山水景观与地域文化

景观是地理学的一个概念,现在多指“包括自然、人文在内的各种物体和现象的有规律地组合形成的地域体”[1]。文学景观就是那些与文学密切相关的景观,它属于景观的一种,却又比普通景观多一层文学的色彩,多一分文学的内涵,具有人文属性与文学属性相统一的特点[2]。作者常以景物描写的方式,将自然景观直接转化为文学世界中具有地域特色的艺术形象,这是一个较普遍的创作现象。明清云南回族文学的地域特色,首先表现在富有本土山水特点的艺术形象中。云南的秀山丽水不仅成就了明清时期回族文学家的山水情怀,也是他们在这块土地上歌之咏之,抒发各种情怀的独特艺术背景,缘于这个背景,明清云南回族文学形成了山水意象群,山如玉龙雪山、点苍山、太华山、螺山、水目山、芝山,水如滇池、洱海、澜沧江等,组成了一幅幅山秀水美的风光图,从而奠定了云南回族文学的独特审美风貌。

一 山水景观类文学作品概况

明清云南回族文学家借助山水诗、山水游记等文学形态描绘云南多姿多彩的山水景观。在这些作品中文学家们生动地再现了云南的山水景观,深刻地表达了自己欣赏景观时的审美感受。一般来说,山水景观常常互相融合在一起,共同构成一个地区的山水景观图像,但在文学表述之中可能会将两者结合在一起,也可能将两者分开,纯写山或纯咏水,由此形成了咏山和咏水两种类型的景观文学题材,也就是本书所言的山川和水景题材。结合文本,笔者统计到的山水景观类诗歌共93首(见表2-1)、赋1篇、游记1篇。

表2-1 明清云南回族文学家山水景观诗歌统计

表2-1 明清云南回族文学家山水景观诗歌统计-续表

从表2-1来看,描绘山川景观的诗歌有59首,描绘水景的诗歌有34首,共93首。明代云南回族文学家的咏山诗共5首,数量不多。主要原因有二:一是现存明代云南回族文学家诗歌的总体数量就少,只有100多首,且多是酬赠、咏史怀古之作;二是马继龙与闪继迪的此类诗篇多是其游历外地时所作,故不计在内。清代云南回族文学家的咏山诗数量比较多,共54首,其中丽江马之龙的数量最多,共18首,多是以家乡的玉龙雪山为吟咏对象,马之龙也因此被称为“雪山诗人”。太和沙琛歌咏云南山川的诗歌有17首,涉及云南各地的大小山脉。昆明孙鹏的咏山诗共有16首,主要描绘点苍山、五华山等名山大川。马汝为的咏山诗有3首,分别是《玉台积翠》《庚午九日同王畴五登圆通山》《游乾阳山》。此外,马之龙还有一篇游记《游玉龙山记》。可见,大部分明清云南回族文学家均创作了数量不等的山川景观类诗歌。

水景类诗歌作品共有34首,其中明代云南回族文学家描绘水景观的诗共有6首,清代云南回族文学家咏水景观的作品中,有诗28首。其中马之龙的此类作品数量最多,共有10首,其咏物对象多是家乡的水景风光,如玉泉、寒潭、黑龙潭等。沙琛的水景诗涉及范围较广,既有大理府的苍洱之景,也有故乡之外的各种井泉水色。马汝为的水景诗只有一首即《白河水观瀑》,写寒潭水清冽之境,写景生动,用情颇深。孙鹏的6首咏水作品主要描绘滇池、洱海,以《登楼望滇海》为代表。此篇气势宏伟、情感充沛,可谓此类作品中的杰出代表。

二 山水景观的文学呈现

文学作品中的自然景观是表达作者欣赏景观的审美感受与审美情趣的地域性物象。明清回族文学家笔下的山水景观承载着他们对滇云大地的热爱之情,这首先表现在那些呈现山川美景的诗歌或山水游记之中。对他们而言,广袤的滇云山水不再是纯客观的外在因素,而已作为精神世界的延伸,内化为他们的心灵空间。

点苍山、玉龙雪山、碧鸡山等是云南的标志性山川景观,是承载云南地域文化的重要载体。对这方土地充满热爱之情的回族文学家们既喜欢游历名山大川,又爱好吟咏山川之美,故创作了数量相当多的咏山诗。此类诗不一定纯写山,亦会有其他辅助母题,但是呈现耳目所及的山川形貌声色之美,是他们创作的主要目的。山川在自然界的地位犹如君王在人间的地位,山川井然象征着王权的稳固、社会的安定,山川草木的繁茂,显示君王有德、人民有福,这足以引起欢悦与颂祝之情。

明清云南回族文学家对云南的名山大川怀有此种情怀,他们常常登高览胜,如点苍山、玉龙雪山、碧鸡山、芝山、螺山等都曾留下他们的足迹,并以此为题材创作了大量的咏山诗,以表达乐山之情。

点苍山是云南的标志性风景名胜,它属于滇西北的横断山脉,发源于剑川县云岭山南端的老君山,从北至南,像一条蜿蜒的长蛇伸进洱源县的罗戴哨山,通过西南方向的罢谷山,再转到东方成为清源洞山、花甸山,再伸向南边邓川沙坪,然后突然崛起,逶迤向南直达下关,以西洱河为界,和摩山相望,自成云岭山脉的体系。据谢肇淛《滇略》记载:“点苍山一名灵鹫山,在大理龙首、龙尾两关之间。绵亘百余里,若屏风然。有十九峰,环列内向。峰各一涧,悬瀑而下,散入市廛村墅,东注于洱河。阴崖积雪,经夏不消,故亦名雪山。山腰时有白云,横亘如带。”[3]谢氏描绘出苍山景观的壮美独特,引无数文人墨客对其流连忘返、吟咏不止。在诸多咏苍山诗文中,明代回族文学家闪应雷的《登秀岭望点苍山》、清初回族文学家孙鹏的《望点苍山五首》及清末回族文学家沙琛的《普淜道中望点苍山》当属其中的名篇。闪应雷的《登秀岭望点苍山》一诗从感觉、视觉、触觉、听觉等方面点染出点苍山雄壮巍峨的气势:“山竹尽日云霄里,天际俄开十九峰。立马乍疑青汉接,振衣翻觉翠烟重。垂垂银涌千崖雪,飒飒晴涛万壑松,胜概可容图画得,不禁清啸堕芙蓉。”[4]

闪应雷是明代云南永昌府回族文学家闪继迪的族人,其生平材料阙如,但从这首诗歌亦见诗人的自信豪迈之气,其笔风苍劲健雄,有闪氏家族之文学遗风。沙琛《普淜道中望点苍山》通过晴川、海日、雪影、彩云等意象勾勒出点苍山雨雪初霁的诗情画意:“千峰万壑朗晴川,积翠澄澄海日鲜。雪影依微三百里,点苍高出彩云天。”[5]此诗洗练遒劲,气情豪迈。沙琛一生仕途坎坷,饱受磨难,但不改达观通透。民国唐继尧曾在《重刊点苍山人诗抄·序》中言:“是故,诗之至者皆得性情之正,抑亦诗至而性情自正焉尔。吾读先生诗,缠绵悱恻,一往情深,其字里行间隐寓太和翔洽之气。本诗道以治民,其感人之深也。”[6]地理环境不仅塑造了人的性情禀赋,还决定了人们适应环境和社会交往的方式,而人的情感和语言文化习惯、交往方式等则是影响文艺风格的决定性因素。刘大绅认为“气奇情迈,绝众离群”是沙琛一贯的艺术风格,这种风格的形成固然与诗人虽身处荒陬僻壤却能超越“湫隘喧嚣之境”“鄙猥凡近之域”[7]的精神风范有关,但也离不开苍山、洱海的灵气浸染。

清初昆明回族文学家孙鹏《望点苍山五首》是诸多咏苍山诗中艺术成就较高的一组诗。这些诗大多语言浅近、笔意清新,以其中三首为例:

雨余山色信佳哉,早晚看山定几会。三诏风云扫玉局,一城烟火拥冰台。已无八塔卦爻在,长有九天河水来。好蜡一双金屐齿,携尊踏遍碧尖苔。(其一)

登何如望有余晴,片片飞岚画不成。北岭晴晖南岭雨,数峰巉削一峰平。咽来风里寒淙断,艳绝台边古雪横。欲得点苍真面目,支颐苍外转分明。(其二)

数来十九玉槎牙,一半濛濛雾又遮。晴黛酿成飞郭雨,春风开遍满山花。每因酒渴思岩乳,亦以高楼得翠华。拟把游踪继杨李,一峰一月住山家。(其四)[8]

这三首诗情景交融,主要描绘点苍山的秀丽景色和诗人游览时的愉悦心情。第二首中“北岭晴晖南岭雨,数峰巉削一峰平”这两句写点苍山南北岭晴雨各半的奇异景观,“咽来风里寒淙断,艳绝台边古雪横”这两句写点苍山上飞瀑成川、积雪千年不化的自然风貌,把点苍山写得栩栩如生、妩媚动人。第四首诗借景抒情,表达了诗人对杨慎、李中溪两位文坛领袖的仰慕之情。“数来十九玉槎牙,一半濛濛雾又遮。晴黛酿成飞郭雨,春风开遍满山花”这四句写初春时节点苍十九峰的别样景致。据杨慎《云南山川志》记载,点苍山“高千余仞,有峰十九,苍翠如玉,盘亘三百余里。山顶有高河泉,深不可测,又有瀑布,诸泉流注为锦浪等十八川”[9]。“一半濛濛雾又遮”“晴黛酿成飞郭雨”这两句写出了点苍山晴雨瞬息万变的特征,“春风开遍满山花”之句写出春日点苍山丛花映艳的绚烂之美,整体构成了一幅点苍山春日图。这五首诗歌倾入了孙鹏的心绪情感,整体风格清新自然,写景描物细致生动,浸透着诗人对点苍山的喜爱之情。

玉龙雪山雄峙丽江城北30里,高万丈,周千里,是北半球最南的大雪山。据光绪《丽江府志》记载:“雪山在城西北三十里,一名玉龙山,又谓之雪岭。群峰插天,经年积雪,数百里外,望之俨如削玉,山半有池,融雪飞流,盛夏伏暑,寒冽不可逼视。蒙氏僭封为北岳。”[10]清代丽江回族诗人马之龙以雪山为题材的诗歌达18首,因此被人们称为“雪山诗人”,其作品主要有《游雪山》、《玉龙山云歌》、《别雪山》、《望雪山》、《梦雪山》、《雪山杂咏》(六首)、《雪楼独吟》和《斋中对雪山》等,这些作品通过对雪山美景的描绘,表达出诗人对祖国山河的热爱之情,也反映了诗人对人生的理性思考。如《游雪山》云:

立品须立最高品,登山须登最高顶。雪山之高高接天,铁堂横绝清凉境。糇粮酒脯充橐囊,十日以前戒行装。更招山村好健足,随身竿木降虎狼。玉壶奇景未遑顾,努力且寻擎天柱。蟠虬飞龙悬半空,未行高径神先怖。禁森乔木三千春,阿房柏梁求无因。林尽茫茫草皆偃,劲如箭竹白如银。松柏到此难为力,寒云飘动青石皴。饥餐玄冰渴饮雪,信宿攀援立卓绝。青天有路人无命,丰毛健翮迹具灭。千危百怪经历尽,始睹练霄银烛热。置身无烦无热天,坐我琳台白玉阁。眼底云海波如山,诡状奇形不易诘。中间银船荡瑶桨,玉人朝帝影飘瞥。归来山下人皆惊,瘦骨清风身体轻。[11]

马之龙的家乡居于玉龙山下,他早年就对这座雪山充满了浓厚的兴趣,曾在嘉庆十年(1805年)与村人相伴一起登山,返回后写了这首流芳百世的诗歌。此诗可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写登山前的准备工作,诗人在十日前就备好了糇粮酒脯和防备虎狼的竿子,并约上善于攀登的山民一起出发。第二部分写登山的过程,他们路经玉壶到“玉柱擎天”处上山,一直登到最高峰铁堂处,并详细描绘了山路的险峻和攀岩的艰难。第三部分写诗人身临绝顶的所见所感,与开篇的“立品须立最高品,登山须登最高顶”这两句相照应,表露出诗人对人生较高的自我期许。

还有《雪山杂咏》(六首)分别对雪松院、玉柱碑、白云窝、生云处、寒泉、禅窟等胜景进行描绘,诗歌语言简洁明快,表现出诗人对雪山的喜爱之情。“室白山头雪,庭清松下风。客来春寂寂,一径落花红。”这首《雪松院》中有雪山、松树、庭院、客人、清风、落红等意象,动静结合,为了传达自然现象的生命变化,诗人运用平凡常见的字,以出人意表的手法,给人一种新的经验和感受。《生云处》和《白云窝》两首诗对雪山白云进行细致的描绘,其诗曰:

白云邀我去,忽到生云处。回望后来人,天风吹不住。(《生云处》)[12]

结屋白云闲,白云自来去。高吟月上时,独立松深处。(《白云窝》)[13]

诗人将白云当作活生生的人物,以人的生命现象来解释白云的姿态和情状,因而达到了写云传神的效果。《寒泉》一诗中“山中惟白雪,雪上寒泉咽”这两句概括出玉龙雪山“岩崖涧谷,清泉飞流”[14]的特点。《禅窟》描绘了一位隐居雪窟的禅师:“雪际开禅窟,窟中人不出。出来欲语谁,坐去一生毕。”此诗含蓄蕴藉,颇具禅味,表现出诗人对隐居生活的神往之情。

螺山位于云南府城中,据《景泰云南图经志书》载:“在城中,山有巨石,皆深碧色,望之蟠簇如螺髻状。”[15]螺山虽无玉龙、点苍山那般响亮的声誉,但以其别样的风光和优美的传说吸引着众多文人墨客。明代回族文学家闪应雷、孙继鲁等均有歌咏螺山的诗篇。孙继鲁《春日登螺峰山》云:“乳石嶙峋异,寻声曲径通。藏蛟吐阴气,蹲虎画吟风。人自半空下,峰由石转中。星罗千万户,俯瞰夕阳红。”[16]诗人以空间视角由下而上地观察,然后多角度、多景点、多动态地刻画了春日螺峰的美景,以少总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其实,不止点苍玉龙,滇云诸山都以峻秀雄伟而著称,水目山、五华山、太华山、西山、芝山等,都是规模不大而玲珑有致的山岭,都成为滇云回族文学家所歌咏的对象。如孙鹏笔下的五华山气势雄宏:“濛濛斜阳裹,崛屼拔云根。元气从空结,中峰以势尊。松楸阴辇路,日月挂金门。一带山形拱,居然奠至坤。”(《望五华山》)[17]马之龙笔下的珊碧山险峻陡峭:“初从地裂来,地为无人静。足起地随动,足止地随定。”(《珊碧山》)[18]这些山川各有特色,各有灵气,总能触动诗人的情思,化为佳篇丽句。

其次,云南的水景如滇池、洱海、莲池、温泉等景观其地域的重要水文标志,生活在此地的回族文学家们长期受这种水景观的影响而创作了大量的咏水诗,此类诗歌主要描绘滇池、洱海的大美风光,形象生动地展现了它们的形貌和神韵。经过文学家们的审美观照后,这些水景成为表达其审美理想和情感的艺术载体。

说起云南的水景名胜,不能不提滇池与洱海。二者跨连数州县,为滇中大泽,以其秀美的风光而享誉中外。滇池位于昆明市西南,古名滇南泽,又称昆明湖,因周围居住着“滇”部落,也因池中水似倒流,有“滇者,颠也”之说,故曰“滇池”。晋人常璩在《华阳国志·南中志》中说:“滇池县,郡治,故滇国也;有泽,水周围二百里,所出深广,下流浅狭,如倒流,故曰滇池。”[19]“滇池,在府城南,一名昆明池,一名滇南泽。周广五百余里,合盘龙江、黄龙溪诸水汇为此池。中产衣钵莲花,盘千叶,蕊分三色。下流为螳螂川。中有大、小卧纳二山。”[20]清人吴大勋《滇南见闻录》记载:“水之顺下,其性然也,惟滇中之水,每有倒流。其最著者,省东四十五里之桥驿,为自黔入滇孔道,往来于滇者,每于此顿宿,其地溪水自东而西,向内流浙。”[21]这些材料都记载了滇池之名的来历,可见滇水历史悠久,引无数文人墨客尽折腰。如元人郭孟昭的《咏昆明池》一诗描绘了滇池气吞山河的气势:“昆池千顷浩冥濛,浴日滔天气量洪。倒映群峰来镜里,雄吞万派入胸中。朝宗远会江淮迥,泽物常裨造化功。圣代恩波同一视,却嗟汉武谩劳工。”[22]

此诗以滇池的洪浩之势比喻元朝统治者的浩大恩情,以此炫耀元廷的帝国声威。

到了明清两代,吟咏滇池的佳作更多,其中不乏云南本土的回族作家,如清代回族文学家孙鹏的长诗《登楼望滇海》,岁近暮年的诗人晚登高楼极目远眺,见五百里滇海如白虹走天,玉盘倾注,赋得此篇,择录如下:

一带烟波秋豁然,转嫌飞瀑遮楼前。有似笼鸟窥笼外,摩挲老眼仿佛妍。天风忽卷水晶帘,放出落霞孤鹜天。一副画图为我悬,湖山晼晚倍堪怜。谁披万顷碧琉璃,支机石没山根渊。蜿蜒神物之所宅,常有云气浮若莲。池虽广袤三百里,吐纳九十九流泉。如分白虹走天上,倾注玉盘何浅浅。日月星辰沉池底,风云雷雨出中间。翠螺影倒含风涟,毋乃玉女晨梳头,俯临明镜照婵娟。在昔梁王恃天险,横海歌戙白虒舰。当时割据妄自大,虎视中原亦眈眈。习战虽凿汉武池,空有石鲸鳞甲闪。百万水犀今何有?池水依然碧于染。虎斗龙争浑闲事,不值清池水一点。回忆少时云帆开,醉唱明月夜溯洄。中流忽触龙伯怒,打头风兼落叶催。朱鼋白鳖齐舞来,几试狞蛟口中涎,鹢飞不前倒退回。榜人再拜咒浪婆,我恃忠信何迁哉。终于鱼鳖回风雷,至今一望犹生哀。[23]

诗人描绘了滇海水天一色、烟波浩渺的样子。追忆梁王当年恃天险而割据自大,在诗人看来龙争虎斗的意义不及滇池水一点,想到自己忠而见谤,信而见疑,不禁心生悲哀,但这种不悦的情绪转瞬而逝,因为徜徉在绿水青山之中,做一名垂钓渔翁何其逍遥自在。诗人通过对亭台楼阁、朱鼋白鳖等景物的描写,运用了拟人、对比、夸张等手法,追古思今,表达出自己的达观心态。孙鹏为人耿介,“雍正初,官山东泗水知县,著循声,未几,挂冠去。乙卯、丙辰,郡县两举博学鸿词科,皆以母老辞”[24]。厌倦官场的他,解官后诗酒行啸,纵情山水,曾自题其梅花书屋:“忽逢狼毒嗥河东,张口复来噬人血。抛却一官去如瞥,归来仍卧读书窟。”此诗形式自由,语言流利,格调奔放。杨大业先生曰:“鹏之诗,如春风迎面,和煦而宁静之中,又时有英气。”[25]用于评价此诗亦是中肯。

洱海是与滇池齐名的高原湖泊。在古代它有许多称呼,诸如“叶榆水”“西洱河”“昆明池”等,因其外形如同耳朵,故名洱海。宛如一轮新月蜿蜒于苍山与大理坝子之间的洱海,山水相依,熠熠生辉。《景泰云南图经志书》云:“其源自丽江过剑川、邓川而来,合十八溪之泉而潴于此。首尾一百里,周围三百余里,中有四洲三岛九皋之奇,浩荡汪洋,烟波无际。”[26]元朝元帅述律杰曾题诗洱海,诗曰:“洱水何雄壮,源流自邓川。两关龙尾首,九曲势蜿蜒。大理城池固,金汤铁石坚。四洲从古号,三岛至今传。罗阁凭巇险,蒙人恃极边。要当兵十万,不数客三千。世祖亲征日,初还一统天。雨师清瘴疠,风伯扫氛烟。民物因蕃富,封疆近百年。点苍山色好,铭刻尚依然。”[27]

此诗以边关将帅的眼光肯定洱海依山偎关的重要地理位置,歌颂元世祖一统滇云的伟大功绩,更多地强调洱海的边关意义。清代回族文学家沙琛创作了多首歌咏洱海的诗篇,其艺术价值远在述诗之上。如《游洱水》一诗情景交融,描绘了洱海万顷碧波、云蒸霞蔚的美景:“临水亭高揭,烟波面面佳。迹空唐使馆,人爱旧诗牌。樽俎情怀别,云山今古偕。闲闲鸥数点,天地渺无涯。”[28]

此诗前一部分描写烟波浩渺的洱海美景,后半部分抒发诗人因登高赏景而产生的情愫,由景生情,过渡自然。在这首诗歌中诗人很好地处理了景与情的关系,因而情景契合,具有打动人心的艺术效果。

孙鹏《登浩然阁观洱海赋》对洱海风光的描写生动贴切,且充满感情,赋曰:“晴飞一片涵虚镜,光与雪风相掩映。如月抱珥皎然明,岂有蟾蜍在池莹。罢谷源高流自长,三江分合纡洱径。上洱直倒西洱来,兼天激浪忽澄定。远闻水龙动地吟,近吼鲸钟叩魮馨。况纳一十八溪流,其势愈平水愈盛。珊瑚树老铁网深,潋滪堆横疋练净。天然雾縠织无痕,微风击去闪纬经。日月出没于其中,龙伯长睡海童醒……上有蜃楼不可登,下有龙官不敢唾。我以羁旅来观海,沆漭岂非天所借。天风吹堕浩然阁,海水直立百灵下。使我应接殊不暇,龙女酌酒欢相迓。水晶宫殿居上坐,阳瓜州里无九夏。把酒狂歌惟我大,使欲于此友造化。杨李昔时成快游,我生也晚不同过。幸留胜迹在水涯,待我以游为日课。且自作诗题壁间,先索老龙来一和。何必要借琴高鲤鱼驾!”[29]

此赋先总写洱海的浩大壮美,它融汇三江之水、八十一溪之流,因而气势雄浑,继而描绘了众多充满灵性的海底生物和亭台楼阁,书写水天一色的浩渺之景。最后由景物联想到杨慎和李中溪两位文学大家,遥想他们当年畅游之乐,并立志效法他们行吟游乐,诗酒人生。此赋远近高低相结合,静景动景相映衬,沉郁苍劲,当属咏滇山水诗之翘楚。

除了滇池、洱海这些著名水景外,滇云还有许多井泉莲池,这是滇南特有的地质特征所决定的。“滇中遍地皆山,乃不能因高而燥……山多则随处有泉,流水被道。”[30]如温泉、珍珠泉、冷热泉、黑龙潭、莲花井、昭通水等,明清云南回族诗人以此为题材作诗,寓目即是。以温泉而论,如明初孙继鲁《温泉偶浴》一诗:“指点渊源碧溜清,火珠谁教讨波臣。始分灵窍三冬暖,常住离精一脉真。冷面宁趋严罅热,冰心独解玉壶春。何当共说骊山好,今古溶溶不染尘。”[31]云南可谓温泉之乡,有温泉4000多处,以腾冲、蒙化、大理等地的温泉为最。孙继鲁的这首诗描绘了温泉外冷内热、冰火交融的特点,赞美温泉冰清玉洁的美好品质,表达自己对此精神的仰慕之情。

此类作品还有《庶子泉》《理泉》《莲花池》《九龙池》《寒潭》等,如沙琛的《上关蝴蝶泉》:“迷离蝶树千蝴蝶,衔尾如缨拂翠湉。不到蝶泉谁肯信?幢幡幔盖蝶庄严。”[32]此诗情景交融,写出了蝴蝶、蝶树、蝶庄相掩映的奇景,表达出回族文学家对滇云秀水丽景的喜爱之情。

总而言之,滇云回族文学家已具备高度自觉的山水审美意识,他们将深情的目光投向身边的山水景观,从中得到无尽的美感享受,同时利用山水素材从事文学形象世界的建构,使滇云山水景观转化为凝聚着作家审美意识和情感的精神产品,因而使这些精神产品打上深深的滇云地域文化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