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怡人

沈怡人原名沈玉红。她嫌土，找了个精通命理的老师根据自己的生辰八字取了“怡人”这个名字。改名花了两万块钱，但沈怡人觉得很值得。

改名沈怡人之后，她又花钱去念某高校办的EMBA项目，在那里遇见了杜先生。从和杜先生相识到确立恋爱关系都顺利得离奇，沈怡人觉得是改了名字的功劳。

沈怡人出身农村，父亲是卡车司机，母亲开小卖部，妹妹玉兰还在上大学。她从小学习成绩一般，只上了一个专科。但好在个子够高，情商在线，上大学的时候就开始当兼职模特，接各种商业活动，也小小地攒了一笔钱。大四那年，她拿了这钱做了一次脸部大改造，又报了一个VIP英语学习班。靠着临时突击的容貌和实力进入了星航。

八年前，和苏海伦的势在必得不一样，沈怡人对于星航满是感恩。面试时和苏海伦一组，这对于沈怡人来说无疑是窒息且致命的。她明白刻意营造出来的优雅与美丽都比不过苏海伦自然而然的举手投足，所以当她收到面试通过的邮件时整个人都是激动而颤栗的。

她由衷地感谢星航给了她一个机会。离开，永远离开那个远离城市的村子！沈怡人踌躇满志。星航是她的跳板，在这里，她不再是沈玉红，她变成了沈怡人。

从此，她的兴趣爱好是日本花道，最喜欢小原流派的作品。平时的工作就是飞行，周游世界。到了目的地必打卡当地网红餐厅和咖啡厅。休息天回国喜欢参加各种读书沙龙活动，或者就去看老电影。苏海伦把钱都用在飞来飞去的旅行上，闲暇时光去冰岛去芬兰看极光。而沈怡人却钱都存下来，花在她觉得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地方。比如报名EMBA班。

EMBA课程的内容，沈怡人基本上已经忘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认识了杜先生。杜先生今年五十三岁，比沈怡人大二十四岁，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杜先生的太太十几年前过世了，留下一个儿子杜嘉浩。杜嘉浩在美国上大学，年前回国的时候，杜先生正式带着沈怡人见过他一次。杜嘉浩很有礼貌，管沈怡人叫Lily。这是沈怡人的英文名字。

沈怡人觉得这样也蛮好，避免了不知道叫什么的尴尬。叫姐姐总觉得别扭，毕竟自己在和对方的爸爸谈恋爱。叫阿姨沈怡人也不喜欢，感觉太老了，自己只比杜嘉浩大九岁。和电视剧里儿子对父亲女朋友的那种一贯恶劣态度不同，杜嘉浩和沈怡人相处得克制而愉快。一顿饭吃得舒服而体面，杜嘉浩也算是认可了沈怡人。

对于这样的家庭关系，沈怡人觉得庆幸。杜先生的夫人已经不在了，这就少了很多前妻存在而带来的麻烦。他的儿子也礼貌有教养，完全不会当面顶撞或者排挤她。她坚信，只要自己继续努力，结婚指日可待。

沈怡人和杜先生交往，的确是下了功夫的。她自知不比苏海伦美貌，没有可以作天作地的资本，所以并不自我膨胀。她低调随和，从不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每次约会都精心打扮，提前根据约会地点搭配衣服妆容。有时候杜先生应酬带着她，她也不多话，不抢风头，安安静静给他卷雪茄。杜先生生病住院，沈怡人特地请假陪护，擦身喂饭做得比护工还好。

沈怡人想，和杜先生相处的时候，自己才算是一个顶级优质服务的乘务员。她永远微笑，从不生气，仿佛是生来的好脾气。

勤勤恳恳的努力也换来了回报，杜先生邀请沈怡人一起去温哥华看房子。杜先生还告诉沈怡人，这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沈怡人心潮澎湃。她特意请了年假，和杜先生两个人坐星航头等舱前往。

看房过程愉悦顺利，留了好几套作为备选，准备回国后精心挑选再做决定。

由于当时和杜先生两个人坐的是星航的飞机，沈怡人去温哥华买房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公司。对于天上飞的人来说，能够落地且有个美好归宿是大部分人的愿望。后辈们羡慕的眼神她看在眼里，沈怡人想，我付出多少岂是你们能猜到的。

这边沈怡人正在独自沉醉，那边苏海伦却泼冷水道：“杜老板那么大的产业，只给你在温哥华买一套房子吗？说是多爱你，怎么把你远远发配到温哥华去？”

沈怡人却并不生气，她保持着浅浅的微笑，回答苏海伦：“那么海伦大美女你呢？每个月自掏腰包买机票去美国看男友，别说房子了，他给过你一个房间吗？”

苏海伦被怼得无话可说。

其实沈怡人上学时也曾和同龄年轻男孩恋爱过。但她觉得和年轻男孩相处并不比现在轻松。他们处于事业刚刚起步的阶段，青涩而笨拙。自己投入的不仅仅是时间和感情，还要在金钱上大量帮衬。不仅如此，他们出轨劈腿的概率也不小，沈怡人认为不值得。

沈怡人并不贪心。她有时候看亦舒的小说，里面年轻的女主角和年迈的男人相恋。女主角百般挑剔，把对方家里整得鸡飞狗跳，最后再淡淡地总结，这都是美丽的红颜祸水。沈怡人不愿意这样。她要的并不多。杜先生在国内的产业和房产，她可以一概不要。在国外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从星航辞职以后可以在温哥华悠闲地过过自己的生活，这就够了。

杜先生也最喜欢沈怡人这一点。懂事，听话，知道分寸。即使两个人交往已久，她从来不追问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结婚。杜先生不主动邀请，她也不主动提出要一起住。沈怡人靠着之前自己飞航班攒下的一些积蓄买了一套商住的酒店式公寓，小小的一间loft。平时沈怡人没有航班在家休息的时候就住在自己的公寓里。

熬吧，熬下去就会有好事发生。沈怡人坐在波音787的前舱，给自己打气。

她已经二十九岁了，她最珍贵的年华，全部都奉献给了星航和杜先生。未来会怎么样呢？她不知道。然而筹码已经下注，她无法抽身而退，只能让自己更勇敢一点，赌下去。

飞机落地，沈怡人和日籍乘务员们道别，拖着行李走出廊桥，去办公室开航后总结会。夜幕已经悄悄得降临，是一天里最容易让人寂寞的时刻。每当这个时刻，她的勇敢变会摇摇欲坠。

今天负责开会的是经理山口小姐，她好像有很多话要嘱咐，整整说了半个小时。

“烦透了。飞机上伺候人，落地了还要伺候人。飞机上演戏，落地了还要演戏。”沈怡人心烦意乱地听着，脸上却还要努力做着表情管理。山口作为新一代经理，和以往的经历一样，喜欢圆脸大眼睛的日系乖乖女孩。骆莎桐苏海伦她们那一款是她的最爱。至于沈怡人，山口大概是嫌她下巴太尖颧骨太高眼神又过于妩媚，所以迟迟没有提拔她。眼看着同期们都已经去东京接受区域乘务长的培训，自己却还在普通乘务员的区域里打转，沈怡人对山口是心有不满的。

然而沈怡人倒也没有那么在乎。苏海伦和骆莎桐似乎打算是在星航干一辈子了，但她沈怡人不是。沈怡人想，一旦自己和杜先生结婚就马上辞职。自己和杜先生住，再把妹妹玉兰也接来，就让她住自己买的小公寓里面。

沈怡人一边在心里暗暗计划着未来，一边装作听得很认真的样子频频点头。终于山口小姐完成了长篇演讲，做了一个总结性的职业笑容。“辛苦了沈桑，回去好好休息吧。”

“不会不会，辛苦了山口桑，那么我先回去了。”沈怡人浅浅地鞠了一躬，同样带着职业礼貌的微笑。

她一边和山口挥手，一边退出办公室。一离开山口视线，沈怡人拖了行李头也不回地快速径直离去。

上楼，摁电梯，去坐磁悬浮，回家。

今天杜先生请客户吃饭，提前和沈怡人打了招呼。杜先生说可以让自己的司机来接她，但沈怡人懂事地拒绝了，她表示自己回家也很方便，不用麻烦司机大哥。这是符合沈怡人“温柔懂事，善解人意”的操作的，沈怡人时时恪守着。

她拖着沉重的行李走出办公室，迎面却遇见一个瘦高的身影在向她挥手。沈怡人下飞机时摘了隐形眼镜，看不清。她试探着走近了一些，那人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是杜先生。

沈怡人吓了一跳：“uncle你不是说今晚开会吗？”

uncle是沈怡人对杜先生的称呼。她觉得这个称呼亲密而俏皮，杜先生也欣然接受。

杜先生把带来的围巾裹到沈怡人的脖子上：“去坐了五分钟，感觉也不重要。所以来做更重要的事。”

戴上了围巾，沈怡人暖和多了。她低着头不说话。在这个忙碌而繁杂的城市里，有一个人这样关心自己也是好的。管他是真情流露还是虚情假意呢。

杜先生牵着她走了几步，又停下，思忖片刻，他转过脸对着沈怡人说：“怡人，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沈怡人放下重重的衣袋。

杜先生沉默了几秒钟，又重新牵起了她的手。

“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

沈怡人忍不住掉下泪来。

不是为了承诺的到来，而是感到自己多年的付出，终于等来了结果。

她像一只温顺的猫咪一样依靠在杜先生的肩膀上，表示自己默认的赞同。

沈怡人想，一切都是心机又怎样，至少她靠着自己的坚持和努力，为自己的后半生找到了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