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家乡土地上开出的文学之花

马金莲

单小花要出书了。

得到确切消息，让人感到说不出的高兴。

我眼前不由得闪现出小花姐那张总是洋溢着清澈笑容的脸，笑容背后有微微的腼腆，但要是再细细观察，还能看出掩藏在笑容深处的一抹悲愁。

小花姐不容易。

她本来是一位普通乡村妇女，在一个叫泉儿湾的地方过着西海固农村妇女常见的日子，种地、持家、拉扯孩子，早早晚晚，鸡零狗碎，在日复一日中消耗着自己的年华，有可能一辈子都这么过下去，但是有那么一天，她忽然下了决心，怀着忐忑的心情敲开了西吉文联办公室的门，有些莽撞地“闯”了进去，说她想写文学作品，想表达自己心里的苦！

当我们相识，并且稍微相熟以后，小花姐给我讲了她走上文学道路的历程，那是在一个文学培训活动的间隙，我们在楼道里聊天，那也是我第一次和小花姐说那么多的心底话。她说，我听，说完以后她仰头看酒店的天花板，我低头拿脚蹭着地面的瓷板。天花板和地面都是洁白的，我们的眼里都漾着泪花。我第一次知道了眼前这个女人的不容易，同时也仿佛看到了自己早年走过的那些艰辛岁月。

从这以后，我们成了文学上的伙伴，生活里的姐妹。不能见面的日子里，经常牵挂着彼此，如果偶尔有机会相逢，我们就叽叽呱呱说好多话，恨不能把没见面日子里的所有烦恼和幸福都拿出来和对方分享。

拿到小花姐的书稿后，我赶紧进行全部阅读。文稿全都是散文，从她写作这些年的所有作品里选取而出，有30篇之多。反复阅读，我发现这些作品基本上有一个共同的主题，就是写作者熟悉的乡村妇女，她们在婚姻、情感和人生道路上的各种挣扎和坎坷起落，可以说这是不少西吉乡村妇女的生活缩影，她们以朴素的理念，勤奋的精神，怀揣着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在平凡的苦日子里挣扎，奋力活出一份珍贵的光明和幸福。

小花姐的散文篇幅都不长，其中有写人的，比如，《蒙丽娟》写一名叫蒙丽娟的手机店老板娘，一个年轻、时髦而平易近人又心肠不错的现代女性；《桃姐》写西吉女作家苏小桃，给我们展现了一位温婉、朴实、大方，从外到里都散发着书香的女作家形象；有些文章针弊时症，反应当下社会生活中的种种现象，或劝诫，或警醒，或讽刺，或赞美，或同情，比如，《难言之隐》反应手机耽误青少年读书和成长的普遍社会现象。《手机的温度》借一个卖手机的打工者之眼，看到一对乡村夫妻来买智能手机的情景，夫妻俩互相敬重、疼爱、体谅的行为通过最细微的对话和神态朴素地展现了出来，文章最后感慨“幸福不在于你拥有多少，只要拥有一颗宽容知足的心”。这样的情感，正是当下社会中最缺乏，和人们急切呼唤的。

《苦荞》以简练的笔法介绍了家乡的特产农作物苦荞，最后点睛：“我喜欢苦荞，因为它给予我们不一样的人生体验，我爱苦荞，因为它让我懂得了一种独特的生活意蕴！”短短数语，让人眼前一亮，深深受教。《欢欢》写作者自己养过的一只狗，再现人狗之间在平凡日子里培养的温暖情感，描述中不乏精彩文笔，“欢欢身体瘦瘦的，毛色像松鼠，黑灰相间，摸上去像缎子一般光滑柔顺。两只眼睛向两边斜长着，眼珠子咕碌碌直转，仿佛两颗黑宝石。两只耳朵警觉地竖着，撅着柔软的小尾巴，总是无聊地四处嗅着，走起路来，四只爪子在地上画出一地的梅花。”文字简朴，却生动，看着这样的文字，让人禁不住莞尔轻笑，欢欢的形象跃然眼前。《父亲，请您等等我》写女儿对父亲的难舍难分，人间至亲骨肉的情分和难舍，读来让人感动至深。

《云姐》塑造了一个全新的乡村妇女形象。农村妇女云姐，不甘受命运摆布，自己奋力挣扎，从种地到进城陪读期间开办补课班，到后来做正规学校的雇佣教师，虽然是八百元工资，却让她活出了属于自己的尊严和追求。《揪毛桃》《打零工》《栽树》等记述的是小花姐在外讨生活的艰辛和不易，表现了普通女人生活里的酸甜苦辣。

《父亲和牛》写了一位西海固乡村男人和一头牛的故事，朴实，厚重，温暖，感人，深具打动人心的力量，尤其最后一句：“父亲陪了牛一辈子，由于长年累月的辛苦，父亲的脸上也像他犁过的地一样，布满了深深的沟壕。父亲的身体也被艰辛的岁月弯成了一张弓。望着父亲的身躯，我突然明白，父亲就是我们家一头忠实而不知疲倦的牛。”是啊，西海固的大地上，那些老农们谁不是一头拉着生活的重犁负重行走的老牛！

《老太》是单小花最近的作品，也是她众多作品中趋向成熟的一个文本，从这个五千多字的散文中，我们可以看到她写作的水平有了质的提升，不论是语言文字上，还是叙述节奏和情感的把握上，都不愧是一篇很不错的作品。主人公老太，即“我的奶奶”，一个普通的西海固乡村回族妇女，身上具备着西海固妇女普通具备的诸如勤劳、善良、质朴、隐忍的品质，但同时也闪烁出她自己独有的个性，她聪慧、豁达、包容，在日常生活里处处闪烁出乡村智慧的光片。例如，有一次“我”碰见奶奶正在数鸡娃，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自然有她在生活当中积累的生存智慧，她说：“你在呢，它在呢，毛腿子在呢，花背背在呢，长腿燕在呢，麻呱啦在呢……”这就是她数数的办法，这样的细节捕捉和文字描述，生动准确，形象入微，是从现实生活当中直接抓取而来的，透着鲜活味道，读来耐人寻味，让人不禁会心而笑；奶奶的善良也体现在日常生活小事当中，“每到麦黄六月的时候，奶奶的屋里就成了托儿所，她的炕上就挤满了娃娃，被筒里睡的、被子里围的、炕上爬的、地下站的，他们除了奶奶的孙子、重孙子，还有邻居家的娃娃们。”正是这样细碎平常的小故事、小情节，却具备着感人至深的大情感大胸怀。读着这样的文字，让人眼前不由得浮现出这位乡村妇女的形象，并对她普通而坚韧的百岁人生历程和所秉持坚守的为人之道肃然起敬。

还有几篇小散文，是小花姐参加文学活动的感受，可以看出她对文学的虔诚和认真，每一个看似平常的学习、培训机会，她都很珍视，认真地参与，然后写下自己的感受和收获。这样的态度，可能只有西海固的作家才有，我们确实是用生命来热爱文学的。

西吉这片平凡而神奇的土地，以宽广厚重的胸怀养育出一大批的作家，单小花也是这片土地哺育长大的女儿，在西吉的土地上开始文学写作，并且开花结果，现在集结成这本著作正式出版，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更是值得欣喜的事，真心为小花姐高兴，希望她的文学道路越走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