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重落地讲评
东南航空公司过夜基地大楼。
高健拉开窗帘，刚好能看见北京机场向北一边起飞的飞机。望着远处南方航空公司的380从跑道上起飞，巨大发动机的轰鸣让树杈上的雪都“噗嗤噗嗤”地往下掉。首都新机场工程已经启动，估计再过两年，南航的380就要搬到那边去了吧？
此时高健的脑海里充斥的还是恼怒的“猪”队长的咆哮。高健嘀咕着：最近他一定和谭姐（朱队长妻子）闹矛盾了，他们儿子今年考大学，单位家庭一堆事，谁说男人没更年期啊？
高健揉搓着酸痛的脖子，恼怒地看着床头的手机。好不容易甩掉下了飞机的氧兴奋，稀里糊涂地睡着了，可早上这一开机，电话就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地响。先是母亲大人的电话，因为是国际长途，声音在电话里有些虚无缥缈，主题依旧是找个女朋友了。一听这他就没好气地挂了，又打进来保险公司的电话，说他的宝来车在五环雪后刮蹭，高健当时都晕了，竟然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把车借给了谁。接着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同事，更恰当点说是黄亚西的电话。
一上来就是一阵吓人的怪笑：“小子，给你打了一早上电话，昨天和你们飞的乘务组不错啊！”
“谁？都有谁？”高健的确有些缺氧。
“别装了，我老婆闺蜜，刘沫沫，乘务长，还有一个高个子大胸东北三号。”
“靠，这才过了几个小时啊，你一晚上没睡就一直惦记呢？没有的事啊，我现在是水火不侵。”高健知道黄亚西的老婆安裴是客舱部机关的一个小领导，但刘沫沫是他老婆闺蜜的事就真不知道了。
“再装！四川美女，现在正在单身中，机会对我们这样的人没有第二次，对你这样优柔寡断的人，黄花菜都凉了，生活就像被轮奸，你要不行，别人来！”
“少废话，我昨天飞了个通宵，你他妈有病啊，这才几点？”
“知道，知道，我的哥，一个通宵飞行，现在才给你打电话， MORNING CALL（叫醒电话）啊。说正经的，我昨早上把辞职报告交了。”
“什么！? ”高健彻底醒了，早听这小子咋呼，想拉自己下水，没搭理他，没想到他竟这么干脆。
“你急啥？这刚过完年，赶死啊！”高健又好气又好笑，“你考虑好了？不过什么事情都要赶第一拨，你现在辞职有点晚了吧？真决定了？”
“这么大的事，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吗？人挪活，树挪死，这主意我打了好几年了，正好，现在有政策。”
“你想清楚了，我们公司可和其他航空公司不一样，跟领导玩这个，小心自己被玩死，我的意见是，你太着急了！”
“我就没想征询你的意见，当然了你要想跟我一道，欢迎！来，我的出路都找好了，下家都妥妥的，现在不飞还有钱。”
“我的头没吃肿，不去！你走了安裴……”
他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断了。高健也隐约听说了他们两口子关系紧张，没想到现在已经成这样了，当年他们可是同学里第一对成功结婚的。高健从美国回来没多久，有次敲黄亚西的宿舍门，里面支吾了半天开了半条缝，一个纹蓝色眼线的美女说：“黄亚西不方便。”后来才知道，她就是黄亚西的女朋友，也就是现在的老婆安裴。当时两人进进出出都拉着手，飞行部门口能当众KISS，那个恩爱羡煞了多少人。大家都说，狼（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这才几年工夫，怎么就成这样了？
最后就到了朱队长这通。一上来就恶狠狠地把高健的重落臭骂了一顿，他受着；紧接着就告诉他黄亚西辞职的事，高健也没假装吃惊；但听到让他劝说老张队长退休不飞这档，终于急了！
“这样的事情，我怎么说？老张队长那么热爱飞行……”
“交给你的任务，你自己想办法！”朱队长根本就不听高健的唠叨。
有人辞职、有人闹着要改装、有人要去美国接飞机，这事那事你头疼，可也不能一把火发到我这里啊！高健听着忍着。自己和秦龙飞的重着陆，过载超过1.9是三级事件，虽然没有达到差错的标准，737大队估计也不处罚，但后期的带飞检查是一定的，朱队长这个大嘴巴也一定会逢人就拿出来说。落地重就代表自己的飞行技术很一般，这对机长来说，已经不是一个技术问题，而是一个脸面问题了。朱队长吼他，为什么刚当飞机长就让副驾驶飞起落？高健翻阅了运行手册，哪里也没找到自己的级别和秦龙的级别是可以搭配的，更没有不能让副驾驶做起落的条款。八成又是朱队长的“朱氏手册”的安全规章。唉，早知道，昨天在成都秦龙落地时早上手就好了。不过，当时跑道真的特别黑，他也没看清楚，发现下沉快，还帮着带了一杆，估计这一杆带的有点粗猛，还被刘沫沫为首的乘务组笑话了。
高健愣愣地拿着手机刷会微信发会懵。一通宵的飞行，严重缺觉大脑缺氧，队长这一顿没头没脑的怒斥，一个重落地，回去讲评；劝说要辞职的老同学回心转意；委婉地告诉老张队长，后面可能就不能飞行了。请问，我算哪棵葱啊？朱队长这话是让我代表大队，可我能代表吗？这些事一个比一个棘手。再回到昨天和沫沫的相逢，空姐被骚扰，自己冲出驾驶舱和旅客动手；乘务员在驾驶舱看落地，接着咖啡里喝出酸奶瓶盖子，下车她又大胆地表白；还有著名的重着陆。乱七八糟的自己还没缓过来，怎么今天又来了这么多事？推开窗户，深吸一口冷空气，让北京大雪后的美景和透凉舒缓下自己压抑的心情。雪后的阳光漫进房间，弱了很多，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强度，却更像一条金色的冷鞭子，狠狠地抽了高健一下。
高健突然很想抽烟，他每次想写东西或者不开心就会这样。其实他以前抽烟，还是被黄亚西带的。在澳洲飞院当学生，躲房间里抽，被学生干部抓了好几次，下分院，他们师徒五人都抽，每次转场，都能把塞斯纳飞机的风挡熏上厚厚的一层烟油。回公司，去美国联合航空公司飞行，那里的驾驶舱是禁烟的，他也不想每次都像黄亚西那样躲在候机楼里抽烟，想着还是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吧，就顺势把烟戒了。回来飞行，看大家又在抽，在驾驶舱那么小的空间里，你不抽，就是被动的吸二手烟，危害更大，但他已经养成了不带火机不带烟的习惯，而且觉得互相敬烟既虚伪也麻烦，你敬一轮，我还得老惦记着再敬，自己又放了机长，就还是忍住没吸烟，副驾驶也知道他的习惯，尽量地不在驾驶舱里抽。
高健想，如果自己当上民航总局局长，就在全民航驾驶舱禁烟。
他气恼地翻着手机，秦龙在微信里通知他和乘务组一起置位回广州。高健心里一动，又能看见那个长相俊美脾气超臭的乘务长了。试着在微信搜索刘沫沫的手机号想加上她，如同泥牛入海。突然看到秦龙朋友圈转了一个客舱部乘务员的自编自唱歌曲，高健点开链接，乐吧里，和着现成的音乐旋律一个女生清透的嗓音传了出来。见秦龙他们都在转发时称呼她“才女”，高健好奇心大涨，听着歌曲打开了歌词。一个简单的照片MTV，女生配着简单的吉他，但看不到长相，几幅图片下面就是歌词，前面的引言有点意思，我热爱飞行，但乘务员这个工作却深深地伤害着我，这种感觉就像香烟爱上火柴——
空姐爱上飞行
听着飞机外的风撕心裂肺地吹，
我在飞机走廊肆意洒落一路汗水，
手背可以擦拭汗和泪，
但你冰凉冷漠的眼光刺穿我的心扉，
我端茶送水满怀感情，
只在你看也不看顺理成章
你筑起层层心灵堡垒，
你让我插翅难飞。
说再见
你却头也不回，
我不追
就算心早已有防备，
丢弃理想多让我崩溃。
爱上飞行，
就是你让我枯萎，
是你让我变得卑微，
早知爱上你就会悲剧收尾，
爱恋让我如何舍得后退收场。
当我爱上你结局要成灰，
让我爱上了你注定会心碎，
如果那些感情可以去轮回，
我情愿担负所有的罪。
当姐爱上飞结局要成灰，
留下所有伤痛如何去面对，
当你走后热情就会烧退，
你走了感情就是负累，
我要放下伤痛我独自去抗。
（我要放下你忘记悲伤）
这首歌的吉他和弦非常简单，如玻璃般的女声非常好听。高健把歌词抄在宾馆的记事本上，哼着曲调，自己又改写了另外一版：
飞行爱上你
不是你的温柔
我不会为你停留
以为可以长厢厮守
从不问伤痛横流
不要再找借口
那不是你的理由
结束不过是分手
再也不用看你眉头紧皱
当飞行爱上你
就注定是个命中安排
劳累被缺氧掩埋
辛苦在寂寞中漂白
当飞行爱上你
我不要互相伤害
我要你的潇洒痛快
我来替你还债
不要轻易说爱还是分
许下的承诺就是羁绊在一起．
在飞行的世界里没有对不起
只有谁不懂得珍惜谁
（只有谁还爱着谁）
高健把这两首歌词粘贴下来，连同那首好听的歌曲一起发在自己的微博里，忘记了朱队长的咆哮，也忘记了还要回深圳去技术讲评的烦恼，这时候，房间的电话响了。
“谁啊？”高健暴躁地咆哮。
电话那边顿了下说：“老大，是我，秦龙，快饿死了，不吃饭吗？”
“哦，吃饭。”高健缓和了语气，“好，我马上下去。等等，把乘务组叫上，我们一起去吃。”高健眼前突然跳出那个穿着不合身的绷得很紧的制服，那张像小孩子的笑面，“机长，我会想你的！”高健，在天爱的名字后面打上了无数个问号，“真是个奇怪的漂亮东北姑娘！”
“呵呵，我喜欢主动的姑娘，尤其是漂亮姑娘，而且来者不拒。不能再让了。”高健自言自语着，就像在给自己做心理催眠。然后，高兴地下楼吃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