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雾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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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浪漫主义(五)

暴雨真的就要来临了啊!

“白矢”徐徐地讲述中,唐大概弄清了这个故事的脉络。

这是个老套又让人情不自禁为之动容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的整个人生,真可谓是一场葬礼。

山坞蒙蒙,湖面上有说不出的沉默,一片石子无声划过水面,年少的他扎马步,挑水,在悠意中升起烟火,吃饭,睡觉,练功,日复一日的生活,极为简单枯燥,却也算是乐得其所。他是家族唯一的禅系修者,而每个禅系灵修都要忍受一段寂寞难耐的羁旅生活。

偶尔,他那体弱多病的母亲会带着一个女孩儿来看他,只是简简单单的碰一下面,就会离开。女孩儿一开始十分腼腆,小小的脸上一双深邃的大眼睛格外吸引人,每次的视线相撞,她那大眼睛就“骨碌碌”地转几下,极不自然的躲开,但又很快地看回来,于是又重复着刚才那几步。

他从母亲的话音里得知,女孩是植灵,可以促进他灵力大涨,只需要他到了时间将她炼化。

“为什么,我不想牺牲别人。”

“傻孩子,”母亲的手小巧而温暖,她温柔地对他笑了笑;“你出生的家族太大了,容不得没有用的人,你要变得最强。”

“你要变强。”

这句话他都快忘了自己听过多少遍了。

于是他更加勤奋,在他能召唤“器灵”的那一年,女孩儿跟他说了第一句话。

“你好,我叫兰。”

声音虽小却足够坚定。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的山花开得有多好,湖水也清澈,就连枯燥无味的粗茶淡饭,他都愿意面带微笑地品尝。

那女孩儿说了。

“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他下定决心,以后定要让她多笑笑。

就在那一年的冬天,兰哭着来找他。

“快逃,你的母亲就要被你父亲炼化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夺门而出,发了疯一般的直奔“家”而去。

“我就说,两个凡人,怎地就出了个灵修之子。”

“白兄这回功力大涨了吧!”

“今天咱们呢,不醉不归,等下一批一到,哈哈哈!”

哄笑声,恭维声,这些恶鬼一样的蚕食的声音,这些他从来没听到过的声音通通化为利剑钻进这个孩子的耳朵,从此他便有了心魔。

再回过神的时候,父亲在他手下,指尖慢慢渡成黑色,瞪大的双眼倒影着宛若死神一般的他,几乎是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他杀了个遍。

后来他无论杀多少人都没在见过这样的血流成河。

白无殇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被最寄予厚望的儿子杀死,他算计了一辈子,却忘了自己始终是个凡人。

兰赶到的时候,男孩独自一人站在血泊里,雨下得很大,四周是七零八落的残骸,他似乎呆滞了,兰凝望了他好久,最后只给了他一个拥抱。

“带我走吧,越远越好。”

往后的岁月里,他带着兰走过很多地方,两人悄悄长大,谁都没告诉谁,他不知道兰对他有没有感情。

但他有。

他喜欢兰,爱慕她心悦她好久了,这份情愫在年幼时就根深蒂固,再也拔不出去了。

那之后他做过镖头,做过杀手,扛过兵器,挨过的拳头和攻击他数都数不清,他也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初母亲常跟他说让他变强。

真正生存的时候他才真的明白什么叫弱肉强食,龙争虎斗。

慢慢长大,学会了控制心魔,学会隐藏情绪,他开始一定量的酗酒,原因无他,不求一醉,他不能醉,这些年的仇家不停的找上门,兰也有好久没有开心地笑了。

背负着心魔的他常在夜深人静里一个人跑到山岗上,想跳下去,有很多手推着他跳下去,却又在每一个金光破碎的黎明冷汗涔涔地醒来。

在他一次执行任务回家,他发现,兰的身边多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似乎每天都在,起初他并未在意,依旧是给她带饭,把钱放在她门口的小篮子里,夜晚盯着她的窗户出神,期待她打开窗户后两个人的对视。

“那个……白,你以后不用给我带饭了。”

一切都在这句话之后改变,他没有问为什么,兰那种幸福又羞涩的神情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后来他偶然得知,他不在的时候,仇家找上门来,这个男人路见不平,救下了兰,并且似乎对兰一见钟情。

他总感觉这个男人在玩弄兰,于是他悄悄地去调查他,什么都查不出来,甚至连他的姓名他都不知道,但他依然每天将饭菜和钱放在她门口,再到夜晚原封不动地取走。

兰好几天没出现了。

这是他们定居西南的第三年。

他有预感兰就要离开他了。

不能妨碍到她找到自己的幸福。

“那个……”

“嗯?”

兰突然约他出来,没有带那个男人,他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那么耐心地等着,没有不耐烦没有催促,他一直愿意等她的。

“我要跟他成亲。”

“嗯。”

听到这话,他也只是淡淡地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在人人都看不到的角落,脚下一软跌落在地,他摸遍了全身,没有酒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随身携带了好几年的暗器。

纵使感情再木讷的人,也知道中意的人成亲了,理应该大哭一场,但他没有,他只是呆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

兰要出嫁了,嫁妆该他准备。

之后的半个月他几乎不吃不喝不睡,修灵之人体质在强硬,也快被他搞垮了,终于在她成亲的前一夜,他赶回家,为她带了一支北海那边的奇物——一只梅花戒,和她几乎半生都用不完的金银财宝。

他没有吃上她的喜酒,一个人静静地在城郊酒馆坐了一夜,老板娘人好心善,递给他一杯又一杯的醒酒汤,第二日清晨,他才知道自己醉了一天一夜。

在那之后,他没有回过那个家,不清楚兰过得如何,他只知道任务,目标,和世界带给他的无边无际的痛苦。

每个痛苦的深夜,他都会跑到山上发疯一样的挥洒灵力,他不再惧怕心魔,只是会在它来的时候感觉到厌烦。

突然有一天,他正在酒馆发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走到他身边坐下,在他要走的时候拉住了他。

“白,你还认得我吗?”

熟悉的声音让他一震,猛地回头看那个才分别了一年就变得他认不出的女人。

“你——”

兰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低头微笑:“他走了,我就变成一个人了,问了好多人找不到你,我又不会做事情,陆陆续续的就……”

她的话音未落,便感觉自己投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真的在他的怀抱里。

所有的委屈与心酸再也抑制不住,就像膨胀的太阳般炙热,她抱紧他,不顾一切地痛哭。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任凭兰在他身上发泄出来,不会安慰人不会说好听的话,只能用沉默的拥抱。

两个被深深伤害过的寂寞灵魂,从此又完整地拼凑在一起。

之后的两个月里,他们两个似乎又回到了一开始境况,但不同的是,兰更加关心他了。

“你吃过了没有,我做好了!”

“你的衣裳洗过了记得收。”

“你那个寝房……打扫好了啊!”

“你昨天半夜才回家。”

……

他觉得,就这样,也挺好。

但天总是不如他的愿。

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兰突然消失了,那天清晨,他把裁给她的裙子放在她的门口,兰很久以前就说过的,她喜欢西域舞者的衣裳。

他特意去了趟异族。

但晚上他回家的时候,家里却没了兰的气息。

连带那衣裳一同,再一次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这一次,他只是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砰——”

门被他重重地摔上,他的胸膛里仿佛有人生了一堆火,没有难过没有怨恨,他只是生气,气这空气中多出来的那个男人的气息。

又回来了……

他大吼,发了疯地砸东西,砸到他自己身上,砸到院子里,却始终没碰到那个厢房。

回忆戛然而止,唐猛地从回忆里弹出来,眼前依旧是那个正在微笑着的男人。

“我找了你一个月。”

“你早该说你爱我。”

兰不屑地笑了笑:“仇家找上门,你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他们早就恨透你了。”

“这时候突然来了个人保护我,解决了所有人。”

“我很感激他,他跟你不一样,你什么都不会说只会忍让!”

“我这一辈子都追求的浪漫,竟然毁在两个男人手里。”

“你若是杀了我,这一切就解脱了。”

兰扬起头,一脸的笑容,她的周身开满梅花:“儿时起,我就被接到你们家去,我每天担惊受怕,我本身就是一棵没有价值的梅花树,每个夜晚我都害怕自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被你炼化。”

“于是我开始想办法,想什么办法呢,就是让你爱上我,这样就不会狠下心杀了我,但是某一天,你的父亲偶然撞见你的母亲在修炼,这个丧心病狂的野兽。”

“你可想过为何她能每隔一段时间去看你,那天她是打算来看你的,但是,你的父亲发现了这个秘密,他高兴疯了。”

“我本以为,你爱上我,这事就完了,但我偶然间发现,我也喜欢你。”

兰闭上眼睛,一滴血泪划过脸庞,她用力,周围的梅花更艳,香气袭人。

“但在你身上我没有看到过爱意,不过就在刚刚,你竟然杀了他……”

男人猛地俯下身,双手捧起她的脸。

暴雨中,他们对视,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对视彼此,岁月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不少痕迹。

“别说了。”

“杀了我……”

两人异口同声,男人的眼睛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