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河坊街
古今中外都知道康熙,一代令主,千古一帝。
七岁时洛英投奔在美发展的父母,中国历史知识少得可怜。
出发前由于好奇,她查了康熙的维基百科,画像上是一瘦巴巴的老头,跟她看到的大相径庭。
难道人老了,面相会差那么多?还是宫廷画师水平太次,她画的都要好很多。
学了十多年油画,她如果不做科研了,可以在街头练个摊,卖画谋生。
回去把康熙画下来,告诉世人,这才是真正的康熙大帝。
”那么十三是十三皇子,什么名字?“她问。
知画连连摇头,可不敢直称十三爷的名讳。
”说,恕你无罪。“
知画还是不敢,被她拉住了,凑到耳朵边,才轻轻地,胤祥。
四哥呢?
知画脸红了,把手绢拧成麻花,胤....胤禛。
“哈哈!”洛英笑问:”你喜欢他?
”你要死了。“知画捂住她的嘴:“你要这样,再不理你。“
婢女喜欢主子,古代大概流行这一套,但是她没有太大的兴趣,她也记挂着胤禛,不记挂他这个人,记挂那躺在他书桌左边抽屉里的照相机,记挂得日思夜想,魂牵梦绕。
可惜他不召见她,找他说他没空。
船行两日,即到杭州,接驾仪式美轮美奂,颇使她开了眼界,铺张浪费,花的都是纳税人的钱,她想着,可也不敢说,跟着所有人下船,下榻太河坊杭州府行宫。
洛英随知画一众胤禛奴仆,住在下人专属的西厢房。
下人虽不可随意走动,但比船上方便,至少可以趴在窗口观察胤禛的出入和动向。
极是失望,他神龙见首不见尾,接连几日连影子都看不到。
农历四月底,江南初夏,那日晌午,烈日当空,院里池塘荷花盛放,暖香馥郁,熏得人们昏昏欲睡,胤禛不在,奴才们都躲起来打盹,连看门的都窝在墙角眼皮子打架。
洛英满头满脑的烦心事,哪里睡得下去,见看守得松,便信步迈出院门。
“四哥!”
搜寻猎物的猎人似的,听到这一声,洛英即刻四方扫射,只见左前方柳树下一高一低一青一少,身穿青衣黑帽,仰首挺胸,大步流星,正是她要找的人。
撩开繁琐的裙裾,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过去,喊道:“四爷,四爷,您等等。”
绣花鞋丢了一只,顾不上,赤足狂奔,缠足的白绫也散在路旁。
“哈哈哈,什么德行?”胤祥停下脚步,大笑。
胤稹回头看时,也禁不住微微一笑。
这几天睡了吃吃了睡,缺乏锻炼,跑这一小会,她喘半天,呼哧呼哧:“四爷,好久不见。”
他的笑不过一秒,随即拉下脸:“莫名其妙!”
说罢又走。
“嗳嗳嗳!” 她张开双手,挡住他的去路:“您看我的情况怎么样了?还我东西,放我走吧。”
胤禛脸色阴沉,仿佛乌云汇聚,胤祥冲洛英伸出大拇指:“瞧出来了,果然是不是凡人,凡人哪有这个胆,敢挡冷面郎君皇四爷的道。”
冷面郎君皇四爷,形容他真是贴切,只见他五官锋利,刀削一般,又生性倨傲,远瞅着就让人发蹙,更别说近距离相对。
若不是有求于他,躲之不及。
“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他问。
“我能有什么说的,全都想不起来了。您把东西还我容我慢慢想,拿着那东西说不定就想起来。”
经过这几天,她想出这条权宜之计。
他脸色一晒,绕开她继续前行,衣角被拽住了。
“行不行嚒?”
撒娇,知画说,对付男人,撒娇最有用。
巡逻侍卫向这边望过来。
胤稹只好停下脚步,攒眉道:“你这样不明不白地,任谁都不能放了你。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能够自圆其说,说的过去,自然就成。谁愿意白白养着你呢?”
“你有什么不好说的?是人是神还是妖,和盘托出,只要没有什么罪孽,爷向皇上求个情,好歹有个全尸。” 胤祥道。
她说:“拿到东西就想得清楚。”
胤祥道:“说清楚再拿东西!”
”先拿东西。“
”先说清楚。“
如此这般绕口令似的,两人又说了几遍,胤禛在旁观看,一言不发。
等了这么多天,还是卡在原地,这个地方,她是一秒都不愿意呆下去了。虽说骂人不对,狗极了跳墙,老实人此时放胆一骂:“见鬼!我有什么罪孽?你们才作孽,拿了人家东西不还。这是强盗…小偷…仗势欺人…强盗”
她骂人也语拙,说来说去,就是这几个词。
凡是没经历过的,都新鲜,就算是被骂,胤祥兴奋异常,作势提袖,对胤稹道:“四哥,咱没有打过女人。可是有女人欠揍,您看是不是破回戒!”
打女人?
“强盗,小偷,强盗....”
都快把人骂笑了,胤禛道:“罢了,胤祥,我们走!”
她拖住他的袖子
他甩她:“放手,无理取闹!”
她恨不得抱住他:“不放,你走到哪,我跟到哪,直到你还我东西。”
他奋力振袖,真把她振开了,他加快步伐,她在他身后小跑起来。
胤祥兴致盎然,四哥若真要甩开那女人,大可唤一声,有人来把她架走。
这样行了十几步,胤稹站定回过身来,洛英没收住,撞到他身上。
她的额头触到了他的鼻子,凉凉地,硬硬地,彼此大吃一惊。
这下挂不住脸了,胤禛低呼:“来人!”
“四哥,别跟个女人较劲!”胤祥及时打圆场。
胤稹背过身去,胤祥走到洛英跟前,做个鬼脸:“有你的,敢跟我四哥闹。”
她一脸义愤填膺。
“别这样,跟贞节烈女似的!谁对不住谁啊,又没把你卖窑子里去。”
“你人高马大地,窑子里可能不收。” 胤祥对她上下一番打量。快一米七的个子,塞进十五岁知画的侍女服,上身裹的像粽子,裙子离地一大截,一只脚还光着。
“窑子窑子,你去过窑子?” 可怜的孩子,才多大,对窑子念念不忘。
“吆,我和你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胤祥乐意与她一来一回地互掐。可是胤稹不耐烦了,回头放出一个眼风,他收起嬉笑,道:“我们现在要去市集,你不方便跟着,先回去,你的事情等我们回来再说。”
好不容易候到,绝不能撒手。她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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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坊街熙熙攘攘,长随打扮的洛英身形窈窕,瓜皮小帽下一张素脸吹弹得破,路人无不侧目。
胤祥咕哝道:“太显眼了,真不该带你出来!”
“什么?” 市井嘈杂,听不真切,她转头去问,撞到了胤禛看她的眼神。
一双凤眼,惯于冰封,何时也解了冻,漾出别样的光彩,洛英以为自己恍惚,看走了眼,再一瞥,忙收回视线。
“我是说你适合做男人多过做女人。你看短衫长裤穿着多合适!” 胤祥说。
“可不,舒服多了。” 洛英晃晃袖子,眼睛掠过鳞次节比的店铺,再不敢往胤禛的方向看。
街边数家绸缎庄,其中一家各种裙褂成衣一应俱全,她停下脚步浏览,这几天穿着知画的衣服特别难受,不如置办一身,胤禛既扣留她,就得为她的衣食住行埋单。
毕竟年轻,平日又不自由,难得领略钱塘的繁华,胤祥问过胤禛的意思,对她说:“你先挑着,我们去那边看看!”
她没在意,点头让他们走,绸缎庄老板伙计围着她,拿出衣服让她试。
她选了件蓝底白梅的对襟褂子,底下一件曳地百褶黑裙。
“就这个。”
“得勒!”老板麻利的包装,脸上有奇怪的表情。
她想起自己穿着男装,解释道:“这是买给我家女人的。”
老板伙计都笑,道:“领会得,领会得。”
都看出来她是个女的,无所谓,她耸耸肩。胤稹胤祥还没回来,她又去观赏五颜六色的绸缎,看来纺织技术那时就很发达,这些面料比现代还精细。
身后好像站了人,他们回来了。
“付钱的人来了,老板,结账。” 她回身,兀然一张皮松肉垮的捶子脸。
见她容貌,捶子脸眼都直了,口水差点往下掉:“多少钱,本少爷来付!”
语未罢,一只胖手搭在她肩上。
她有触碰洁癖,除非自愿,生人勿近,忙拂开那只胖手:“你认错人了?用不上你付钱。 ”
“娘子不让吗?” 捶子脸笑着凑到她耳边,舌头打滑,像油里捞出来似的,她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往旁边躲,那人堵着她不放。流氓!她又想到一个骂人的词。强盗呢?这流氓还不如那强盗,强盗怎么还不来。急的她大叫,赶紧找救兵:“老板,老板,你怎么不管啊?”
老板自身难保,锤子脸显然是惯犯,带了一帮子随从,那些随从把老板和伙计赶到墙边,命他们对墙而站,不得回头。老板连声请求:“高爷,高爷,您行行好,高抬贵手,别在这小店惹事,小人店小,经不起折腾!”
高爷围堵洛英还来不及,那听得进老板的话,眼见得把上串下跳的美人堵进了绸架与柜台间的死角,不由忘形地上了手,在她滑腻的下巴上捏一把,狞笑着:“本少爷在杭州城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标致的娘子,男装就这样风流,卸了这身男装,不知多么…”
“滚开,滚开!”她大叫,双手乱舞,只求这脏手不要近身:“ 你别乱来,我的人就在附近。他们厉害得很,你惹了我,没有好下场的。”
绸缎庄前,一下子汇聚了许多人,都是看热闹的,没人胆敢解围,胤稹胤祥见这动静,折返回来,拨开人群进店,被高爷的人拦在门口。
胤稹这边给胤祥使眼色,让他反着人流挤出去,那边高声喝道:“你敢动她!”
高爷循声看去,只见人群中鹤立着一年轻书生,衣着简便,但富贵风骨,自有傲然不可仰视的姿态,只见那清俊人物,凤目微睨,放出令人胆寒的冷光,高爷不免心里打了个突,想起父亲的关照:“你可得收收骨头,这几日城中来了贵客,闹出事来,全家跟着你玩完。”
可是美人在旁,虽满脸怒容,却明眸皓齿,有种与别不同的殊丽,委实难以撒手;再看胤禛,又不放心,于是问洛英道:“ 那小子什么来路?听口音不像本城人氏?哪里来的?”
洛英对上胤禛的视线,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堂堂皇子,料理一个市井混混总是有余。
“他的来路大的吓死你,还不赶紧放了我?”
高爷果然松手,洛英火速脱身,冲着守在门口的胤稹,像是见了亲人一般,疾步奔去,眼看到手的美人飞了,又见胤稹身旁并没有一个帮手,高爷悔意顿起,喝一声“截住她!”,随从即从半道拦住洛英。此时洛英离胤稹只一步之遥,她伸出双手,胤稹去够,又被高爷的随从架走。
“四爷,四爷救我!“
胤稹心生怜惜,眯起长眼,对着高爷扫一眼,眼里凶光乍现,这样的杂碎,只怕污了眼。他回转目光对准洛英,沉声言道:“ 莫急,他不敢对你怎样。”
此人怎生这般镇定自若,高爷不禁齿冷,众目睽睽,此时罢手又断然不能,于是找了理由,道:“任你什么来头,唆使女子乔装男子,出街抛头露面,坏了杭州城的风气,今天高爷要管管你们,带这女子过衙盘问!” 说罢,拽过洛英,指示随从护送离开。
胤禛厉喝一声:“无知的畜生!过不过衙,岂是你说了算的?”
此时胤祥已带了几个戈什哈奔袭而至,胤稹手一挥,戈什哈们不费吹灰之力,三下两下就制住了高爷的随从。
高爷顿时慌乱,洛英乘乱逃离,往胤禛投奔而去,人群像炸开的锅,有人叫好,有人趁火打劫,把个河坊街挤得水泄不通,她抓住他的肩膀,紧紧依偎。
“好险啊!”她说:“还好有你。”
有一股激流,刺激着胤禛年轻的心,他侧过头,肩头有她散落的碎发,飞扬着淡淡的芳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味道,她的,如此特别。
高爷气急败坏,大声嚣叫:“不识好歹的东西!你们知道本少爷是谁么…”
此时,有人大汗淋漓地从对街跑来,众人见是他,纷纷让路。此人因为惶恐,见了胤禛也顾不得礼数,匆匆一礼,即指着高爷痛心疾喝:“孽障,你又在此做什么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