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嗨,锋哥!你这是玩的哪出啊?”补给站的工作人员小刘一看到地平线上出现了选手的影子,就估计是掉队的沙祺锋来了,老早准备好了湿毛巾和矿泉水迎了上来。但等他走近一看才发现,这可不是一位选手呀……
“我说我在路上捡了条狗,你信吗?”沙祺锋喘着粗气,面带坏笑地接过毛巾和水反问道。
“不信!当我傻瓜呀?”小刘嗤之以鼻,“虽然我不怎么懂狗,但是也看得出这条狗不是什么杂牌。这么荒芜的地方,怎么可能跑出条名犬来?肯定是你家的狗吧……”
小刘这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不妥:沙祺锋来自上海,这里是新疆,千里之外,怎么可能把自己家的狗带过来一起参赛呢?况且在上一个补给点时,他身边也没带着这条狗。难道真的是路上捡来的野狗?疑惑毫无保留地写在了他的脸上。
“哈哈,你猜得没错,这条狗是边境牧羊犬,简称边牧,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狗。”沙祺锋说着,便把手中的水倒在了毛巾上,帮奥利奥擦拭起来,“我碰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奄奄一息,好在后来喝了些水,又活了过来。至于它这样的一条名犬怎么会变成流浪狗,我猜是……哦,不说也罢。反正现在看来这条狗是跟定我了,它和我刚刚一起完成了这一阶段的比赛,接下来的比赛,它也会和我一起完成的。”
沙祺锋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目前这场荒滩戈壁的挑战赛已进行了一半,中途退出显然不可能,而奥利奥也无法独自离开这里,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它跟着自己继续完成下半场比赛了。
“你……你当真的吗?”小刘一脸惊讶。
消息一传开,补给站里立刻炸开了锅,几乎所有的选手和工作人员,全都停下了手上的事围了上来,想亲眼看看这位突然出现的“狗选手”。
“沙先生,今天陪你比赛的就是这只狗吗?”
“锋哥,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这是边牧吧?名犬啊,就是这脸有点……”
大家迅速把沙祺锋和奥利奥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是啊,这是条边境牧羊犬。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它跑到这么荒芜的地方来,被我给捡到了。来,小家伙,和大家打个招呼!”沙祺锋蹲在奥利奥的身边,一只手拿着水瓶给奥利奥解渴,另一只手抚摸着它的背,鼓励它和面前的人群互动。
没多久沙祺锋就发现自己的鼓励完全是多余的,奥利奥一点儿也不怕生。
“汪!”当有人和自己说话时,奥利奥会立马给出回应——它已经不止一次地听到“小家伙”或是“狗”这个词了,它明白这指的是自己。
唰啦唰啦!当有人递上一块肉干时,奥利奥会把尾巴甩得很勤快,以此来表达谢意。
啪!当有人伸出手时,奥利奥懂得把爪子搭上去,它明白这是一种相互友好的表现。
总之,奥利奥表现得棒极了,它很聪明,理解能力很强,很快就和营地里的人打得火热,它的表现超出了沙祺锋的预期。
片刻之后,小刘拿着一顶帐篷过来交给了沙祺锋:“锋哥,这是你的帐篷。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了,明天一早再统一出发去下一个比赛地点。对了,你这只狗……”
“有什么问题吗?”沙祺锋接过帐篷说道。
“是这样的,我们的帐篷都是按照人数来分发的,一人一顶,没有多余。现在多出来一只狗,可有点……”小刘面露难色地说道。
“这个不用担心,它跟我睡一个帐篷就可以。你别看这荒滩戈壁白天里热得要死,到了晚上温度又降得很低,让它睡外面我也不放心,明天它还要跟我们一起比赛呢。”沙祺锋坦然地说道。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只要你不介意就行!”小刘如释重负般地笑道,“另外还有件事。大家都挺喜欢这只边牧的,听说它明天要一起参赛,我们都商量好了,给这只野狗准备一个专门的号码牌。”
“真的?那可太好了!”这对于沙祺锋可是意外惊喜,他蹲下身摸了摸奥利奥的脑袋,“小家伙,明天开始你就正式成为我的拍档啦!”
“汪!汪!”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奥利奥看得出沙祺锋很开心,显然是有好事发生了,所以它也兴奋地回应着。
吐鲁番地区昼夜温差极大,即使是躲在帐篷里,也会有丝丝寒意侵入身体。不过今晚沙祺锋的单人帐篷里挤着一人一狗,比平常要暖和一些。
沙祺锋从来没有养过狗,更不要说和狗睡在一起了;奥利奥也是一样,这还是它第一次与人类相伴共眠。本以为双方会有些不习惯,然而实际情况却是:他俩一躺下,就立即倒头大睡,呼噜声很快此起彼伏。
他俩都太累了。沙祺锋白天走了四十公里,奥利奥也是在脱水刚刚恢复的情况下跟着沙祺锋一路走来,他俩的体力都已经到达极限,急需休息。
夜深了。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沙祺锋正睡得舒服呢,迷迷糊糊间他似乎感觉到身边有什么动静。这帐篷里除了奥利奥也没别人了,已经累得不想动弹的沙祺锋实在是不想睁眼,这种时候能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明天还有比赛呢。可是身边的动静竟然越来越大,沙祺锋已经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蹬到自己的腿上,没办法,他只能克服浓浓的困意勉强地睁开眼睛。
沙祺锋揉了揉眼睛,借着月光,他看到蹬到自己的果然是奥利奥。这小家伙虽然躺在地上睡着了,但四只脚还不那么老实,时不时地蹬两下,就像抽搐了一样,估计是在做梦吧。沙祺锋把奥利奥的身体稍稍往边上挪了挪,打了个哈欠,就又躺了下去,不一会,他便呼出了轻轻的鼻鼾声。
“呜!呜!”随着两声犬吠,沙祺锋彻底被吵醒了。他紧皱着眉头坐了起来,望向了身边的奥利奥,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奥利奥依然侧躺着,双眼紧闭,看起来它依然是在睡梦之中。但是沙祺锋发现,奥利奥的四条腿开始做出奔跑的动作——当然,它是侧躺的,所以只是四肢在空中挥舞而已,刚才蹬到自己腿的,正是奥利奥那佯装奔跑的四肢。
“嗷呜!嗷呜!”奥利奥的呻吟声越来越响,脚下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沙祺锋在一旁看得很明白,这只可怜的狗是做噩梦了,恐怕此刻在梦中,它正拼命地奔逃呢。
“嘿,嘿,小家伙,别害怕,这里很安全。”沙祺锋眼见奥利奥脚下的动作越来越快,几乎到了全速冲刺的程度,他赶紧将一只手搭在它的侧面,用力摇了摇说道。
沙祺锋这一摇,奥利奥似乎清醒了一些,它睁开眼睛,一翻身站了起来。虽然是从噩梦中解脱了,但沙祺锋搭在奥利奥身上的手,却依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它身体的剧烈颤抖,显然,它还没有从刚才的恐惧中恢复过来。
“没事,没事。”沙祺锋用力地抚摸着奥利奥的背脊安慰它。
奥利奥刚刚醒来,还有些神志不清,它迷茫地望了望周围,又看了看沙祺锋,才渐渐地冷静了下来,身体的颤抖也逐渐停止。之后,它伸出舌头在沙祺锋的手上用力舔了两下,以示亲热和感激。
“睡吧,这里安全得很,没人追杀你。”沙祺锋一只手拍了拍奥利奥的脑袋,另一只手拍了拍刚才奥利奥侧躺的地方,示意它过来躺下。
奥利奥明白沙祺锋的意思,它顺从地侧躺在了沙祺锋的身边。在沙祺锋充满善意的轻抚下,奥利奥彻底恢复了平静。很快,奥利奥便感觉到浓浓的困意再次袭来,几分钟之后它便又昏昏沉沉睡死了过去。
动物的思维相对来说是很简单的,刚才还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奥利奥,可以在几分钟之后就忘掉之前的不适,再次进入梦乡;而人类的思维则要复杂多了,就譬如现在,沙祺锋再也无法入睡了。
沙祺锋一动不动地望着已经睡熟的奥利奥,许久之后,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唉……”
回忆,就像这漫漫长夜的黑暗一般,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那是三年前的事,是一段沙祺锋不愿意记起的往事……
“啊!啊!妈妈!”睡梦中的沙星豪惊叫着坐了起来,胡乱地挥动着手脚。
“小豪,别害怕,爸爸在这里!”原本也在睡梦中的沙祺锋立刻一脚踢开了被子,坐起身一把抱住了儿子。
“呜呜呜,妈妈!”几乎处于半睡半醒状态的沙星豪,用力地抱着沙祺锋,号啕大哭着。尽管沙祺锋已经尽可能地拍打着他、安抚着他,他的身体依然颤抖个不停。
经过了好久,沙星豪才逐渐地冷静下来,由号哭转变为了低声抽泣;也不知又过了多久,沙星豪的眼皮终于耷拉下来,最后在沙祺锋的怀抱中沉沉地睡去。
沙祺锋确认儿子睡熟后,才轻轻地托着他的肩膀,轻柔地把他平放了下来。
“唉……”望着身边熟睡的儿子,沙祺锋叹了口气,这是来自他内心深处的重重叹息。虽然房间里一片漆黑,却也藏不住他那憔悴的面容,还有满眼的血丝。
短短的几个小时,这已经是沙星豪第三次从噩梦中惊醒了,一整个晚上,沙祺锋几乎都无法休息。然而这怨不得儿子,对于一个才刚满三岁的孩子来说,他经历了无法承受的恐惧。
沙祺锋,名牌大学金融系毕业之后就顺利进入一家外企,过着朝九晚五的白领生活。凭借着出色的业务能力,沙祺锋在公司里平步青云。二十八岁时,他与青梅竹马的女友结了婚,婚后二人感情和睦,堪称模范夫妻。两年之后,沙祺锋升级当了爸爸,儿子沙星豪的出生更是给这个年轻的家庭增添了无限的幸福和温馨。
直到那时,沙祺锋的人生都是让人羡慕的。他有一份收入颇丰的工作,有一个和美幸福的家庭。他前程似锦,他意气风发,但是命运在此时却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一场意外彻底地摧毁了他的生活。
三个月前的一个周末,沙祺锋安排了西郊公园的爬山之旅。虽然儿子只有三岁,但沙祺锋还是想趁着难得的休息日带他去体验体验大自然风光。可临到出发之前他突然接到了公司的电话,有一笔非常紧急的业务需要处理。虽然非常不情愿,但沙祺锋也只能服从,因为这笔业务对公司来说很重要。
西郊公园的票是不能退的,为了不浪费钱,妻子决定独自带儿子去游玩。可沙祺锋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他和心爱之人的最后一别。
母子二人在西郊公园爬山时,沙星豪的帽子不慎挂在了树梢上,妈妈伸手努力去够——意外就这么发生了!妻子脚下一滑,跌下身去,头部先着了地,虽然及时送医,但还是重伤不治,在昏迷了两个月后离开了人世。
沙祺锋就这样失去了妻子,沙星豪就这么失去了妈妈。
更令人悲痛的是,目睹了这一切的小豪遭受了巨大的心理创伤,已经三个月过去了,每天晚上睡觉时,他依然会在噩梦中惊醒数次,就像刚才那样,一定要有人在旁边尽力地安抚,他才能再次入睡。
这对沙祺锋来说是人生最不堪回首的一段回忆。白天要上班,晚上还得不眠不休地照顾儿子。失去亲人的痛楚和没日没夜紧绷的神经交织在一起,几乎就要把他给压垮了。但是作为一个男人,沙祺锋必须坚持下去,如果连自己都投降了,那儿子怎么办?所以他必须挺过去!
一段时间之后,情况看起来似乎有所好转,沙星豪夜哭的次数逐渐减少了,渐渐地,他们父子俩能够睡个安稳觉了。时间能够冲淡一切,沙星豪已经慢慢地从那一天的恐惧中解脱了出来。
然而应了一句老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很快,沙祺锋又发现了更严重的问题。他发现儿子越来越不愿说话,他开口的次数越来越少,既不愿意和自己沟通,也不愿意和其他孩子沟通。不管是谁叫他的名字,他都好像没听见一般,只顾着做自己的事。他的兴趣也越来越窄,似乎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再关注周围的人或者事物。
沙祺锋不得已带着儿子去了医院。沙祺锋并不傻,他当然明白儿子的这些变化意味着什么,可是他不愿意相信,他依然抱有希望。当他看到医生的诊断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自闭症”三个大字时,沙祺锋那点仅存的希望被击得粉碎!他的情绪崩溃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号啕大哭!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上天要这样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