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影记录中国·2010:再见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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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铁木
作品 《大明宫》

文津·清影·放映

如果你已经习惯了纪录片要追求真实,老老实实开着摄像机录下日常生活里正在发生的事情,或者拍点文物古迹、建筑风貌,拿点老照片飞来飞去,再拍下对面那个亲历者讲述他或她的故事,就很有可能无法接受《大明宫》这样的作品。有演员演,而且演员长得都还不错,气质挺像古画中的历史人物,这也就罢了,你还有演员对白,有演员对白也就罢了,你甚至还会对着镜头说话,这哪儿是纪录片,是电视剧吧?是电影吧?

是的,这也是纪录片。

有个现象很奇怪,普通观众都不怎么看国产纪录片。学者们还在用教科书上的条条框框规定纪录片工作者,这么拍不是纪录片,那么拍不是纪录片,这么拍不真实,那么拍不深刻。但是网民中的纪录片爱好者们会从电驴、校园FTP、迅雷等各种地方下载英国BBC、美国Discovery、历史频道、日本NHK的纪录片,这些作品中不乏《大明宫》那样用演员表演的,而且表演的片幅更大,比如美国讲述国家历史的纪录片《我们的故事》(The Story of US)。

为了理论上说得过去,一个新的名词诞生了——剧情纪录片。

大明宫不是大明王朝的宫殿,它是唐朝的皇宫,历史考古的研究数据是这么显示的:它的面积相当于3个凡尔赛宫、4个紫禁城、12个克里姆林宫、13个卢浮宫、15个白金汉宫、500个足球场。中国每一个朝代的兴起都要修建皇宫,大明宫是其中最大的,也很有可能是有史以来世界上最大的宫殿群。

这样一座宫殿,怎么来的,又怎么没的,这本身就是件很吸引人的事情。

《大明宫》有两个版本,一个是6集电视纪录片,30多分钟一集,另一个是近100分钟的纪录电影,在电影院播放。不管是在电视上、还是在影院里,它都叫纪录片。

在一个普通观众只知道电影不知道纪录片,或者只知道电影而不知道电影可以分为故事片和纪录片的国家,为何选择拍摄一部纪录片而不是故事片?

《大明宫》的总策划说过,他们最初也考虑了这个问题。“以大明宫的背景,我们可以拍出很好看的故事片,但是故事片的承载能力不足以支撑大明宫所经历过的辉煌历史。历史本身就是很动人的故事,从贞观之治到开元盛世,发生了很多故事,它们都发生在大明宫里,所以不必再去编一个故事,完全还原历史就很有吸引力。”

大明宫作为已经不存在的历史建筑,用高科技手段加以复原是一大看点。但复原之后想说什么呢?继续说建筑的无与伦比?古人的聪明才智?

《大明宫》采用的方法是以建筑带历史,讲一个宫殿和一群人的命运。大明宫由兴建,到鼎盛,到衰落,再到毁灭,这个过程与200多年的唐王朝紧紧相连。说史也就是说故事,只不过这个故事太庞大,所以必须进行取舍。《大明宫》采取了特定建筑与特定事件相结合的选材方式,每个殿都根据全片的需要择取了曾发生在这里的代表性事件。通过这些事件,我们不仅了解了唐代“政治风云”,还了解了许多风情风貌,诸如诗歌、歌舞、体育、外交等等。大明宫是大唐帝国的权力中心,是当时世界的中心,也是风云人物指点江山变换历史的大舞台。李世民的雄才伟略、武则天的非凡魄力、李隆基的励精图治、李白的旷世才情、杨贵妃的柔情似水、黄巢的冲冠一怒……这些耳熟能详的历史人物都在大明宫里留下了或辉煌、或孤寂、或优美、或落寞的身影。共有36位风云人物、34处瑰丽场景、55个历史事件、5000张唐人面孔在纪录片中出现,唐朝的历史从尘封的岁月里一点点被唤醒。

或许这样的叙事方法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但是《大明宫》特效制作的确是花了血本。因为大明宫被焚毁,所以,影片的主角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虚拟角色。为复原大明宫,有近50分钟的场景是通过特效完成的,还原了大约有500个足球场大小的大明宫,包括含元殿、麟德殿、丹凤门这些只有在史书中存在过的建筑。一些细节上的处理尤其值得肯定,从砖瓦栏杆的纹路到墙上壁画的线条,甚至包括屋檐下的风铃,天空中的流云都清晰可见。常看电影的人不难在其中发现《指环王》和《特洛伊》的影子。导演金铁木说:

“全片耗资约2000万元,光是特效就花去了1600万元。我们请来了曾为北京奥运会制作过开闭幕式的影像公司,并与好莱坞幕后团队联手协作,所以,才使该片具有这样的效果。”现代科技的进步让导演金铁木复活历史,更让大唐的繁华景象尽收眼底。

《大明宫》里的解说,并没有像一般的史书或者纪录片那样客观、理性、持中,而是直接表明态度和情感,但是并没有让太多的观众反感(至少从网上所见的各种评论来看)。举一例:“根据史书记载,大唐的皇宫大明宫,唐玄宗经常和自己的官员们进行马球比赛。这些饱读诗书的帝国官员在马球场上同样能够叱咤风云。从史料统计来看,大唐为数不少的官员坐于朝堂可以运筹帷幄,跨上战马就能威震边疆。这是非常罕见的一种现象。在中国历史上,大唐的官员拥有一种独特的精神气质。在大唐之前的魏晋南北朝时期,文人们谈空论玄,多少有些病态,大唐之后的宋明王朝,官员们老成世故,多少有些偏狭。而大唐的文人似乎更为刚健、刚为豪爽,更具有开拓精神。”

这样的时代气质,的确令人神往。

影片公映前,有业内人士担心:一座宫殿加上历史碎片串联起来的电影能好看吗?对此,金铁木说:“对一部纪录风格的电影来讲,好看非常重要。以往观众看电影看的是故事,有起承转合、有悬念、有连续性,而我们的主题似乎并没有延续性,更像一篇散文,制作过程中我只能用平衡或折中的方法来解决这个冲突。组成影片的一个个小故事看起来没有直接的因果联系,但我能找到一个深层线索,把这些看似碎片状的小故事连接起来,观众看电影的时候会抓住这条深层的线索,被这条线索牵着走,一个连续性的故事也就出来了。”

(《大明宫》,叶君/文)

故事片以情动人,没有感情没有故事片。纪录片不是这样,它不是以情动人,是用信息,用文化信息去打动人,用历史感、文化感打动人。

导演介绍

金铁木,生于甘肃兰州,1989年考入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英语文学专业,后弃译从艺,1995年进入北京电影学院攻读电影学硕士,现任中央电视台导演。曾任大型纪录片《复活的军团》和《玄奘之路》的编导、大型文化史诗电影《圆明园》和《大明宫》的导演。

导演专访

您自己的经历比较有意思,您原来是北外的,学外语的,当时您高考的时候是希望学外语吗?

金铁木:我念书的时候,每那么几年都有一个热潮,大家觉得英语特别流行,能说一口外国话,能和老外混那多荣耀啊。最早是作家流行,然后是记者流行,这两个流行完后开始流行外语,学英语,我当时就在那个流行潮里,学习好嘛,那就上外院吧。

那大学四年您觉得这个是您的爱好吗?

不是爱好,所以跟风啊,追思潮啊,就会出现麻烦。进去后发现不怎么爱好,因为就只是个工具而已。为了毕业而奋斗,为了六十分而挣扎,这是实实在在的情况。我甚至连学位证书都没拿到,补考一年才拿到。

您延期毕业之后最后不是上了北影的研究生吗,这一年多是怎么过的?

工作了一年多啊,做旅游嘛,导游更不是自己(满意的)职业。外语学院毕业有很多人做导游,很多人做翻译,很多人做外交,我选择了做旅游,后来发现旅游更不是自己喜欢的,为什么呢?旅游就是服务,顾客就是上帝,不管什么样的顾客都是上帝。我就碰到过尤其是美国人啊,尤其是说英语的这些国家,有些人对中国有偏见,我就不愿意把他们当作上帝,所以就不想干了,动了念头,这个工作不能干一辈子,必须得换,必须是自己喜欢的职业,有理想有激情的,能够做创作的。

您怎么选的电影作您的专业?

还是一个比较有意思的原因,我上的是二外,当时那个学校边上是北广,有个电影院非常好,当时能看内参片,我印象特别深,我特别为当时的电影感动。那时候有两部片子特有名,一个是苏菲·玛索演的《初吻》,还有一部片子叫《死亡诗社》,大概是90年左右看的,特别感动。差不多都是大学生的故事,觉得电影特别有力量、有激情,后来找不到激情、找不到出路的时候就想,才知道北京有一个电影学院,后来就说考试吧。中国人就是这样,如果你想进入某个行业就考试吧,进入相关的学校。那时候运气比较好,我最讨厌的英语帮上忙了,因为你要考研究生,必须英语得过关啊。

相比于您考之前对它的向往,觉得一样吗?

差不多吧。那三年过得比较充实,我们当时氛围比较好,我们从来不实习,整天看电影,整天学习,所以氛围还比较好。

那时候对您来说有什么印象深刻的老师或者室友吗?

都还可以啊,室友就是陆川,印象比较深,我们两个上下铺,关系比较好。小川现在比我有名,是大导演,那时整天为了一部电影争得一塌糊涂,观点不同,半夜都不睡觉。

是基于理念不同吗?

是啊,他说那电影很好,我说不行。非常质朴的一种认识,很有激情,很较真。

您觉得在电影学院这几年对于您从事电影行业做了哪些方面的准备?

那帮助很大啦,所有的东西都来自电影学院这三年吧。

最大的东西是什么,是技术吗?还是理念?

和技术方面关系不大,最大的东西是我觉得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进了电影学院才发现,我的确是喜欢这个东西,喜欢很重要,一定要找到这个,喜欢就能做,没有成功失败的概念,因为喜欢。人生就那么几十年,不要去想它有什么功利方面的东西,我觉得这就是好的人生。

我听说您毕业后一直很想拍电影,后来进了央视,半年后才知道央视不拍电影。

对,大概是这样的吧。我这个人经常稀里糊涂的,属于晚熟,对很多功利的东西很麻木。经常稀里糊涂就和人混了,就走了。走了之后才发现这个人是个坏人,我特别容易出现这种情况。那时候经常给别人扛个三角架,当个脚夫,满中国乱跑,能够在祖国大好河山各地方走,原始森林、大草原,但过了半年想想不对,千万别把理想忘了。那时候一打听,CCTV不拍电影,挺郁闷,先玩了半年,先玩高兴了再说嘛。年龄慢慢大了,得养家糊口啊,还有个理想的问题啊,CCTV能做的只是纪录片,和艺术最接近的是纪录片,那就拍纪录片吧,有总比没有好吧。喜欢纪录片是因为它更强调过程,更个人化,主要因为这两个原因就开始做纪录片,一做就是十年。

一开始您做《复活的军团》,是您提出来要做这个题材吗?

也不是,是领导有个想法,我又感兴趣,就碰到一起。

之前有没有做过片子?

做过一部环保方面的,自己做编导,写剧本,拍片子。但那个比较短,大概一个小时吧。主要是那个,没有那片子我就不会做纪录片。因为环保主要拍原始森林,玩得高兴,经常在森林里跑高兴了,空气又清新。主要因为上了那个片子的当,觉得做纪录片很好。

后来您做的片子都不是环保而是历史题材的,为什么?

做历史题材确实和第一部有关系,做完后不管是领导还是社会投资方都觉得这个人做这个做得好,我自己也喜欢,人家又愿意让我做,就这样一部一部做下来。

《复活的军团》收视率当时很高很高,您觉得您做的片子和同类型的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它会吸引那么多观众?

最核心的还是内容,内容吸引人,形式也比较新鲜。把中国传统文化通过一种全新的方式,很吸引人的方式带给观众。

它是您第一部出口海外的作品吗?国际认可的原因是什么?

对。我觉得有两个原因吧,一个是秦始皇这个题材,国外对这个题材感兴趣。西方人很有意思,你和普通西方人聊天,他就知道三个中国人,一个是秦始皇,一个是孔子,还有一个就是毛泽东,顶多再算上末代皇帝溥仪。我拍的这个片子非常接近美国的地理频道、国家地理,比较接近他们的风格。

您是借鉴了他们的特点吗?

没什么借鉴,我从来没接触过纪录片,我学故事片的,我觉得顺水推舟就行。读书的时候一年拍过60集电视剧,我是个非常好的故事片导演,当然没有人知道,在纪录片圈里没有我这样的人,我很容易就把故事片的东西嫁接到纪录片里。去年我的最后一部纪录片《玄奘之路》完成,马上要上映了。

您拍历史题材是必然还是偶然?

是必然的,喜欢历史,中国历史。我有很强的民族情结,我是个非常典型的民族主义者。

如果不做这个,您能有什么其他的做吗?

不知道,要是不做纪录片我可能去做房地产,我可能一样做得很好。每件事都是有可能的,喜欢就去做。人没有高低之分,重要的是做喜欢的事,过有意义的人生。生命如草芥,我们要做自己喜欢的事,一个人最大的幸福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要因为任何东西去选择职业,一定要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

为什么会想拍《大明宫》?

是没办法,是投资方来找的我。我拍这种题材拍得最好,不是我自己想要拍的,是朋友来找我。

您还想拍什么?

肯定是想拍人了,继续拍人,比如我对成吉思汗感兴趣,对岳飞感兴趣。纪录片有它独特的艺术形式,和故事片的味道完全不同,还是能打动一些人的。

您觉得纪录片和历史题材的故事片到底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两种艺术形式,故事片以情动人,没有感情没有故事片。纪录片不是这样,它不是以情动人,是用信息,用文化信息去打动人,用历史感、文化感打动人。

您的纪录片情节部分的故事和故事片有什么不同?

形式上有相似的东西但是本质完全不同,审美效果和结果完全不同,尤其是历史题材的纪录片和故事片差距非常大。

您选择的人物再现是主流的表现方式吗?

对,还是比较主流。这个首先是从欧洲开始,美国的一些纪录片,很好看,比较吸引人。

片子中的解说词都是自己写的吗?

对,我的纪录片非常个人化。电影并不个人化,是集体的、多人参与的。很多故事片的导演并不是好导演,但为什么拍出好东西,因为是个集合体,他是个组织家。

纪录片从构思到完成您是怎么安排的?

首先你得想个结构、剧本,然后想好你要重点传达什么东西,拍完后再重新写解说词,再把音乐等其他元素绑在一起。

您的剧本会细化到什么程度?

剧本不是很细,但是工作的时候很细。技术层面上和拍故事片没什么区别。

听说《玄奘大师》拍摄非常艰苦。

也不艰苦啊,对我来讲是非常快乐的事情,我自己开车开了四五万公里,从北京一直开到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啊,这些大家去不了的地方我都能去。每天都很快乐,但是非常危险,单纯从技术层面来讲非常艰苦,但内心非常快乐。

您这几部片子在创作手法上有没什么特殊的变化?

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本质都是相通的,风格很统一。我现在很想做故事片。

您的两部纪录片都有非常好的票房,怎么看纪录片在中国市场上的前景?

没有前景,我是个个案,不要去考虑前景,从纯市场的角度来讲不要去想这件事情。

你成功的经验是什么?

没有什么,就是商业片没有那么多,刚好有观众感兴趣,纪录片不要试图往电影院里面走,想将来如果有艺术影院那是它的生存场所,纪录片的市场在电视上。

您觉得现在有纪录片市场吗?

正在发展吧,需要十年、二十年,中国才会有纪录片市场,主要是中国的传媒体制问题。

《复活的军团》是交给国际总公司做的发行,如果自己做发行成本会不会很高?

不会,我们不会像电影那样投入很多,纪录片基本靠口碑。发行基本没市场,我是个案,不可复制,影院只为电影做设计,中国只有我能成这样,完全是个人爱好。是情结,别人没这个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