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仁
作品 《博弈》
文津·清影·放映
《博弈》这部纪录片关注了北京和天津之间廊坊的两个小村庄从2003年至今的拆迁事件。在影片的开头,种着果树的土地上被打下木桩,预示着拆迁的命运在等待着这里的村民。
麻营村被一条双向四车道的104国道分成了两半,奔流不息的车辆常常拦住希望穿过马路的羊群。村里国道以西的54户农民,因华为集团预备在这里投资建厂而面临拆迁。村书记赵友仓马路边上的房子被借用为开发区管委会拆迁指挥部。贴上红字招牌之后,这套平房里召开了第一次会议,麻营村的拆迁正式启动了。
梨园村相距麻营村3公里,2003年廊坊开发区修建的新奥艺术大道把村庄撕裂成两半,200多户农民因此失去了住宅。目前,他们面临的问题是,承诺在2003年11月迁住楼房,但直到2005年仍然没有落实。拆迁户陈志刚是梨园村村民,家里的两个孩子正在院子里抱着小狗玩。他在家中拨通了市长热线,自己刚刚盖起来的屋子因属于违章建筑又要被扒,他恳求接线人员和市长说一声。另一个拆迁户张连仲的父母瘫痪在床,因为怕老人死在屋里,没有人愿意租给他们房子,一家只能租住在弟弟张连生家中。张连仲的母亲嗜酒,一天常常要喝两三顿,每顿都要子女给倒上半玻璃杯,一饮而尽。
麻营村,拆迁队伍开始走家串户。拆迁户们认为,这些人是打着政府旗号,为华为老板干事。他们的要求并不高:第一,不能减少住房面积;第二,不能降低生活水平。拆迁办希望赵友仓等村干部入户做工作,但赵友仓只能尽力而为,因为拆迁队走后,他仍然要在村里生活,毕竟这些拆迁户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乡亲。
市长热线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陈志刚和梨园村其他的22户拆迁农民决定用法律的手段维权,状告开发区管委会违法违约。在开发区法院,陈志刚递交了材料和诉状。张连仲家中,瘫痪的母亲趴在床上吃完饭,点上一根烟,又喊儿子给她倒酒,儿媳妇桂兰挡不住婆婆的乞求,倒了一杯白酒递过去。张连仲拿出了母亲做的绣花袄和电视机罩,说母亲并不是笨人,只是一肚子苦没有地方说。张母说,喝点酒就能够早点死了。
麻营村里,拆迁的头几天进展并不顺利。拆迁工作人员干脆在指挥部里围在一起打扑克、喝酒来消遣时间。这几天赵友仓一直没有出现,拆迁办主任估计,可能是因为面子上过不去。过了几天,拆迁办贴出告示,廊坊开发区工委书记召集拆迁户开会。在主席台的正中,这位书记和村民解释着拆迁的巨大意义。华为投产后,每年能给廊坊纳20亿的税,这等于建国以来五十年廊坊6750平方公里土地上390多万人贡献的一半。底下的村民抽着烟,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讲台。屋外开始下雨,有村民慢慢退场,赵友仓在门口说,开发区主要领导都在,要抓住机会给领导提出自己的想法。
张连仲的母亲嗜酒,一天常常要喝两三顿
张连仲的父母都常年瘫痪在床,看到老板喝酒,张老爷子时常无奈地流泪
一个年长的村民,赵俊东,终于吭气了。他说,华为再大不是我考虑的内容,我就考虑我家的事情;不论华为老板有多少钱,在法律上都跟我一样,买卖双方体现的是公平。开发区管委会的法律顾问说,村里的土地属于集体土地性质,征前拆迁属于征用土地上的附着物,而不属于城市房屋。赵老爷子说,附着物也要有附着物的标准,也得看看着的是什么才能定价,不能当砖头就卖了。
农民用违章建筑回应开发区在拆迁中的违法违约。陈志刚家就住在违章建筑的平房里,在这个平房中,二十几户村民分看着陈志刚带回来的按了红手印的诉状。张连仲的母亲又要酒喝,张连仲新开了一桶,埋怨母亲不听话,张父则在边上哭了起来。半杯白酒下肚,张母说,现在连插棵葱的地方都没有,多大一片产业都没了,国家给的钱连一间房子的价钱都不够。
由于赵俊东在会上主动冒头顶撞领导,村民把他当成了英雄,拆迁办也把她列为了重点工作对象。赵友仓带了拆迁办的人到赵俊东家里看看房子,老爷子嘟囔着给开了门。相比在会上,他的口气软了很多。他早就意识到扛不过去,农民的命不值钱,只要能够贴补贴补,让他能够住得起楼房就行,但现在给的补偿款连一半的面积都买不了。拆迁指挥部里,开发区的领导说,麻营村的开局非常好,虽然只有几户签了协议,但毕竟是动起来,之后肯定是一个看一个。
梨园村的拆迁户们失去住宅后,只能租住在亲戚朋友那里,住房空间十分狭小
拆迁户陈志刚是梨园村村民,自己刚刚盖起来的屋子因属于违章建筑又要被扒
在一间红砖砌成的毛坯房里,陈志刚正用塑料布堵住窗户,准备临时凑合住一段时间。屋里的地上都是黄土,一只苍蝇在刚刚订好的塑料布上爬行。继陈志刚家之后,梨园村又有一些家庭陆续迁入属于违章建筑的新房,木板搭起了床铺,再将脏兮兮的被子搬过来,家就是这样。不过,好景不长,2005年5月,法院警察出动拆除违章建筑。几个女村民哭着向法院院长讲道理,但伴随着村民的哭泣,房子还是被铲车推掉了。
麻营村里,书记赵友仓带头拆迁,把家里的东西都搬走了。脏兮兮的小狗在一边悠闲地看着一切,无动于衷。2005年6月23日,距离管委会规定的拆迁期限只有2天了。拆迁办的崔主任和村民聊天,只要在25号之前签协议,奖金仍然还有,如果过了25日,有关部门和核对手续,超出宅基地的部分一概不补。村民们听了这段类似于最后通牒的话之后,都陷入了沉默,赵老爷子苦恼地摸着脑袋,不知所措。25日傍晚,拆迁协议最后几个小时,拆迁干部也继续到村民家里做工作,只要今天签了字、把屋顶的瓦捅下来几块,就能拿到奖励的5000块钱。晚上,54户村民中的51户都签了协议。凌晨一点半,开发区管委会深夜举行庆功宴,拆迁干部们感叹,终于没有白办这趟差。
2005年6月30日,梨园村民陈志刚等诉开发区管委会行政纠纷案,在立案102天后终于开庭。庭审中,双方律师唇枪舌剑。庭审后不久,张连仲父亲就去世了。2006年冬天,大地一片白雪皑皑。梨园村的小孩子们堆起了雪人,篱笆围起的院落,门上贴着福字,仿佛一片安详。由于农民不懈的维权,管委会终于进行了重大政策调整,拆迁户楼房分配标准从每人30上升到55平米,价格从850元降到600元。陈志刚分到了两套共240平米面积的楼房,而张连仲也搬到了同一个小区里入住。张连仲的母亲仍然抽烟,不过已经双目失明,逐渐失去了记忆。2009年3月13日,张母去世,张连仲也一蹶不振,精神恍惚,第二年5月不慎从施工房顶摔下,抢救无效,终年49岁。
(《博弈》,梁君健/文)
导演介绍
王清仁,热浪纪录片工作室创办人,2002年开始纪录片创作,以制片人身份参与的影片有《军训营纪事》、《喧哗的尘土》等,导演、拍摄、剪辑的影片有《中国夏令营》、《合唱》、《博弈》等。纪录片《博弈》曾入选第34届香港国际电影节和第二届澳门国际电影节。
导演专访
王清仁:我自己对纪录片的了解有一个过程。80年代末的时候非常喜欢纪录片,那会儿《话说长江》、《望长城》刚刚出现,我们得不到纪录片的资讯,不像现在有很多渠道,所以觉得这个样式有意思。后来偏离了这个方向,跑了十几年的新闻,但是这个东西没有忘,老觉得是自己的方向和目标。当十几年后我重新回到纪录片的时候就义无反顾了,它是我人生的一个方向和位置。《话说长江》在视听语言上是非常连贯的,音乐、解说词、画面,只不过有一些主持人参与,比过去三张皮的稍微近了点儿。《望长城》因为是和日本人合作的,同时拍两套片子。实际上日本人的片子要比我们好得多,我们受他们影响,比当时其他纪录片拍得好,尽管有一些很做作的安排,设置了一些悬念,但是毕竟给了你一些纪实感、现场感,这是当时电视节目里看不到的。
主要是素材的采集和方法。当时好多声音因为不够专业抓不到,观念太落后,后来意识到得准备好,这样的过程很有意思。日本的片子也有扮演,也请了一个演员徐兴权来做主持,感想部分作了扮演。
80年代中期,学的中文。纪录片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让你真正深入社会,了解社会结构和人的内心世界。拍一个人要长期观察,才会有你的看法。而且在摄影机后面看人和平时看人是不一样的。
你说的这个现象其实是国际上很重要的片子,全世界栏目化生存的片子都差不多,Discovery叫纪录类栏目,不叫纪录片。纪录片是电影,电影有划分,有艺术电影、商业电影等等,我们国家的划分不清楚,专题片和纪录片搞混。电影和电视分得不清楚,它们都是用视听语言,但电影和电视的区别是空间和人群不一样。电影要穿得整齐买了票去的;电视在厕所里就可以看,厨房也可以看,和别人聊天也可以看。媒体的收视率和商业化促成了要短频快,所以像Discovery那样的东西都是快餐化的。这也涉及到了我们个人的追求,你要做什么。我们从02年开始就确定了要做艺术电影,欧洲有专门的纪录片电影节,艺术电影节里也有纪录片的单元。
他们把这个当电影、艺术来看,不是在媒体上随便做的专题片、易碎品。特别是《军训营记事》,5月份参加完会议,7月份选定了这个题目,拍摄了半个月。因为当时合作需要资金,我个人拿出来一些钱。10月份我们的片子就在法国的国际音像节入选了创意纪录片单元。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鼓励,欧洲观众非常热情,非常喜欢,说片子像故事片一样美丽,可以看出你们拍纪录片的才华。当时拍的是即将升入初中的一群五年级孩子,都十一二岁,吃住在一起,对整个军营作了全景式的观察,军营是一个社会的缩影。巴黎一些中学生专门去看,电影一散,就邀请我们讨论一些问题,虽然对中国的独生子女问题、学生为什么要军训等背景还不太了解,但是他们对片中一些孩子的故事很感兴趣,特别是老师和学生、学校和军营、家长和军营的关系。后来我们又到了阿姆斯特丹走访了几个电影节,王兵的片子在那边放。当时一个法国的发行公司要跟我们合作,发行我们的片子,投资新的,于是开始和BBC、欧洲艺术台、加拿大的CBC、比利时的国家电视台等媒体合作。后来我们又合作了几个片子:一部叫《喧哗的尘土》,拍湖南的一个城乡结合部底层人的生活,03年拍的,04年入选了阿姆斯特丹电影节,05年入选马赛国际纪录片电影节,还得了奖。于是我们更加有信心做纪录片,在阿姆斯特丹纪录片展上找了一个基金,当时做了个片子叫《中国夏令营》,关于美国大学生来辅导中国中学生英语的。美国大一大二的学生和中国的初中生他们交流语言,那种文化的冲突、教育理念的不同,对中国的教育、家庭和青年人的了解,也是一个教育交流的片子。
这个片子从05年拍到09年,我对底层人的生活比较感兴趣,特别是农民的生活。开始觉得开发区农民的生活应该是比较好的,后来我走进了他们,反差非常大。农民一下子失去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但又不是城市居民,没有户口,没有土地,没有待遇,没有房子,是一个失去身份的人。利益集团和政府的合作牵手让他们的身份和心理发生了很快的变化,当时有一种强烈的意识要记录他们的生活。后来接触到了梨园村的农民,他们03年就把房子给拆了,05年的春天还没有房子,只能村民之间互相租,遇到了很多问题。比如儿子大了娶媳妇,没法儿安排,一个女孩嫁人也没房子。农民一辈子就是要买房子,装修好了嫁过来保险,有生活的基础,父母也算完成了一件大事。很多老人的问题最大,房子几乎是他一辈子的心血。片中的老太太把三个儿子的房子都置办好了,好不容易生活好起来了,结果一下子拆了两个儿子的。他的老伴儿又得了半身不遂,房子一拆她也病倒了,这个家庭就出现了非常大的困难。没有人接纳他们,农村非常忌讳,住在我家,还死在我家。
农村是一个面对面的社会,一个村庄的历史大概有几百上千年,有固定的邻里关系、生产关系、宗族关系,相对来说空间固定,谁家跟谁家挨着,谁家和谁家合得来,谁家祖辈爷爷太爷爷怎么样,孙子如何如何,都非常清楚,在这样一个熟人社会中很安全、很习惯。虽然他们之间也有矛盾,但这构成了农业文明最重要的基础。这三十年来变化最大的就是农村,因为我们取得这么大的成就的代价是什么,是农民,他们的土地,他们的身体以及青春和汗水。包括在城市打工的,四五十岁回去,都是一身病,现在又没有身份了,青春都献给了改革开放,但是没挣到多少钱,甚至有时候会被拖欠。特别是他们失去了住房,居无定所,这种空间的变化就会在人的内心激起巨大的波澜,这就让我思考人和空间的关系,这是我片子里要讲的一个方面。我们城市化和工业化的发展让很多农民失去了土地和住宅,空间变化又在他的内心掀起了层层波澜,有的人迷失了,不知道现在生活是什么,像那位老太太失去了思考,像赵俊东,那样一个硬汉,被摆平了,他的忏悔到现在还在影响他,甚至还会影响他一生。最近他随我去台湾,观众看完了以后陪他聊,说看完以后非常难受,他不愿意跟村民交流了,他那样的一个村民领袖,现在成了孤家寡人,他没办法面对乡亲,但是在利益面前他又非常追悔,这种空间改变对他的伤害是可以看到的。对村官的伤害也很大,他们很快就学会了政府的一套工作方法,而且炉火纯青,由双面人变成了一种更复杂的状态,甚至他们的家庭都面临着问题,比如那个书记他现在离婚了。我们的政府失去的也很多,因为在很大程度上是失信于民的,让老百姓心里觉得是不可信和不可靠的,你说的话、你的政策没有实现。他们本身也是悲剧人物,他们也是为了GDP,为了上级老板,为了完成任务,为了搞政绩。大家都被裹胁在这个时代洪流里,在经济大革命的浪潮中,所有人都是战壕里的敌人、一个战车里的敌人,所以人和空间的关系、政府和农民的关系、人和这个时代的关系,这是我想在片中表达的结构。但是观众能从中得到什么那是由他们决定的。
是的,在做纪录片栏目。片子基本上都是业余时间拍的,有些自己出钱,有些争取独立电影基金,这个电影就得到了CNEX的支持。08年末才得到这样一个项目,之前我大量使用自己的钱。我在选择一种工作方式和生活方式的结合,精力和资金都用在我想用的事情上,买资料、买光盘、出去演讲都需要。
无所谓影响,对电影的追求是我生活的全部。在这部片子里,大部分观众都不从电影本体来谈论,这是对的。你搞研究时有个电影本体的观念了,在创作的时候就要考虑这个问题,怎样选择人物、角度、素材、镜头、剪辑,都是我要从本体出发考虑的问题。如果观众看了20分钟没兴趣了,就没法看了,让观众能看得下去是最重要的。电影要没法看就没法实现传媒的作用,因为它是不同于文字的东西,不是专题片,不是电视一样说几句就可以了,最重要的是靠观众心里认同才能实现你要表达的东西。观众认同这个人,他很孝顺,我没说,但是你认同,那我就做到了。所以我们必须回到电影,研究电影本体。
剧情片导演要担当一切,可是纪录片导演他对现实是无能为力的,那种现实的不可知其实也正是纪录片的诱惑所在。当我接到张连仲去世的消息时,我非常震惊,我赶到他家,还没来得及让他看这部片子,他就去世了,非常遗憾。这更加深了我对这个事情的理解,他在这个过程中内心失去了依靠,老觉得活着没意思,后来这样解脱是必然的,还是验证了我对事情的观察,但是我不能想象和接受这个事情,特别是剪片子时,到那时我还没觉得他死了。
肯定会,现在在拍两个片子,一个是关于中国民间音乐,还有个关于一位老人的传奇经历。像老人的这部片子会有一些限制,影像的支撑、过去的事物、还有各种社会政治的忌讳,但总之我觉得知识分子应该有一种责任感,对社会应该有一种责任在里面。有的人认为很奇怪,在媒体里怎么能做这样的片子。不管体制内外,对一个知识分子来说,他给社会诊脉,有责任提出问题,我是搞影像的,有责任记录这个时代。
我到电视台后就做影像,我也做过文学青年梦,但后来觉得不适合,我对影像更感兴趣,影像的魅力超过文字。
影像表达是具体的,视听语言不能直接概括,由具象到概括,文学是概括到具体。比如你读了红楼梦,心中有一个贾宝玉、林黛玉的形象,你看了电视剧,看一下他就长这样,最后这个人是怎么样,看完了以后就得出来了。我更愿意从具体的东西入手。所谓负面不负面我并不是很看重,实际上我们的社会可能是这样,但是在另外的人看来是另外的样子。问题不在于你看见的是什么样子,在于大家看的都能表达出来,然后让普通人自己判断这个社会到底是什么样子。你的资讯丰富了、多元了,得出来的结论相对就客观准确一些。纯粹真实的东西、不间断时空的记录在媒体里是不存在的。所以只要是媒体,不管是电影、电视、文字、广播,都不可能真实,都是被选择的,都是人来做的,所以让更多的人从不同的角度把他们的观点、观察呈现出来,让大家来思考,让社会来取舍,这才是一个健康的集体。就像我们去体检,不是要让医生夸你身体好,是一个客观的东西,不是说想让你得或者不得毛病,就是要客观地建议一下,让大家来看一下这个问题。作为一个纪录片导演,我的观点只是其中一种,但是各个角度的观点都可以存在,我们的社会大众会变聪明起来,社会就会变得健康。如果大家都认同这样是有问题的,就会思考,如果大家一致同意达到什么目的,肯定是危险的,历史的经验也证明了,比如大跃进。这个社会要有多元表达,我们还远远不够,我们怎样得到多元的表达还是一个问题。
在我们那边有一个首批被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项目,是冀中地区农民吹管乐,和西安的仿唐乐、湖北的编钟、北京的智化寺音乐并称为四大古乐。音乐在中国有一个过程,在秦汉以前是礼乐,只有帝王才能享受和利用这个东西;到了汉代以后的唐宋,士大夫官僚开始有音乐;到了明清才真正走向了老百姓。(我拍的)这个音乐有五百多年的历史,大概是从明朝中叶以后开始存在的,保存得非常完整,有乐谱,老乐师一代一代口传心授,13套大曲、40套小曲都是古典的乐牌。京津地区90年代做过调研,很多地方都有,相对独立,演奏、传承得都差不多,堪称“国宝”,在当今也面临很尴尬的生存状态。传承是一个问题,年轻人对这个不感兴趣,他要去打工,没有时间学,师傅请徒弟都请不到。这个音乐传男不传女,不出村,主要内容是祭祀祈雨,是农民自己的音乐。农民放下锄头拿起乐器就是音乐家,他们对音乐有很好的教养,融化在血液里,所以才能传那么多年。老人们很着急,年轻人又是这样的状态,所以很矛盾。明清人为什么会传呢,因为朱元璋颁布了法令,村村必须建庙,要有乡规民约,挂二十四孝图,要祭祀祖先。最近几十年变化很快,政治在变,民俗也在变,但最终在丧葬仪式上是不能再减了,所以民间这些不要钱的吹吹打打得以留存,这种仪式是农业文明的一个重要标志,是音乐走向民间以后形成的东西。
纪录片是作者对现实的解读,现实是一本书,怎样形成自己的看法是我们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也是教育面临的问题。因为教育制度都是规定动作,要求学生掌握中心思想和段落意义,不鼓励创作。美国人怎么教历史,把书摆在这儿,你选一本读,读完了大家聊,聊完了一门课就结束了,各人有各人的看法,这就是对历史的重新研究,这段历史是活的,而我们是死的。比如现实当中你的大学生活,你的宿舍,几年之后有你不知道的或者没有理解的东西,是一个活的东西,但是我们把它看成死的。所以我们的年轻一代就没有看法,他等着老师、中央、报纸、电视说呢,不是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