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盛宴华衣 品一段流光
平生指着虞锦的背影,疑惑地问李润:“太子,这……”
李润负手而立,说道:“平生,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你确定车厢里的人就是虞家大小姐虞锦?”
“回太子的话,错不了……”
当下,平生将救了虞家大小姐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原来,平生见那辆马车越来越快,眼见就要冲撞到行人之时,疾身上前,跃在马身上拉紧缰绳,费了好些气力,才将马儿拉住。
听着车厢内的惊叫声已然带着哭音,平生劝慰道:“姑娘,不要怕,已经没事了。”
那车厢内的姑娘掀开一角车帘,秀美面容略显一丝羞怯,低声答道:“谢谢。”
平生微怔,只觉得那双妙目似有勾魂的魔力,良久,也不过只是答出两个硬邦邦的字眼儿:“不谢。”
那被掀翻在地的赶车人,揉着摔痛的屁股,追赶上来,不住地咒骂着那马匹,说道:“这马儿一向是最温驯的,所以我才选了这匹马给我家大小姐用,谁知这马儿半道上受惊发狂,这如果真出了事,大小姐有个好歹,老爷还不得将我大卸八块……”
“刘材,好生赶你的车,只要你将我安全送至梨落庵,老爷是不会追究今日之事的。”那车厢内的姑娘朝着平生微微一笑,便放下了车帘。
平生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赶车之人驾着马车远去,心里却乱腾得厉害,待想起还未问及对方姓名之时,却已从围观人群中听见关于这辆马车的议论。平生也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太子正在查办虞展石之案,就在大街上遇到了虞家大千金的马车失控。平生回头见李润的马车早已不见,只得策马回到太子府。
李润冷笑,说道:“平生,你一向机灵,怎么就没有明白,仅凭一面之交就能断定对方的真实身份吗?譬如,你也见过这金玉公子数面,你能断定她究竟是何人吗?”
平生微怔,旋即跟想起了什么一样,说道:“太子的话极有道理,不过这金玉公子,我似曾在哪里见过,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到了傍晚,平生又接到暗探消息,说虞家大小姐已经到了梨落庵,并与在梨落庵里礼佛的虞家二小姐虞屏发生争执,气怒而归。
平生对正在书房内翻看虞展石履历的太子李润说道:“据说,虞锦到了梨落庵后,要虞屏立即跟自己回府一同照看虞大人,可是虞家这位二小姐自幼礼佛,这时偏偏怎么也不肯走,只说自己必须将那四十九卷经文抄完,也算是为虞大人祈福。两人争执不下,虞锦便气冲冲地离开了。”
李润说道:“平生,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一个闺阁女儿家,又何必亲自去梨落庵找自己的妹妹回家,更何况,虞展石已然病倒,她这样离开岂不是不孝?”
平生听到李润的话暗自讶然,李润继续问道:“平生,你怎么不说话?难道对本太子的分析不以为然?”
平生紧忙说道:“平生不敢,只是平生觉得太子未免对于虞锦的真伪太过警惕。平生见过她……不似有假。”
一句“不似有假”,令李润抬起头,注意起平生的神色变化来,只见平生涨红着脸,羞赧地说道:“太子,平生说的句句都是心里话,那样娇弱的女子,又能翻起什么浪来,太子何苦要较真儿?”
“平生,那虞锦给你使了什么好处,竟令你说出这番话来?”李润打趣平生,心里却暗自琢磨,总觉得似是被蒙在了一张无形的网中,这网中有谋、有仇抑或有情?
虞府的马车从梨落庵里出来,车上坐着的人已然便是虞锦——真正的虞锦。
从虞府里走出来步入马车的人自然也是虞锦,只是程衣却换了同样的衣着施展轻功追随在暗处,在街口巷尾处两人迅速调换位置,虞锦下了马车消失在暗处,而程衣迅疾坐进了车厢之中,赶车的刘材只觉得后背一阵风,待回头察看之时,车帘平缓飘动,早已无任何异状。
虞锦从太子府出来后,便径直朝梨落庵赶去,终于在程衣赶到梨落庵之前将其替换下,程衣守在了山下,而虞锦便进了梨落庵去见虞屏。
虞锦进梨落庵找到虞屏,颇费了一些周折,先是雁儿含糊其辞,一会儿说虞屏在佛堂念经,待到虞锦进到佛堂之时,雁儿又说虞屏在禅房歇着。虞锦捺着性子,陪着雁儿将梨落庵绕了一圈,终于在后院见到了虞屏。
虞锦将虞展石病倒的事情告诉虞屏,要虞屏即刻跟自己回府照顾虞展石,谁知虞屏却再三推辞,说虞展石偏心虞锦,那么自然就该由虞锦来照看他。虞锦见她只一味胡搅蛮缠,也不多言,便下了山。
回到城里,虞锦让刘材赶着马车先回去,自己与跟过来的程衣到茶楼说话,两人选了靠窗的位置,要了茶水和点心,朝窗外望着,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看来二小姐是始终待在梨落庵内的,否则这突然而去也见不到她了。”
虞锦朝外看着,面色平静,说道:“那可未必,且不说雁儿将我带着绕来绕去,只虞屏衣衫裙角上沾惹的尘土,哪是终日待在佛堂里洁净出尘的模样?程衣,看来咱们今天演的这出戏,不光是演给太子看的,还有其他人也看到眼里去了。”
“你是说誉王?不对。是翼王?也不对。”饶是程衣精明心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虞锦说的到底是谁。
“就是佛堂里藏着的那个人,就是让虞屏从我这里偷走金色羽箭,号令锦卫伏击大臣栽赃给誉王的那个人。”
虞锦手捏着茶盏,却始终没有递到嘴边,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仪王。
虞锦让程衣候着,自个儿便出了茶楼跟在仪王后面,见仪王一副寻常公子哥的装扮,顺着街道径直朝前走去,直到在一家客栈旁停下,左右环顾,见毫无异样便闪身进去。
虞锦紧随其后,见仪王庞芴衣顺着楼梯上了二楼,于是便绕进了客栈后巷,一跃上了房顶,俯身在庞芴衣进的房间顶上,屏住气息。
“王爷,我家主子让奴才来问问,那东西可做好了?”
尖厉的声音响起,虞锦判定这定是宫里出来的太监。
“拿去。”庞芴衣似是交给那太监一样事物,接着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她答应本王的事情要尽快办,慕容紫的生日已过,本王即日就要与宁王一同启程回南屏,到那时,事情就不好办了。”
“请王爷放心,奴才一定将话带到。”
听到那奴才自信满满的保证,庞芴衣放心地离开了房间。
那太监从客栈出来后,便一路向北,不知是为了讨好哪个宫女,只见他从附近的商铺里买了几盒胭脂水粉揣在怀里,乐滋滋地朝回宫的方向而去。
虞锦与那太监擦肩而过,不费吹灰之力便从那太监身上拿走了一样事物,到了偏僻处,摊开手来看,一直握在手心里的竟是与琅琊环佩一模一样的玉佩,这叫虞锦如何不惊讶?
可是,如若不是亲眼所见,虞锦又怎么会相信,一位宫里的主子让庞芴衣做的事物竟会是这枚玉佩?
正在这时,程衣追了上来,虞锦将手中的琅琊环佩给程衣看,程衣一时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给我看这枚玉佩?临行前,门主曾交代过,除了小姐你,谁也不得见这枚玉佩。”
虞锦苦涩地笑了起来,说道:“这不是真正的琅琊环佩,这是假的……”
程衣瞪大了双眼,一脸的难以置信,问道:“这世上见过琅琊环佩的不过数人,上面纹理复杂,即便是用心记也不可能记住,谁能造出一枚假的来?”
“是仪王,至于他到底如何做的,我就不得而知了。”虞锦将假的琅琊环佩也一并塞进自己随身的行囊,继续说道,“我在那个太监身上抹了些沉水香,你去知会断曲,让他仔细盯着,务必要找出那个太监来,这样咱们就能知晓他口中的主子到底是谁了。”
程衣突然警醒,问道:“小姐是怀疑,让仪王做这枚假琅琊环佩的人,便是藏有宝盒之人?”
“除了这个途径可以仿造出琅琊环佩,我再也想不到第二种可能。”虞锦眼神坚定,缓缓说道。
程衣依言而去,虞锦握着那枚假的琅琊环佩返回茶楼坐着出神,冷不丁被身后突然蹿出来的一人抢了去,虞锦定睛看去,竟是誉王段无妄。
只见段无妄手捏着那枚假的琅琊环佩在虞锦面前晃来晃去,一副要捉弄虞锦看她气急败坏的神情,但见虞锦神色淡然、不急不躁,反而疑惑起来,说道:“这琅琊环佩可是乾坤门的宝物,如今落在了我的手里,你怎么会无动于衷?难不成,这琅琊环佩是假的?”
“不错,这琅琊环佩确实是假的。”虞锦淡淡说道。
“想骗本王?没那么容易。你既然不吭声,那么本王可就留下了。”
段无妄说着,就将那琅琊环佩揣进了袖口,可见虞锦仍旧不动声色,这才信了几分,将琅琊环佩又拿到手里,细细观摩着。
“怎么可能?这天下竟然有人能仿造出琅琊环佩?这假的琅琊环佩是怎么到你手上的?你可知是谁仿造而成的?”
“仪王。”
段无妄面上变了颜色,以难以置信的口气说道:“仪王?宁王义子庞芴衣?你确信?”
虞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段无妄,段无妄深感震惊,他师承乾坤门叛徒慕容城,自然清楚这琅琊环佩的用途,乃是开启宝盒的唯一钥匙。
段无妄见虞锦看向自己,于是连忙辩解道:“小师妹,这琅琊环佩虽然经过本王之手,但是本王可没有动过它的心思。”
虞锦斜睨了他一眼,说道:“那可未必。”
段无妄失笑道:“旁人不清楚,本王却是知道的,这琅琊环佩必须用历任乾坤门门主的血来祭奠后才能化成钥匙开启宝盒。仿造个假的出来,又能有什么用?左右无碍的,你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不知道庞芴衣怎么会有如此能耐仿造出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琅琊环佩?难道他见到过真的?”
虞锦正色道:“这琅琊环佩除去你,无人见过。”
段无妄摇头轻叹,说道:“当日金色羽箭从你那儿丢失惹出祸端,而琅琊环佩在本王经手后也出了岔子。小师妹,你说,咱们两个是不是很有缘分?”
虞锦却无心斗嘴,说道:“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与仪王有过牵涉的妃嫔,我要找回宝盒,交还乾坤门。”
“小师妹,可需要本王帮忙?”
“暂且不必,我已经让人去查了。”
虞锦说罢,就要起身离开,谁知段无妄却用玉扇轻点虞锦肩头,凑过来说道:“怎么这么着急就要走呢?小师妹今天很忙啊,一会儿男装,一会儿女装,一会儿太子府,一会儿梨落庵,怪不得无暇分身与本王安心说话呢。”
虞锦冷冷看向段无妄,说道:“你派人跟踪我?”
段无妄收回玉扇,坐在虞锦的对面,懒懒说道:“本王派人跟踪你做什么?在本王心中你可是似友非敌。不过是本王派人跟踪其他人时,恰好知道了他人是如何派人跟踪小师妹的。”
虞锦知道段无妄定是派人去跟踪太子李润等人时知道了自己的动向,也不想再多言,再度起身。
段无妄急道:“你以为这样能瞒得了多久?”
“瞒得一时是一时。”虞锦说罢,走出一步后,又突然迅即回身探手将段无妄藏在袖口处的琅琊环佩取回,段无妄用玉扇来阻,虞锦干脆将玉扇一并夺了过来,朝段无妄挑了挑眉,不无得意。
“不就是一枚假的玉佩吗?值得这么认真?小师妹,你也太小气了。”
段无妄看着虞锦离去的背影,却听见段祥从背后幸灾乐祸地说道:“王爷,你可是又做了赔钱的买卖了,玉扇都让人夺走了。”
段无妄回身瞪向段祥,直把段祥瞪得毛骨悚然,伤口未愈的腿本能地缩了回去,躲到远远的角落,戒备地看着他。
“三日之内,本王要你交一把玉扇出来。”段无妄说到这里,一脸坏笑,“跟她抢走的那把一模一样的,如果有任何差池,小心你另一条狗腿。”
“这玉扇是天下第一巧匠成昆费了数月心血雕刻而成的。”
“那就找他再给本王雕一把。”段无妄说着,下了楼梯走出茶楼。
段祥跟在后面,急切地说道:“可他去年已经长睡不醒了。”
“那你就把他叫醒。”
段祥欲哭无泪,大声喊道:“我看你就是想逼着我去自杀,那你现在干脆就把我另一条腿打断吧,我不活了,不活了。”
“不想活了?本王倒是可以随时成全你。”段无妄回身,朝段祥招招手,要他来自己身边,“来,段祥,既然你都不想活了,本王送你一程。”
段祥马上变得腿脚灵便,身形一跃,躲得远远的,喊道:“现在明白人家为什么不待见你了吗?就因为你太过残暴不仁。”
“你敢再说一遍吗?”
段祥见段无妄欺身过来,轻点足尖弹跳得更远,喊道:“得,我这就去求那姑奶奶将扇子还给你。唉,去了真是丢脸啊,不过总比在你这儿丢命强。”
虞锦回到虞府之时,程衣还未回来,程裳倒是已经在房间里候着,见虞锦回来后,说道:“二小姐从梨落庵回来了。”
“咦?”虞锦有些惊讶,她倒是不曾料到虞屏会这么快回来,在梨落庵时虞屏再三推脱,还以为会晚几天回来呢。
“不过,只是她一个人回来的,雁儿还没回来。”
“二小姐现在人在哪里?”
“好像在虞大人的书房。”
虞锦蹙眉,疾步走到虞展石的书房前,听见里面传来的“嘤嘤”哭声,于是推门而入,见书房内满地狼藉,书架上的书都被推落在地上,而虞屏竟坐在那堆书中间,抱着书嘤嘤哭泣。
虞锦刚想走过去,谁知满脸泪水的虞屏竟然大喊道:“你不要过来,你给我出去。”
虞锦停住脚步,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虞屏,默不吭声。
“你出去,你给我出去,你为什么不出去?”虞屏随手捡起地上的书朝虞锦掷过去,“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虞锦不躲不闪,任凭虞屏将书掷到自己身上,甚至脸上,说道:“说清楚,你为什么讨厌我?我是你的姐姐。”
虞屏满眼都是愤恨,说道:“不要说你是我的姐姐,当我抱着母亲尸身哭泣的时候,你这个姐姐去了哪里?当父亲娶回继室而我躲在角落哭时,你这个姐姐又去了哪里?我问过父亲无数遍,他只是告诉我,你去了一个可以学习天下所有最高强本领的地方。而我却被困在家中,连书房都进不得。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恨?你如若真是我的姐姐,当年为什么不能将这样的机会让给我?却让我独自一人在这虞家面对这么多残酷而不得逆转的悲欢离合?”
虞锦俯下身,将虞屏掷到地上的书一本本捡起来,又用手拂去上面的尘土,说道:“你确定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句句是真,不容置疑。”虞屏咬牙切齿地说道。
“可是我不这么看,你不是因为丧失学习本领的机会而伤心,你是因为觉得父亲疏忽了你而伤痛,而这份伤痛在母亲去世、父亲另娶之后被无限地放大,大得你不足以掌控它,所以经常会被它反噬,这也就是你会做错事的原因。”虞锦冷静地说道。
“做错事?我做错了什么事?”
虞锦不为所动,说道:“这还需要我明说吗?”
虞屏的睫毛微颤,眼睛半垂,紧紧握着手里的书本,使劲儿揉了起来,直到把书本揉得面目全非,然后恨恨地说道:“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只恨自己力量渺小,不能报复到每一个伤害过我的人。”
“屏儿,你错了,你不该报复我和父亲,因为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虞屏冷笑,直到笑出了眼泪,说道:“亲人?多么让人讽刺的话。当看到父亲给母亲喝下毒酒的时候,你说在我心里,还会有‘亲人’这个词吗?”
虞锦震惊,母亲的死一直是虞锦心中不解的疑团,她却不敢去猜测,当从虞屏嘴里得知事情的真相后,虞锦心里竟是五味杂陈,握着书的手略为用了用力,松手之时,整本书竟是化成纸灰,落了一地。
虞锦没有问虞屏先前之言是真是假,心里似乎宁愿相信这是真的,或许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虞展石当年将自己送进乾坤门蛇窟之时生出的怨恨,变得更顺理成章些。
“如若母亲真是死于父亲之手,我势必会为母亲要个说法。”
虞屏微怔,抬头看向虞锦,似是有些不信,在看到虞锦坚定的目光之后,又点了点头。
“起来吧,不要闹了,你是我的亲妹妹,我不会拿你怎么样,你不愿意说的事我也不会逼你说。可是如若你仍旧乱来,我就不得不用些手段让你不能生出那么多麻烦了。”虞锦说罢,不待虞屏有所应答,便径直出了书房。
虞锦离开书房后,又去看过虞展石,虞展石已经服过药,精神好了些,靠在榻上有气无力地与虞锦说了几句话,见虞锦欲言又止地离开,唤住她说道:“屏儿可好?”
“她刚从梨落庵回来,身子有些乏,我让她先睡下了,待明日再来看你。”
虞展石看来早已知道虞屏回府后闹过了一场,见虞锦刻意隐瞒,欣慰之余又神情黯然地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待虞锦回到房间时,程衣也已回来,与程裳说着话,两人见虞锦进来,齐齐迎了上来。
“衣儿,你可见到了断曲?”虞锦见程衣神情严肃,心里有些不安,问道,“难道说断曲没有找到那名小太监?”
“找是找到了……可找到的是一具尸体。”
“怎么回事?”
“我见到断曲时,断曲已经在来的路上与那名小太监打过照面,闻到他身上的沉水香起初还有些疑惑,但是担心我有急事就先过来与我见面,在听我说完缘由之后,就紧忙回身去追那名小太监,谁知便寻不着了,最后竟是在一口废弃的枯井里见到了他的尸身。”程衣说道。
“那你可问过断曲,原来是否见过那名小太监?”
程衣回道:“断曲说,好像曾经见过这名小太监在容贵妃的宫里出入过,但是也怕记不太清了。”
“虽然只是死了一名小太监,可是也不会就这么不了了之,你让断曲盯着,再仔细查到底是哪个宫的太监,为谁办事。”
虞锦吩咐完程衣,见程裳始终低头不吭声,知道她心里有所惦记,于是说道:“裳儿,待明日你与衣儿同去,断曲性子顽皮,还需要你来敲打敲打才是。”
程裳惊喜地抬头,旋即又羞红了脸,说道:“谁愿意去理会他。”
虞锦与程衣相视而笑,虞锦看见程衣眼中真诚的温暖,知道程衣对断曲并无男女情感,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至少,程衣与程裳之间不会因为断曲而生出误会,这很重要。
正在这时,院里突然传来轻微声响,靠近门的程裳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虞锦与程衣紧跟其后。
谁知,却见段祥被程裳用匕首押了过来,段祥一脸的苦兮兮,哀求道:“姑奶奶,你行行好,就让我把我家主子的扇子带回去吧。”
虞锦失笑,问道:“你大老远地跑一趟,就为了那把扇子?在我印象里,你家主子可不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啊。”
“谁说不是呢,可偏偏就为了一把扇子跟我较劲。要我在三天之内给他找来一把一模一样的,我告诉他当初帮他雕刻这把扇子的人早已入土了,他也不肯听。”段祥埋怨道。
听着段祥的话,虞锦突然若有所思,段无妄正是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虞锦,庞芴衣到阳城不过数日,如何能找到能工巧匠为其仿造出以假乱真的琅琊环佩?或许,从仿造之人查起,未尝不是另一条出路。
“段祥,你回去吧,告诉你家主子,他的话我已然明白了。”
段祥微怔,说道:“就让我这么空着手回去?”
程裳骂道:“让你回去你就赶紧回去,你家主子的话是话,我家小姐的话就不是话了吗?”
“可是我家主子说要打断我的腿……”
程裳乐道:“打断就打断呗,省得三天两头往这儿跑。”
见程裳伸脚踢过来,段祥翻身坐到了院墙上,号道:“没天理啊,想我段祥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走到哪里都被人欺侮?我家主子也就罢了,那本就是混世魔王,可是连你们都……”
程裳见他胡闹,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掷了过去:“还不走,找打。”
“好,好,我走。”段祥跃身离开。
程裳转过身面朝虞锦和程衣,因欺侮段祥占了上风而显得兴高采烈,谁知一刹那,身后一阵疾风,回头之际,发鬓间似是多了一物,取下来一看,竟是一朵蔷薇花,当即松手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抬头看见虞锦和程衣掩饰不住的笑意,羞得脸颊通红,飞奔回了自己房间。
谁知,第二日段祥又持了请柬跑来了,原来有人要宴请段无妄与其师弟金玉,而那人赫然便是翼王。
虞锦本想推辞,可是段祥说道:“我家主子要我告诉你,翼王派人送请柬时曾捎来一句话,如若金玉公子不赴宴,翼王府便不开宴。”
“没想到翼王会如此看重我。”虞锦苦笑。
“我家主子料着你会说这句话,要我对你说,他也很看重你。”
虞锦哑然失笑,只得换过装与段祥一同前去。
当虞锦一身白袍,轻轻摇着手中的玉扇,风姿绰约、宛如清仙般站在段无妄的面前时,段无妄赞赏地看着她,耳边却传来段祥那该死的话音。
“主子,我觉得这扇子你不要回来也罢,这扇子在她手里好过在你手里千万倍。”
段祥说完便未卜先知地朝一旁躲闪,谁知还是慢了一步,屁股上硬生生地挨了一脚,痛得直叫唤。
虞锦跟在段无妄后面进入翼王府,这是虞锦第二次进来,发现这府里与那一夜似有不同,奴仆多了不少,且神情再无往日那般傲慢不屑,都恭恭敬敬地候在一旁随时听从使唤。
翼王府并不大,可是后院竟似另有乾坤,有一座相当庞大的假山群,而其中最大的假山是中空的,宛如一座天然石屋,走进去后才发现里面竟也似寻常大厅一般的摆设,各类家具齐全,中间摆了一张大的桌子,上面布满茶果,而主人翼王便已等在此处。
“翼王客气,原本本王想要做东,谁知竟被翼王抢先了一步,真是失礼。”
翼王神情温润平和,始终含着一丝微笑,看了虞锦一眼,又对誉王段无妄说道:“咱们来日方长,本王总有机会喝上誉王府上的酒水的。”
“这个自然,师弟,来这边坐。”
段无妄执起虞锦的手,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的座位上,虞锦暗暗用指甲掐痛了段无妄,段无妄吃了暗亏,却又强忍着不肯松手,直到后进来的太子李润看到了这一幕。
李润笑得意味深长,说道:“誉王,你与自个儿师弟真是好情分啊。”
虞锦暗暗用了力气,只怕是要将段无妄的手掐出血来了,总算逼着段无妄松了手,见段无妄暗暗瞪了自己一眼,也不加理会,只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金玉公子,听说昨日虞家二小姐虞屏已经从梨落庵回到了虞家,你可曾去拜访?”太子李润问道。
虞锦倒是没料到李润竟会来翼王府赴宴,刚才心中略有盘算,知道躲不过李润的问询,回道:“听说虞大人病了,未曾前去叨扰。”
“哦,既然金玉公子与虞家二小姐相熟,那么与虞家大小姐可也相熟?”
虞锦知道李润终于步入正题,这才是他心中最想用来试探的话语,不是吗?
“曾经见过,并不相熟。”
李润笑得意味深长,不再追问,虞锦知道李润明显不信,心中开始有些不安,只见旁观的段无妄轻狂地笑了起来,说道:“皇上不过就是让太子负责查明虞展石一案,太子怎么会问到我师弟的头上了?”
对于段无妄的质问,李润并不放在心上,说道:“只因你师弟对虞家未免太过挂怀了,这不得不令本太子怀疑。”
虞锦冷笑道:“太子难道想要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把戏吗?”
李润伸了伸手,舒展地坐在椅子上,略挑眉,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是不是欲加之罪,你心里清楚。”
此时,极少说话的翼王突然说道:“今日我做东,邀请太子、誉王和金玉公子来把酒畅谈,想必各位都很好奇原因。我不妨直说了,是因为我即将返回封地。”
段无妄笑着调侃道:“嗨,本王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原来是要回封地,咱们这些个人里面,除去太子,又有谁不回自己的封地?”
虞锦看翼王的面色略有不佳,心中正疑惑,却看见翼王握住酒盏的手微微颤着,猛然灌下满杯酒,苦涩地说道:“父皇下旨,命我……永生不得再进阳城。”
段无妄肆意的笑容还僵硬地挂在嘴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翼王,而李润似是毫不知内情,眼底深处也藏着几许讶然,唯独虞锦,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阗帝终究没有迈过心里那道坎儿,当看见慕容紫疼惜爱子,当看见翼王在狩猎场上一展风姿的时候,他心中的某种仇恨被挑起,他也怕心中埋下的这颗丑恶的种子生根发芽,直到渗出毒液,吞噬万物。所以,他要让翼王离开阳城,待在荒凉苦寒的平度,以绝后患。他认为这已经是对翼王最大的恩赐。
李润与段无妄都是极为聪明的,当即刻意忽略翼王眼底浓浓的悲伤,宽慰他不过就是阗帝一时气怒,过后便会收回旨意。
因此变故,这宴会各人都有些不自在,李润率先离开,起身之际,问道:“金玉公子,你就不打算送一送本太子吗?”
虞锦无所谓地说道:“太子之命,不敢不从。”
虞锦陪着太子走出假山群,李润突然回身,身形逼近虞锦,俯身在她耳边说道:“你记着,不要再让本太子觉得你有任何的危险气息,否则本太子杀无赦。”
“太子就不怕杀错?”
李润眼底布满阴霾,面色沉郁,冷冷地说道:“宁可错杀一千,绝不会饶过一个,这一向就是本太子信奉的金科玉律。”
“既然太子已然认定金玉跟虞家有关,那么,是否可以将怎么处置虞展石告诉在下呢?”虞锦试探问道。
“你很想知道吗?好,今晚三更,太子府……不见不散。”李润压低了声音,其温热的气息扑在虞锦的脖颈间,暖暖的、麻酥酥的,说罢,朝虞锦深深看了一眼,大笑而去,似是握住某种权柄一样,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
待回到假山中空的大厅内,虞锦见只有誉王段无妄还坐在里面,于是用眼神询问翼王的去处,段无妄没好气地说道:“本王还以为你趋炎附势地跟着某个人走呢,好在你有良心,知道回来。”
“段无妄,你哪来的这么多废话?我问你,你老实答便是。”
“在此之前,本王却想告诉你另一个消息。”段无妄朝虞锦招招手,示意她凑过身来,见虞锦冷冷看着自己一副洞察他目的的样子,只得作罢,压低声音说道,“容贵妃昨晚遇刺了……”
虞锦微怔,心中一面盘算着为什么断曲没有传出消息,一面旋即追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容贵妃怎么样了?”
“容贵妃不过受了些皮肉伤,皇上却雷霆大怒,因为当时容贵妃正抱着小皇子,那刺客明显是冲着小皇子而来,十三枚淬了毒的暗器齐发,幸亏有个眼明手快的小太监扑在了前面,否则小皇子难逃一劫,容贵妃也少不得会被累及。”
虞锦听见段无妄提及小太监,心里已然盘算起那人是不是断曲,否则容贵妃宫中出了这样大的事,他为何不将消息递出来让自己知晓。
虞锦本想再问为容贵妃母子挡住暗器的那名小太监的状况,心思一转,终究是生生将口边的话吞了回去,知道的人越多,断曲的处境便会越危险。
“皇上已经命太子追查刺客的下落。”
虞锦挑眉笑道:“阗帝倒是真真信任太子。”
“你是说皇上没有心存疑虑,不认为派出刺客的幕后真凶会是太子?”段无妄看了虞锦一眼,说道,“不会,太子一向谨慎,不会出这样的下策落入别人眼中。”
“那是慕容紫的手笔?”
“那怎么可能?你瞧翼王如今已经落到这步田地,慕容紫还要去争什么?争来又有什么用?”
虞锦听见段无妄的话,想起那个眼神温润、身形羸弱的男子,不由得轻叹,生在帝王家是他的劫数,只是虞锦记得他曾在慕容紫宫中斩钉截铁地说起过要报复这天下伤害过他的人,他真的甘心这样放弃吗?
见虞锦出神,段无妄笑着打趣她:“什么时候能见你为本王这般好生思量,本王也心满意足了。”
“等你死了之后,我一定为你好生思量。”
段无妄故作气怒,眼神却实实在在地黯然了一下,随即恢复平日里的嬉笑,说道:“有什么话,你赶紧问,本王还急着回去应酬宁王、石相呢。”
翼王更衣回来,听见段无妄的话后,紧跟着说道:“还有本王。金玉公子,不如咱们一同前去?”
原来,宁王李通宴请誉王与石相,仪王庞芴衣作陪,后来不知道因何宁王又派人送来请柬邀请翼王也过府一聚,翼王没有推托,爽快应下。
虞锦想起太子李润临走时的话,心里微微一颤,随即犹豫起来,可是难得宁王、石相同堂而聚,虞锦又不愿舍弃任何查出端倪的机会,略想了片刻,答道:“好。”
段无妄眼珠子一转,坏笑道:“今晚上宁王府里可热闹着呢,听说宁王还给督律寺卿虞大人派了请柬呢。”
虞锦面色一凝,清楚地知道虞展石是绝不可能赴约的,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待在虞府听候阗帝发落,况且是石相暗地里找人联名弹劾他,他此时赴约岂不是要与石相撕开面皮?
虞锦自然明白段无妄说这句话的用意,暗暗瞪了他一眼,却见旁边的翼王波澜不惊,不禁有些诧异,这翼王在听到段无妄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后,难道不该有一丝疑惑吗?
“既然翼王开了口,金玉自然是要去的。”虞锦缓缓说道。
段无妄笑道:“小师弟,你说翼王这算不算是对你另眼相看?昨日说过你若不来赴约便不开宴,今日又邀着你一同前去宁王府。翼王,你对本王小师弟的诚心可见一斑啊。”
“本王自认为与金玉公子投缘,所以想多亲近亲近。”翼王淡淡说道。
段无妄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见虞锦杀人的目光递过来,随即拼命忍住,说道:“小师弟,翼王想跟你多亲近亲近哟。”
虞锦看了翼王一眼,见翼王说得淡然却诚恳,丝毫不像是作假敷衍,于是也说道:“翼王盛情,金玉铭记在心。”
段无妄大惊小怪地喊道:“小师弟,你这是在怪本王没有开口相邀吗?本王是怕你今晚上还有更要紧的事,再耽搁了你。”
虞锦这时才明白段无妄铁定是猜到自己与太子今晚有约,所以说话才这般阴阳怪气,让人气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