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四十感怀
小时候想四十岁,觉得那是一个非常遥远的人生驿站。倏忽间,自己不觉已到了这一站。昨日照镜,忽见头上添了许多的白发,竟诧异了很久:仿佛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今日是新年,坐在家里,无所事事,也不想出去寻热闹,有一会儿,心中却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在寺庙里的感觉:古寺空寂,细细的雪霰打在松柏上,簌簌有声。竟异常地怀想此种情境。默然半晌,寻思在这闹市里何处能寻到这种境地,转转也好。最后还是苦笑了。
瞻望前途,说不上来有多少雄心壮志,倒是心比以往冷淡了许多。不是冷静,是冷淡。对于热闹,越发地不喜欢了。读书也更多地喜欢读旧书、古书。记忆力当然是越来越差了,但读古诗尤其是自己喜欢的诗句却能过目不忘。一日看一本新杂志上有人引了一首古诗,眼睛随意一扫,就记了下来,且再也忘不掉。这首诗是:“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喜爱王维和陶渊明。特别喜爱陶氏的《归园田居》:“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这些诗确实是“此中有真意”,使人“欲辨已忘言”。喜欢了就用毛笔书写。对书法有特殊的爱好,但却没有认真临过帖,没有什么功夫,只是胡写乱画而已。先前常写在纸上,是那种水写宣纸,写过即干,不留痕迹。但这也麻烦,一是纸常常铺不展,二是刚画得兴起,纸即用完,得过一会儿才能干。后来我干脆就在桌子上写。走笔如飞,自己感觉书法的美大大胜过纸上。看来是满桌的水印,但我却能读出其中的深意。
吃也更喜欢吃家常的粗茶淡饭。节日来了客人,大家就嚷嚷着改善伙食。弄了满满一桌,我却吃得没有什么滋味,总要再弄一碗稀饭或是面条吃了。搞得客人过意不去,觉得他们搞了特殊。
聚也喜欢与老朋友相聚。新朋友后来也结识了不少,但在感情上总是难以亲和起来。自然,这两年老朋友也离散了不少。没多大本事的奔了仕途,有本事的下了商海,各走各的阳关道去了。“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李白这首诗,也慢慢地有些懂了。近年见利忘义的人多了,老朋友中也少不了此等人。商业社会、市场经济嘛。一日给一个十几年前的老同学说起对这等见利忘义之人的意见,说有些老朋友简直太不够朋友了,见利忘义,重色轻友,过河拆桥,背信弃义,老同学不知几时皈依了佛,笑着劝我:不要对人寄什么期望,有了期望,才会有不好的感觉。当时不服,后来在夜里几次不自觉地想起了老同学的话,觉得也有些道理。
到了四十,只有两个感觉:一是思想上顽固了,排斥的东西多了;二是心淡了,很多事也看淡了。当然看淡之后,对有些东西却更看重了。许多过去看轻的今天却觉得无比重要,许多过去看重的今天看来却不值一提。四十年来,也曾辜负了多少美好的时光,忽略了多少不该忽略的事情!四十年岁月汰洗,多少大事烟消云散,多少细节又突显出来,令人心动,使人难忘!对于情感上的念旧与思想上的顽固,也多次惕然反思:这是否老态的表现?终觉得心尚不老,认为这是生命进入另一阶段的必然,是生命的又一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