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王叔晖：一生相伴是丹青

春日里，院子里的桃花开了，听燕子一家在屋檐下呢喃。

祖母在厨房里忙着烧火做饭，炉火燃烧木材发出“噼啪”声，小花猫在祖母的脚下“喵喵”直叫。我坐在祖母的土炕上，依着雕花的木窗棂，望着窗外一片嫣然的桃花，手里翻阅一本本连环画。在童年时最惬意的时光，我最喜欢连环画——《西厢记》。

多年以后，在当当网购了一套丹青四海生——大师王叔晖古典连环画珍藏本。有《西厢记》《梁山伯与祝英台》《花木兰》《孔雀东南飞》等八本。我小心翼翼翻阅着，童年喜悦的时光一瞬间扑面而来。

仿佛还是春意盎然的午后，我一边翻书，一边问祖母：“奶奶，我看的书为啥叫‘娃娃书’。”祖母一边拉着风箱，一边抬起花白的头，笑眯眯地说：“哎！不就是给你这样的娃娃看的书吗？”我细细品读一幅幅优美典雅的画，慢慢读懂了书中故事。

住在普救寺的翩翩公子张生遇见了宰相的女儿崔莺莺，他们一见钟情，互生爱慕，后来，在丫鬟红娘的帮助下，两个人喜结连理。

多年之后，重读王叔晖先生的《西厢记》。原来，那时读的是王叔晖画的王实甫的《西厢记》，而不是元稹的《会真记》。

《西厢记》连环画的封面上就是一幅画《听琴》。此刻，画里的崔莺莺温婉秀美。她站在窗外侧耳倾听，云鬓高悬，眉目如画，脸上升起淡淡的红晕，不盈一握的腰间环佩琳琅，微微倾斜的腰身，有一种娴静端庄之美。她细细倾听屋内的琴声，琴声如诉，无尽缠绵和哀伤。爱情，总是那么令人忧伤。

张生一边抚琴，一边吟唱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弦带语兮，欲说衷肠……”此刻，张生满腔相思，只有一张琴替他说了。

天上一轮圆月。相思如满月，夜夜减清辉。此时，莺莺在窗外听见张生的心声。

我喜欢的另一幅画就是《佳期》。张生的门被红娘一只玉手轻轻推开。莺莺一只脚跨进门里，一只脚还在门外。几分迟疑，几分娇羞，几分矜持，几分优雅。莺莺脸色好美，淡淡的红色晕染在白皙的脸上，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眉目含情，眼里都是欣喜，有大家闺秀端庄节制的美。她抬起一只手，遮掩着桃花般的脸庞，就不让他看见。樱桃小口一点点，微微抿着，欲说还羞。将一位女子在佳期来临之时，内心的欣喜画得出神入化。

开门的张生，倾斜的身姿透出内心的喜悦。然而眉目之间，喜悦之情却是收敛而含蓄的，没有一点轻薄、狂喜之态。是啊！王叔晖先生多么懂得画中人的心，如果画出张生脸上一点轻浮，喜上眉梢，又怎能配得上莺莺对他的一往情深。只有沉浸在爱情中的女子，才如此勇敢果断，她如飞蛾扑火般燃烧了自己。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良辰美景，佳人如梦。每个人一生最忘情的时刻，不就是倾心相爱、情投意合、琴瑟和鸣的那一晚。有的人为了那一次相守相依，等待了长长的一生。因为，荒凉的尘世间，人生的喜悦美满实在太少太少。

那一刻，我懂得画家的心，她仿佛将所有的爱与心血，都赋予画中人，那些古典爱情故事里，梁山伯与祝英台，张生与崔莺莺，许仙和白娘子，焦仲卿和刘兰芝……

看王叔晖先生的照片，是她暮年的模样。她指间燃着一根香烟，烟雾正袅袅升起，她神情安静而淡然，不悲不喜，仿佛沉浸在故事里，思索着画中人的表情和姿态……

《西厢记》的最后一场，就是饯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十里长亭里，石桌前，坐着神情肃然的老夫人，秋风萧瑟，黄叶飘零，张生衣袂飘飘，将要远行。莺莺站在他面前，微微皱着眉，眉尖若蹙，满眼含悲，一腔柔情，化作相思泪。此刻，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这是送他进京赶考，还是此生永别。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西厢记》里结尾是金榜题名，花好月圆，《会真记》里却是一生离散。

有人评论她的画：“她笔下的人物情浓意抒，优雅恬静，境韵悠长。崔莺莺清丽文秀、脉脉情深，红娘机敏善良、情趣盎然，张生痴心一片，都通过她流畅、细密的线条，勾勒出传神的形态、动作、表情。而使人物个性鲜明，生动形象，活现于画中，有沁人心脾的美感，读后久久不能忘怀。”

王叔晖先生自幼痴迷绘画，十五岁加入北平中国画学研究会，师从画家徐燕孙和吴光宇研习绘画。其中，徐燕孙是著名的工笔人物画家、红学家，其在人物造型和笔法的运用上，对王叔晖的影响非常大。画家吴光宇先生在画面的布局，以及色彩的处理等方面，对王叔晖艺术创作深远的影响。

画中始终流淌着一种古典的淡然忧伤，一种深深的静寂。她终生未嫁，孤独终老，一生与笔墨丹青为伴。她一生有过美好的爱情吗？也许，绘画带给她的幸福感和精神世界的富足，不是我们常人所能理解的。

她把一生的爱都沉浸在画里，沉浸在她笔下的才子佳人、千古佳话的爱情故事里，那么深情脉脉、温暖人心。在物欲横流的当今社会，如果没有人再相信爱情，那么，去看看王叔晖先生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