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乡友书牍
张亚明《重温往事》
海文与我同村,有回吃汤水时遇到一起,向我推荐了张亚明的书稿《重温往事》,嘱我读后写几句话。作者和我是同时代生人,生活经历大致相近。尤其让我慨叹的是,一个出身地富家庭的子弟,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能够忍受歧视,坚守人的自尊,以求自强自立,有所作为,到了花甲之年重温往事时,便坦然无悔。虽然没有重归田园,也总是心向往之。
三十年河东河西,眼下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土豪梦,岂不是亚明先人那个由高陵瓦盆张出发北上的织罗匠的致富梦。从而置买了大片水淹不死火烧不死的土地,为后人造福却害苦了某一代后人。贵在那些被烧毁的线装书灵魂不灭,作为家风家学传承给了蒙难的后辈,使之起死回生,重新风光。可见在世代流变的沧桑中,财富与文化的相辅相成,是不可或缺的。
作者笔下的石柱原,我小时候去过,隔一条宽阔的漆水河谷,即我的黄堡东原。文中说到的黄堡三高、王家砭、红崖、新城、韩家胡同,也是我少年时代涉足的地方,那里有老亲戚,说不定也能与亚明攀上瓜葛。这便多了一层亲近感。
往事的回溯,是在重温中获取梦一样重现的旧景,从陈年老酒中汲取一点生存和安抚心灵的滋养,如此而已。倘若还能让后人认同,就像当初聆听祖辈们唠叨古经一样,于不经意间播下一粒家传的种子,说不准在什么季节就发芽开花了。中国古代的士族世家是这样形成的,如今的望族也是这样炼成的,以期成为社会有用之才,或受人尊重的安分守己的普通劳作者,而非鸡鸣狗盗之徒,让人戳脊背。
在叙写笔调上,书稿有相当篇幅是不错的叙事散文,情理交融,语言拙朴生动,在诉说或伤感中流露出生活的真谛,勾勒还原了历史时代的真实面孔。如《我的家族》《童年记忆》《我的家庭》及求学、回乡的篇章,尤其是写公干后每周往返六七十里地,为生计耕种庄稼的情景,让人触景生情,感慨万端。而写“文革”的篇章比较粗疏,似乎是保留了特殊的时代气息原貌,却缺乏立足当下去反思剖析内心的真相,文字上仍显令人生厌的假大空话语,在一定程度上有损于整体文本的风格。
至于随笔部分,尚有人生哲理格言,文字也简洁,但也没逃出略嫌空泛之窠臼。倒不及在写目不识丁的母亲,用类似“满则损”的农民哲学,其实是口口相传的传统哲学,来得真切的多。游记文字,顺畅流利,有个人身临其境的感受,寓意上若有新的发现就好了。
是为序。
2014年6月5日
张玉屏《野草荒原》
见到宜君名不见经传的张玉屏,接着读到她发送到邮箱的书稿。这部《野草荒原》,本是为她的父亲作传的,围绕主人公也写了形形色色的众多人物的命运。父亲并非传奇,是司空见惯了的一代普通人的缩影,在纪实的骨架下,逼真而简洁地叙述了这个时代人的生存和精神处境。其故事和情节细节,源于作者的体察与领悟,就显示出了它的独特性,加上熟练的文字掌控功力,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比传记类文本多了小说式的刻画,主要是以事件叙述和场景素描以及对话方式诉说的,而比小说类虚构的离奇,又有坚实的生活原型支撑。所谓野草荒原,不是没心没肺的文字游戏,而是把视角从平素的乡村世态中抬高放宽一点,去叩问天空或地狱,便拥有了它的审美色彩。文学在民间,也正是文学的生命力之所在。
2014年6月14日
郭亚民《绝代风华》
郭亚民是我的高小同学,他家与我家隔沟相望。近五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二人重见,都已是白发人了。他当年的文学梦还没醒,告老还乡后写了这部长篇小说《绝代风华》,让我看看。我在阅读过程中,心绪随作者的牵引,不时回到那个特殊的少年时代,被作者所描述的人物和风情所感染。那是乡村少年青春萌动的岁月,物质虽然贫乏,精神却很饱满,纯情而富于理想。少男少女间的情感,透露出生命的美好。经历了突如其来的“文化大革命”,沉静的心灵被打碎,人际间关系紧张,原本的友谊和萌动的爱情出现偏差,阴差阳错,各自顺从了自己的命运,各奔前程。作者基本上依照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文字流畅优美,写景生动活泛,人物的性格命运在娓娓道来的场景推进中趋于鲜明,真切细致地描述了那个时代的社会生活图景,以及人的心理历程。当然,比起当下文坛小说的做派,此作还显得传统一些,平面化一些,对人性的深层揭示和社会繁复性的认知还有欠缺。但作为一直远离演进中的文坛,却写出了洋洋大观的文本,其勇气与韧性可嘉。总是个人的一笔精神财富,也自有它不可替代的文学价值。
2014年6月18日
朝花夕拾 人书俱老——刘清荣书法集序
两年前,也是这样的夏日,我突然接到一位陌生电话,他说他是铜川水泥厂的刘清荣。我的思绪顿时回到了四十年前,刘清荣,不就是那位瘦瘦的字写得很好的厂工会宣传干部吗?当时彼此都喜好写写画画,我记住了他的人与字。之后,我从水泥厂上了大学,毕业后筹办《陕西青年》杂志,还通过师傅李亚南邀请刘清荣先生为刊物题写过刊名。尽管刊物选用了鲁迅的字体,也可见刘先生清荣的字也是入了法眼的。
朝花夕拾,约好与同是富平乡党的我的恩师刘蔚海家重聚,因刘清荣先生病体初愈,憾于未能相见。人生如此交集,能有几回?
又是一个夏日,清晨,我收到刘清荣先生的手机短信,让我为他的书法集写几句话。我打开网页,很快搜索到了他的书法视频。印象中,他是擅长于行草的,惊异的是先生的真草隶篆样样功底深厚。四十年了,人书俱老,当年的字如若是春花,当今刘先生清荣的字当是沉甸甸的秋之果实了。
不管什么书体,我还是延续着记忆中的刘先生的风度与做派。人书一理,如唐人杜甫所言,那么瘦硬通神,也如柳公权之风骨,于当今书道是可以跷大拇指头的。书道纷纭,熙熙攘攘,多为名利所困。自信刘先生清荣乃一代雅士,清而荣之,于汉字书写中安妥精神,方为君子也。
2014年7月5日
梁晓沛的散文
梁晓沛结集的散文作品,由流年、城事、乡记组成,其实也可以当作乡与城的流年心电图。其中若干篇章,出自个人独特的真切体验,透视出某种时代的烙印和人生普遍的心理履历。
作者笔下的月光城,童趣十足,记忆中珍贵的快活、自由与生命力,恰似月光一样美好。荡远了的秋千,飘浮的风筝,甚或“贼”时光,对河流的遐思,雪天的漫笔,充盈着鲜活生动的细节,如欲滴的嫩叶。“高四生”梅子,是令人怜惜的青春迷惘与徘徊,洋溢着真挚的友情。写小红门里的外婆家,细致入微,而外婆没有等到我的拐杖就走了,从此我欠你一根拐杖,眷恋甚深。野菜和槐花麦饭的香气,母亲和我去镇街卖玉米棒的情景,大场北边一隅的电碨子,小学校的凋落,和旧村庄一起笼罩在秋日苍茫的烟雨中,一派寂寥。而先辈出生、成长、婚育、劳作,喜乐歌哭,走完一生的这块土地,依然是老村出生的这一代人生命的源头,在血液中流动。
从砂锅店读到一首爱情诗,由此联想到诗作者,从饺子馆墙上读到书法,追寻宋代词人的身世,时空交错,从而发现世俗生活中的诗意。写到太平角观海,蕴含了一定的哲思信息,则多了人生的沧桑感。写雨天读书,怀人,不知人念我否?在城市生活久了,面对陌生人,信任与否?有房无家与有家无房,各有各的际遇。失去丈夫和家庭后的吉美,四处打零工养活自己,开始了一个人的新生活。村民和工地民工混杂一处的小区居民,以及小市场内外,又有多少人间烟火,喜怒哀乐。而蜂窝煤的琐碎,不乏芸芸众生的人间冷暖,丰富而驳杂。
由此可以看出,作者无论写到乡还是城,都延续着时光的流动,一步步地寻思时光深处真实的生活图景。从单纯到繁复,再回归繁复之后的坦然与安谧,是一种心底的生活真谛的追寻。时光的追溯,正好消化当下的生活与精神处境。其笔致力求简约,语言情调也趋于隽永。在题材上,可归整雷同的人与事,避免零碎或重复。叙述层次上,可再明晰一些,力图阅读时的顺畅自然。
2014年8月11日
致学敏
学敏你好,我平常看小说很少,你的长篇我浏览了一遍。第一感觉是语言很好,叙述的语调质朴,不温不火,徐徐勾画出了一幅当下乡村纷纭风趣的世俗画。人物,事件,场景,穿梭往复,随心所欲地推进看似平白实则险象环生的故事。结构上非线性,黏黏糊糊,不易理清,如果静下心来读,这样的小说是引人入胜的,有品位的。我不大赞同的是你偏颇地一如既往地为作品起了一个不妥切的名字,如以前的《子宫》,好好个娃偏叫他狗蛋驴垂子,不如村景、土风一类入文。人家可以丰乳肥臀,可以肉林酒池,你来个《臀林》,满世界的精尻子,嗜淫癖,粗俗不文。通篇的对白是融入叙述的,却又另行标示一些对话,行文体例上别扭。以上随感,仅供参考。
张佳羽《破城》
文学早慧儿佳羽同学是我的博友,她与我的女儿同龄,《破城》中描述的情景与她们的生活和精神处境有类似之处,读来倍感亲切而凄美,从中可以汲取到青涩的自信、勇气和能量。美丽的羽毛,不会在破城的博弈中损伤,将会在天地间飞得更高,直抵梦想的境界。
致艳茜
艳茜学妹有心,温故而知新。
安琪,应该是“安旗”?陕西省文联理论部有位安琪,不是同一人。戈壁舟“文革”后曾任西安市文联主席,他的夫人安旗在西北大学中文系任教,我听过她讲的唐代文学的课,堪为一代才女。我与他们有过交往,印象美好。
百度显示:安旗,人名,当代女评论家。原名安琦,满族人。祖籍黑龙江,1925年生于四川成都。因家中贫苦,17岁就离开学校去挣钱养家。15岁开始学写散文,后来在成都的一些报刊上发表了她翻译的屠格涅夫的散文诗。20岁在四川大学半工半读时,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地下党的外围组织。1946年到延安,194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新中国成立前,她一直在部队工作,1955年任陕西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副处长,1959年调四川省文联从事专业写作,1979年开始研究唐诗。著作有论文集《论抒人民之情》《论叙事诗》《论新诗民族化群众化问题》《毛主席诗词浅释》《李白纵横谈》《李白传》等。
诗人公刘曾在人民日报发文批判张贤亮《大风歌》,自己之后也被划为右派。我也是在网上读到,写过一篇博文,记述感想。公刘诗才出众,八十年代有陕西之行,居高临下,说陕西诗人还没有走出潼关,让在座的陕西诗人们诧异。
《延河》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宝库。历任《延河》主编名单,让人亲切温暖。不尊重历史,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他们中的不少前辈,曾手把手帮我改过稿子,是我的恩师,不敢忘记。《延河》首届文学奖有我和程海、蒋璞,记忆犹新。可惜有好多前辈已仙逝,觅不到踪迹了。他们是《延河》的先人,值得孝敬。近几年,我已经没有再看到过这本杂志了。
李晓信的诗文
癸巳年清明时节,春雨纷纷,空气清新。我与万勤同行,在老家铜川十里铺一家酒馆,遇见了一位朋友,他姓李名晓信。
李君长我一岁,川口以北赵家原人,与我家乡的土原南北相望,直径距离不过十里八里。年少时,我曾经与父辈拉着架子车,从那里上原,到北山里割耱条。耱是一种农具,用粗壮的荆条或酸枣刺编织而成,秋播时用它平整土地,春天也用它梳理解冻的麦田。我们这些耕读传家的后人,尔后进入城市,远走天涯,却未必对家乡方圆近在咫尺的地方了如指掌。比如,对赵家原,我是在读了李君的诗文之后,才感受到了那个唐风遗存的村落的气息。
文化的承传是潜移默化的,也许在古槐的叶脉里,也许在祖辈不经意的一丝微笑里,自然奥秘便与庄稼人的心智达到了默契。于是,滋生出了后辈人的心性。我读着李君的诗文,重温共同经历的时代,从他笔下的一棵树到一个人,从一处风物到一桩传说,琢磨着他善于思考的心路,感受着他对乡土记忆和历史文化的诠释,倾听着他的咏叹,有着乡党的亲近感。他的文字表达方式,是直抒胸臆,无拘无束,抑或不同于通常的谋篇布局和韵脚格律。比如有的诗一二句押韵,三四句转韵,完全是信天游和民间板数的乐感,而与旧体诗格式参半,这与他的个人理解有关,不作强求,重要的是词语所表达的真切感悟。
诗文是李君茶余饭后的嗜好,可谓余兴,几十年间,他在经济领域的才智已经是华彩飞扬,胜似锦绣文章。读他的文字,感觉是作者生活潮水的余波,平静的呼吸,散漫的言语,也是自我精神的补充,一种心灵的慰藉。
2013年4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