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试车
傍晚,我们坐在人民公园咖啡馆里,抬头看看岩石公园那边的树林,低头看看池塘里又红又绿的水——那是露台上一串串红的绿的电灯倒映在水中的缘故。姑娘们都出门了,从树林那边突然传来她们兴奋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像小鸟。城里的姑娘总是这样,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互诉衷肠的甜言蜜语。
“嘿,格拉夫,”希基说,“夜晚绽放。”
“是啊。”我赞同地说——这是春天第一个沉闷的晚上,空气是不多见的湿热,姑娘们开始露出了白嫩的胳膊。
“我们要出去玩,叫他们羡慕得哇哇叫!”希基说,“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格拉夫。我想出了寻开心的好办法。不要什么计划,格拉夫——这是第一点。不要地图,不要想着哪天到哪里,不要想着哪天回来。就想着怎么玩!想想高山,想想海滩。想想富人的窗子,想想乡下的姑娘!你觉得哪里会有姑娘,我们就去哪里,我们就走哪条路。走弯弯曲曲的山路。第二点——走野兽出没的路。”
“你觉得这辆摩托车怎么样,格拉夫?”他问道。
“太喜欢了。”我说——虽然他只带着我跑过一两个街区,从法贝尔的修理铺出发,绕过施默林广场,到人民公园咖啡馆。真是漂亮,突突的声音可真大,坐在上面一跳一跳的——一踩挡位就飞跳而起,就像一只警觉的大猫。即使怠速空转,都能引得那些讨厌的路人不住地看。
“以后你会更喜欢的。”希基说,“到了山上。我们去意大利!我们轻装出行——这是第三点,轻装出行。我只带一只帆布背包,所有的东西都塞在里面,睡袋挂在外边。别的什么都不带,带上钓竿。我们要在山间溪水里钓鱼,一直钓到意大利!”
“让费希特博士见鬼去吧!”他大喊。
“让他见鬼去!”我说。
“让他的牙龈都掉光!”
“掉在歌剧院里。”
“让他彻底见鬼!”希基说。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格拉夫,考试不及格,你不会难过吧?我的意思是,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有什么。”我说。真的没什么——夜里的空气如此清新,香得好像年轻姑娘的秀发。大树的卷须耷拉下来,扫过花园的石头,嗖嗖作响,将池塘里的水流声都盖过了。
“明天一早,”希基说,“我们就打包,悄悄出发。你们等着我们的消息吧!还没等费希特这个老家伙刷完牙,我们就轰隆隆地开过大学了!还没等他拔去他那黏糊糊的罐子的塞子,我们就出城离开维也纳了!”
“我们要沿着宫殿附近的街道走。我们要把他们都吵醒!他们还以为有轨电车失控了吧!——要不以为河马来了!”
“不停放屁的河马!”我说。
“不停放屁的河马大军!”希基说,“很快我们就要开到蜿蜒的山路上,两边是茂密的树林,蟋蟀纷纷摔死在我们的头盔上。”
“可我没有头盔。”我说。
“我给你准备好了。”希基说,他一直为这次旅行做着准备。
“我还得带什么?”我问。
“防风镜。”他说。“我也准备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飞行员用的防风镜——青蛙眼,黄镜片。太漂亮了!还有靴子。”希基说,“我给你准备了一双货真价实的靴子。”
“我们快去收拾一下吧。”我说。
“别急,先喝完啤酒。”
“然后就走。”
“轰隆一声上路了!”希基说,“明天晚上我们就喝上了山间清冽的溪水,甘甜的湖水。睡在草丛里,让太阳叫醒我们。”
“嘴唇上满含甘露。”
“还有乡下姑娘陪着!”希基说,“除非天不遂人愿。”
我们举杯一饮而尽。露台上一阵低语声。周围桌子的一张张脸在我们的啤酒里游荡晃动。
脚一踩,嘭地发动了。活塞远距离的吸气声好像是从发动机下面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摩托车的轰轰声,以及引擎匀速空转时发出的缓慢的、顺畅的突突声,着实动听。希基就这样热着车。我的目光越过树篱,往露台上的那些桌子看过去。那些人并没有露出恼怒的神色。他们不再轻声耳语,而是转过头看着我们。摩托车发动机发出的缓慢节奏与这个春天最初的沉闷空气倒是十分合拍。
希基的猎鸭夹克背后的通风口袋里多了一个新的东西。我再转头看看我们的桌子:上面的盐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