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知去哪里
出了山谷,也没有了夜虫,我们开上了柏油路,但不一会儿又变成了泥路,现在那条河总是藏在密密的杉树林后边,我们无法看见。摩托车沉闷的喇叭声冲击着森林,传来阵阵轰隆的回声——好像有别的骑手向我们冲来,秘密地穿行在这密密的丛林中。
很快,我们穿出杉树林,夜幕黑得令我们的呼吸也要加倍小心。我们觉得又到了开阔地带。突然,面前隐隐约约出现了什么东西——一个摇摇晃晃的黑色谷仓,门被大风吹得摇摆不定,车头灯照过去,三角形窗户向我们投来断断续续的反光;有个什么东西拖着脚步在路上走着,从肩上闪射过来凶恶的眼光,弓背的样子像一头熊——要不就是一丛灌木;一家农舍沉睡梦中,瑟瑟发抖,一只狗狂吠着在我们身边狂奔——我转头回望,它的眼睛变得越来越小,对着跳动的红色尾灯不停地眨巴着。在我们脚下的山谷里,一个个小山峰似的树梢,又像安扎在路边的帐篷。
“我想我们再也见不到那条河了。”希基说。他正降挡减速,从3挡换成了2挡,拧足油门。我们身后飞起一片片柔软的黑土块。我的身子前倾着,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摩托车倾斜之前就倾斜了,我随着他的身体向各个角落倾斜,就像他身上的一个背包。
不一会儿,我们车子底下不见了路,车头灯直刺夜空。摩托车的冲力把我们稳稳地推向空中;等前轮再次碰到路面时,我们已经疯狂地下冲到了一座木桥上。希基换成了1挡,但他还得使用刹车,后轮在我们后边拱了起来:我们像螃蟹一样跳过了桥板。
“那就是河。”希基说,我们回过头看去。
他把车头灯拧低,灯光斜打着河面,但是河在哪里?他按了一下引擎上的“熄火”按钮。我们听到了潺潺流水声——听到了风吹桥板吱嘎呻吟——我们还感觉到桥上的栏杆被飞起的浪花打湿了。但是,在车头灯光中,我们只看到一团漆黑的峡谷,斜生的杉树死命地抓着峡谷壁,好像在伸手求救,但又不敢往下看一眼。
这条河抄了一条近路,它把面前的山锯成了两半。我们朝劈开的山两边看了一看。我们早餐是吃不到鱼了,除非我们敢沿着可怕的陡峭峡谷往下走。
我们找到了一块足够平坦的空地来铺开睡袋。我们尽量离峡谷边远一点。天太冷了,我们在睡袋里脱衣服都脱了好一阵子。
“格拉夫。”希基说,“如果你起来小便,千万不要走错路。”
后来,我们的膀胱一定记住了他说的话——要么一定是听惯了河水声。因为我们都得起来小便。啊,光着身子出来真冷。我们胆战心惊地穿过宿营地。
“羚羊是如何保暖的?”希基问。
“我也一直在想。”我说,“你不觉得它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啊,格拉夫!”希基说,“这当然是过度健康的表现。”
“它一定觉得自己很脆弱。”我说。
我们咬紧牙关,颤颤巍巍地钻进了睡袋。睡袋还为我们保存着热气。我们蜷缩成一团,感到满地都是乱转的老鼠。夜里太冷了,我想老鼠都钻到了地面上,在我们身下睡得很暖和吧。
“格拉夫。”希基说,“我也一直在想。”
“很好,希基。”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格拉夫。”
“什么事?”我问。
“你觉得席津动物园里有夜间保安吗?整夜守在里面,到处查看?”
“与羚羊交谈?”我说,“打探它的秘密?”
“不,就住在里面。”希基说,“你觉得有人住在里面吗?”
“那肯定。”我说。
“我也这么想。”他说。
我见过动物园保安对熊咕哝,叫醒羚羊,并问它一个很难的问题;黎明时分,保安在园里各处走着,弓着背活像一头猿猴,从一个铁笼晃到另一个铁笼,用动物的语言来引诱它们。
“格拉夫?”希基说,“你还记得小型哺乳动物馆里那些紧闭的门吗?有看起来像壁橱的东西吗?”
“红外线壁橱?”
“保安总得有地方可去,格拉夫。坐着喝喝咖啡,墙上挂挂钥匙什么的。”
“哦,希基!”我说,“你在策划一场动物园大放生吗?”
“啊,那不是很有意思吗,格拉夫?那种情况可不多见吧?把动物都放出来!”
“太不可思议了!”我说。
一大群熊摇摇摆摆地走出大门,身上背着那个检票员的小屋,那个戴着赌徒绿眼罩的家伙在里面哭着求饶。
但是我说:“当然,回维也纳去,那可是一点也不好玩的事。这是我最不想做的一件事情。”
我睁开眼睛,看见头顶上可爱的浅白的星星在闪烁,那些绝望的矮小的冷杉正从峡谷里探出身子往上爬着。希基坐了起来。
“格拉夫,那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你见过大海吗?”我问他。
“只在电影里见过。”
“你看过《乱世忠魂》吗?”我问,“这是一部美国电影,由黛博拉·蔻儿和伯特·兰卡斯特主演。伯特与黛博拉一起在海浪中翻滚。”
“你感兴趣的不是大海,格拉夫。”
“但那不是很有意思吗?”我说,“在某个海滩上露营——或许在意大利。”
“我也看过那部电影。”希基说,“我觉得他们的胯部一定满是沙子。”
“我想看看大海。”我说,“在山上小溪多钓些鱼。”
“与黛博拉·蔻儿一起在海浪打滚,格拉夫?”
“为什么不呢?”
“玩一大群乡下姑娘,格拉夫。”
“不是一大群。”我说。
“就一个漂亮姑娘,格拉夫?一个就足以成为你的全部世界了?”
“一个就够了。”我说。
“的确一个就够了,格拉夫。”他说,“你做梦都想着那个浪漫的没有头脑的浑蛋。”
“那你想怎样呢?”我问。
“我想玩多少就玩多少。”希基说。他躺了下来,双臂交叉着抱住睡袋。他的双臂裸露着,颜色苍白,就像刺骨的黑夜里苍白的星星。“那座动物园不会长久到哪里去。”他说。
我瞥了一眼峡谷里的杉树,但它们还没有爬出来。希基一动不动。他的头发散落在夹克叠成的枕头上,碰到了闪闪发亮的草地。我确信他睡着了,但就在我自己入睡之前,他咕咕哝哝地给我唱了一首昏昏沉沉的睡前小曲:
弗赖娜·吉佩尔丢了平底锅。
她永远也找不到了。
她的屁股长着牙龈,
但吉佩尔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