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受蒙骗长智
一
一日，阳光灿烂，风和日丽。周先生讲完课留汝愚在馆内对对联，自己替弟子批改作业。因门生俱已回家，馆内异常安静。
突然，窗外“噗”的一声飞进个纸团来，“啪嗒”一声掉在赵汝愚面前。正在忙批改作业的周先生忽然瞧见，俯身拾起纸团展开一看握在手里，发现窗外那个脑袋探头探脑不肯离去，就站起来厉声喝道：“赵金贵，你躲在窗下捣鬼别以为我没看见，快站起来回话，你来作甚？”
赵金贵用手搔搔后脑勺支支吾吾地说：“先生，我……我来……拿砚台毛笔……”
周先生厉声喝道：“胡说，今天课外没留练字作业，你拿砚台毛笔何用？赵汝愚在对对联，你若再引诱干扰他，我非告诉你爹不可！”
赵金贵慌了，忙哀求道：“周先生，我的好姑丈，别……别……您饶了我这一次吧，要是告诉爹爹，他非打烂我屁股不可！”
周先生把手一摆道：“你既然不想挨揍，那就快回家复习功课去吧！”
“是，门生马上就去！”赵金贵吐吐舌头一溜烟儿跑了。
周先生朝窗外望望，见赵金贵没了影子，回到教课桌边叮嘱赵汝愚：“赵金贵贪玩任性，不好好读书，他父母伤透了脑筋，先生也拿他没办法。他鬼点子特多，擅会糊弄人，你今后多提防着点。”
赵汝愚点点头道：“门生牢记先生教诲。”
周先生坐下继续批改作业。突然门外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和咳嗽声，起身朝门外一看，只见一位上了年纪的老汉正急匆匆朝学馆走来，至门口仔细一打量，原来是赵老太爷的本家——至密好友赵永善。赵永善一进门就说：“周先生，老朽的一位好友特地来找吾求你写几副对联，正在屋里坐等，您有空吗？”
周先生不好意思推辞，笑笑说：“赵老伯，学馆早已放学，晚生马上随您到贵府。”
赵永善赶紧拱手致谢：“老朽替好友先谢谢周先生！”
周先生笑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转身对赵汝愚说：“为师有事要随这位爷爷出去一趟，你在此好好对下联。我一会儿就回来。”说毕随赵永善匆匆走了。
周先生拔脚刚走，窗口就探进一个胖脑袋来瓮声瓮气地说：“汝愚，你还在用功啊？”
赵汝愚抬头一看，又是学友赵金贵，就厌烦地问：“赵金贵，你又来干什么？小心被周先生瞧见告诉你爹！”
赵金贵最怕周先生跟父亲告状，见赵汝愚拿先生吓唬他，笑道：“周先生跟赵永善爷爷去了张家庄，没三个时辰是不会回来的。汝愚，眼下春天郊外好玩得很，趁先生不在，我们去捉知了、蟋蟀，好吗？”
赵汝愚一边低头写对联，一边答道：“对不起，我要对对联！”
赵金贵用手搔搔后脑勺，眉头一皱一拍脑袋说：“你看我这个死脑子，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你家赵老太爷刚才拄了拐杖独自去郊外访友，见他一不小心摔倒在地，我赶紧去搀扶，可我力气小怎么也搀扶不起他，只好赶来叫你一道去帮忙……”
“你骗人！”赵汝愚想起赵金贵平时没一句真话，爱耍滑头捉弄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你专门忽悠人，我才不上当呢。我刚才去家里拿东西，见祖父正和母亲说话，我还和他问安呢，祖父没说要去郊外访友……”
“汝愚，这次我真的不骗你，你一回学馆，赵老太爷的好友叫孙子来请你祖父，我刚才目睹他摔倒在地，若骗你天打五雷轰……唉，怪我一个人力气太小，怎么扶也扶不起他……要是摔坏了……”赵金贵边说边用手帕使劲抹眼泪。
赵汝愚的纯孝在洲钱是出了名的，见赵金贵眼泪汪汪的，不像往日嬉皮笑脸耍花招的样子，就信以为真，心想，祖父要是摔怀了……他老人家年老体弱，伤风感冒又刚痊愈……忙说：“金贵，你快带路，我马上和你去郊外！”起身将对联藏于书包内，跟赵金贵疾步走出学馆，大步流星飞奔郊外。
正值阳春三月，万里无云，艳阳高照，举目望去，郊外桃花盛开，梨花一片雪白，到处蜂飞蝶舞，鸟语花香，景色如画！赵汝愚惦记着祖父，景色虽好却无心欣赏。可到处寻找祖父却渺无踪影，不由得怀疑，他追问道：“金贵，你说我祖父摔倒在这里，怎么不见他人影？”
赵金贵用手搔搔头说：“我记错了。”指着前面通往范家庄的三岔路口说：“喏，赵老太爷刚才是摔倒在那儿。”
走到三岔路口，四下张望不见爷爷的影子，赵汝愚忍不住又问：“赵金贵，你说我祖父摔倒在这里，怎么地上看不出一点痕迹？”赵汝愚边说边瞧赵金贵，见他低着头不言语，就什么都明白了，气呼呼地埋怨道：“你编谎话诳我出来陪你玩是不是？”
“不是的，我刚才明明见你爷爷摔倒在这里，怎么就不见了呢？一定是好心人看见了搀扶他到好友家去了……”
“谁信你的鬼话！”
“骗你是小狗！”
“你老是忽悠人，今后没人相信你，谁都不跟你玩！我这就回去，要是祖父好好的在家里，我告诉周先生和你爹去，让他们狠狠教训你！”赵汝愚说罢往回走去。
赵金贵慌了手脚，赶紧飞奔上前伸开双臂拦住去路，苦苦哀求道：“我不这么说，你不肯陪我玩……实话告诉你，你爷爷在我家跟我爹爹聊天。汝愚，你既然来了，就陪我玩一会儿吧。我姑丈帮人家写对联，还要写匾额，不会马上回学馆的。求求你了，就只一次下不为例，好吗？”
赵汝愚警告道：“你的‘就只一次下不为例’我耳朵都听起茧了！”
“我保证今后绝不糊弄你，若再糊弄你，天打五雷轰！”赵金贵对天发誓，苦苦哀求道，“求求你，范家庄有一片大竹林，大家都说有十多亩呢，竹林里一定有蟋蟀！”
赵汝愚气呼呼地道：“我没兴趣！”
赵金贵边说边做捉蟋蟀的动作：“比赛捉蟋蟀超好玩的，你不玩会后悔死！”
赵汝愚心有所动，摊摊手道：“我没你那装蟋蟀的小笼子……”
“我送你一只。”赵金贵解下藏在屁股后面的精致小笼子递给赵汝愚道，“这只给你！”
赵汝愚接过小笼子道：“谢谢你！”
赵金贵笑道：“我家里有的是，喜欢再给你几只！”
赵汝愚摇手道：“我平时不玩捉蟋蟀，一只够了。”
赵金贵看看头顶上的太阳说：“时间不早了，咱们快抓紧去捉蟋蟀吧。”
两人来到范家庄，果然好大一片竹林，只见翠竹林中凉风习习，百鸟欢鸣，四周春花烂漫，水流成渠，潺潺之声悦耳动听。赵汝愚观赏一会儿发了诗兴，吟道：
浓荫夹道水流渠，
吹尽残花不复余。
唯有范家十亩竹，
青青依旧色侵书。
赵金贵笑道：“汝愚，真有你的，见到一片竹林也能吟诗呢！”
两人在竹林里捕捉了一会儿，赵金贵指着自己的小笼子对赵汝愚炫耀说：“我已捉到五只了。这两只黑翅大腿的是蟋蟀王，这只头上长胡须的是大将军，这只大肚、挺胸、长腿的是大元帅。你几只了？”见学友的笼子里只有一只小小的，他竖起小指头嘲笑说：“长这么大了不会捉蟋蟀，被伙伴知道了定会笑落牙齿！”
“你呀你，只知道捉蟋蟀玩，不好好读书，还挖苦我！周先生说，玩物丧志，勤奋读书才是有出息的好孩子哩！”
“那你往后教我怎样好好读书、写文章、对对联，我教你怎样捉蟋蟀，好吗？”见赵汝愚站在那里不言语，就不由分说，拉了他教他如何弯腰在草丛里仔细寻找蟋蟀……
“我终于找到一只蟋蟀王了！”赵汝愚喜出望外，蹑手蹑足地走过去伸手欲捕捉，冷不防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百般挣脱不得，急忙扭头一看，傻了眼，原来是父亲！
赵善应虎着脸，怒瞪着双眼，伸手将儿子拎着的小笼子“呼呼呼”扔了四五丈远，指着他鼻子厉声骂道：“好你个不肖之子，周先生有事前脚刚走，你就脚底板擦油往外溜！先生回来查看你对的下联，找不到影子跟我要人，你倒好，和赵金贵在此悠闲自得捉蟋蟀！”
“爹爹，我……”赵汝愚想说赵金贵骗自己祖父在此摔倒了，来搀扶他才顺便捉蟋蟀的，可话到唇边却咽了回去。
“还我什么我？快跟爹回去！”赵善应不由分说伸手拖了儿子就走。
赵金贵见赵先生如此严厉指责儿子，赵汝愚却受了委屈也不告诉父亲，心里异常愧疚，吐吐舌头做个鬼脸，想追上去跟赵先生说明原委，可害怕说了遭先生臭骂，告诉爹爹就没勇气了……
二
赵善应拖了儿子一路小跑来到学馆时，见周先生正和颜悦色地和远道来访的好友张广才在喝茶聊天，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凶巴巴地对儿子说：“你先给周先生赔礼道歉，再把对好的下联拿出来给先生批阅。”
赵汝愚低着头道：“是！”走到先生面前躬身施礼说：“先生，弟子错了……”
周明德朝他看看，故意虎着脸问道：“你错在哪里？”
赵汝愚后悔莫及，脸涨得红红的，低着头道：“做功课时不该三心二意，溜出去玩捉蟋蟀。先生，弟子保证这类错误以后不再犯了。”
周明德严肃地说：“勇于改正错误，我要夸你，虽是初犯，但你禁不起赵金贵的诱惑，我要罚你。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希望你牢记这次的教训。”
赵汝愚低声道：“学生明知故犯该罚，请问先生，罚我做何功课？”
周明德指着他的书包道：“先让我批阅你对的下联。”
“是！”赵汝愚赶紧从书包里取出对联双手交给周先生。
周先生接过展开一看，眼前一亮，只见下联对道：
（将父做马），
望子成龙。
（小童子暗藏春色），
老先生明察秋毫。
……
周明德看了频频点头，心里虽暗暗惊喜，但脸上丝毫不露声色。
在一旁喝茶的张广才起身拿了对联一看，赞不绝口：“先生上联出得妙，门生下联对得巧，熟练做到五‘相’：词性相对、节奏相称、句法相似、内容相关、平仄相协。小小年纪有此能耐，可见先生教导有方，名师出高徒！”
周明德听了心里很高兴，嘴上却说：“下联对得还可以，接下去罚背本朝元帅岳飞的词《满江红》。”
赵汝愚赶紧躬身行礼：“谢谢先生！”
恨铁不成钢的严父赵善应余怒未息，气呼呼地对儿子说：“周先生因碍着好友和你父的面子只罚你背诵一首《满江红》词，若是为父非罚你三天三夜抄写《资治通鉴》不可！你嘴里常说，要好好读书，长大了以贤相司马光为榜样，为国出大力，为民办好事。你如此心口不一，像话吗？不学好本领能为国出大力为民办好事吗？”
赵汝愚连声说：“孩儿牢记爹爹教诲！”
赵善应转怒为喜道：“为父不啰唆了，你快背诵《满江红》吧。”
赵汝愚说声“是”，就模仿周先生背诗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背诵起来：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周先生笑眯眯地问道：“岳元帅在何时何地作此《满江红》？表达了何种心情？”
赵汝愚对答如流：“岳元帅在绍兴十一年（1141）十二月二十九日被秦桧、万俟卨以‘莫须有’罪名陷害，在大理寺狱中时题此《满江红》，表达了他未能实现恢复中原收复河山的壮志宏愿之愤恨。”
周先生又问：“你读了这首《满江红》，有何感想？”
赵汝愚略一思索，不慌不忙地答道：“岳元帅精忠报国，发誓率领岳家军直捣金国首都黄龙府，收复全部失地。谁知朝廷害怕金国，力主议和，置江山社稷百姓安危于不顾，将精忠报国的岳飞害死，自毁擎天栋梁，真乃大宋之不幸也！”
张广才听了，竖起大拇指连声喝彩：“妙哉高论！妙哉高论！”回头对好友笑道，“明德贤弟，想不到你的门生小小年纪有此高见，真是名师出高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