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相赵汝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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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开馆授门生

门前的梓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一晃五年过去了。晁夫人又替赵家生了汝拙、汝鲁、汝口三个男孩,个个生得虎头虎脑,聪明活泼,异常可爱。赵善应教他们读书识字,练习武艺。原来赵善应父子好读书,当初在江西余干赵家岭时,圣上得知后为了鼓励大臣多读书,赏赐赵家御书数千卷。因藏书有五万余卷之多,赵善应在鼓楼建造“敕书楼”收藏。南渡时,赵家父子爱书如命,宁可丢弃值钱的衣物和家具,也不肯抛弃一本心爱的古籍,特地雇用了七八个年轻力壮的男子用麻袋车辆运书,后来因行走不便寄藏在扬州城外一户亲戚家中。在洲钱一定居,第一件大事就是设法把书籍全运回来。在楼上用两间房做书房,雇木匠做了几十个书橱。赵善应父子见当今皇上难有作为,宦海险恶反复无常,就索性安下心来闭门谢客,悉心教孩子们学练武艺。

盛夏的傍晚时分,乌云密布,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闷热得像个大蒸笼,使人透不过气来,人们不时地摇着蒲扇,还嚷嚷着:“鬼天气怎么如此闷热?”突然,一道闪电犹如一把利剑划破天空,亮得使人睁不开眼睛,紧接着一声炸雷响得震天动地,大雨如瓢泼盆倒般下了起来。

小汝愚正欲到“敕书楼”取书,忽听得后面院子里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和“吱呀”的开门声,急忙蹑手蹑足至窗口朝北窥视,只见一个黑影在祖母房前一闪不见了!猛想起祖父曾说过,如今金兵南侵,时局混乱,太湖强盗乘机扮作金人大肆抢劫,那黑影莫非就是窃贼……今夜祖父应邀去周爷爷招商客栈替他孙子辅导读诸子百家经典,至现在还没回来,祖母一向崇尚节俭,惜财如命,要是发生争执,那贼寇可杀人不眨眼睛,若用利刃对准祖母脖子咔嚓一刀……小汝愚不敢往下想,连忙点燃灯笼飞速到厨房内拿了根木棍和一把菜刀,悄悄来到祖母房前观察动静,见房门虚掩着,就轻轻一推钻了进去。睁大眼睛仔细一瞧,不好,床前有个黑影,正朝祖母眠床缓缓移动!心里骂道:“好你个盗贼,想抢祖母的翡翠簪和金镯子,这可是太外祖母给我祖母的嫁妆——我赵家的传家之宝,那还了得,我用棍子送你上西天!”想到此,咬紧牙关、蹑手蹑足地走到盗贼背后,飞速举起木棍,对准他脑袋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揍去……不料木棍被黑影牢牢握住!“好你个盗贼,胆敢偷我祖母的宝簪金镯,我用菜刀砍死你!”小汝愚正要举刀猛砍下去时,突然听得黑影惊叫道:“汝愚,是我!”小汝愚听声音异常熟悉,赶紧收回菜刀朝黑影仔细一瞧,我的妈呀,原来是父亲!于是抿着嘴笑道:“孩儿以为是盗贼,原来是爹爹,一场虚惊!”

这时,老夫人被惊醒了,睁开双眼一看,一切都明白了,挣扎起来用手抚摸着赵汝愚笑道:“我的宝贝孙子,你弄错了。今夜电光闪闪,雷声隆隆,祖母胆子小,最怕听见惊雷,你爹每逢雷阵雨都来房中陪伴我……”

赵汝愚一边用手帕擦拭头上汗珠,一边笑道:“奶奶,孙儿以为是盗贼,吓得用棍猛揍用刀狠砍,亏得爹爹武艺高强。要不然孙儿闯下泼天大祸了!”

老夫人忙将孙子紧紧地搂在怀里:“我的宝贝孙子,今夜好险哪!”

夏去冬来,一眨眼已是腊月廿八。这天清晨,银霜遍地,寒风呼啸。东方刚露鱼肚白时,赵汝愚就一骨碌起床了。因昨日祖母不小心着凉感冒了,发烧得厉害,请郎中诊治后,赵汝愚和爹爹去仁安堂药店配来几帖方子,用砂锅煎汤给祖母服下。见已旭日临窗,忙穿了衣服下楼去问安,见祖母烧已退了,感冒也有好转,心里很开心,想起平日都是祖母早起开大门,今日有病卧床,这大门我去替她开。不料打开大门一看,房檐下有两个蒙面人和衣睡在稻草上鼾声如雷!抬头朝东方远眺,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霞光万道,霎时将整个天空染成金黄色。赵汝愚忍不住心里说:这两位,太阳晒屁股了还呼呼睡懒觉,真是贪睡的懒猫……又不忍心叫醒他们,站在旁边守候着。这时候,年纪轻的那位醒了,用手捶捶腰骨,一骨碌坐起来,拿下头上盖着的衣服,揉揉惺忪的双眼。赵汝愚仔细一看,原来是管家赵兴,惊讶地问:“赵兴叔叔,这么冷的天,你暖和的眠床不睡,却和这位陌生爷爷露宿在屋檐下?”

赵兴用手指着身旁用衣服蒙头正在呼呼酣睡的中年男子说:“昨晚老奴和你爹爹从县城打听李老爷一家下落归来晚了,叫门怕惊醒你祖母,到乡下跟农民伯伯讨了几捆稻草和衣睡在这里。”

赵汝愚笑道:“原来如此,我以为是两个要饭的叫花郎呢……”

“昨晚后半夜天气甚是寒冷,老奴冻醒了好几次,冷得浑身发抖,几次想到房中去睡暖和的眠床,见你爹爹宁可挨冻睡在屋檐下,也舍不得去叫醒老夫人,怕搅了她的好梦……”

“我爹爹对祖母的关心真是无微不至!”

“这是晚辈对长辈的一片孝心。你爹爹对父母孝顺是全洲钱出了名的,小少爷,你长大了也要像老爷那样做个孝子!”

“赵兴伯伯,我会的!”

从此,赵汝愚学父亲的样子,对父母、祖父母也非常关心孝顺,日日早起问安,晚上看望说说话,每逢下雷阵雨也到祖母房中陪伴……

赵善应以纯孝闻名乡里,人称孝子。赵汝愚从小受其父熏陶,对长辈也异常孝顺,纯孝事迹闻名洲钱。

是年腊月,赵老夫人因南渡时受尽颠沛流离风霜惊吓,到了江南又不服水土,终于积劳成疾卧床不起,赵善应遍访名医替母亲医治,无奈病入膏肓,药石无治,年终驾鹤西去。赵善应夫妇布置灵堂操办丧事,阖府披麻戴孝,痛哭哀悼。赵善应命赵兴立即雇船去秀州觉海寺通知外甥慧明禅师。慧明禅师带了全寺僧众替外婆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超度亡灵。赵不求和外孙久别重逢,诉不完的离别想念之苦。亲朋好友俱来吊唁,忙碌了好几天。

丧事毕,赵善应将母亲灵柩暂时停放在院子后面的竹林里。

赵善应见大儿子汝愚懂事孝顺,日日在后院耍枪弄刀,勤练武艺。在汝愚的影响下,汝拙、汝鲁也不去玩耍,拿了刀枪和大哥一起操练。汝愚俨然是个教练,一会儿认真地教弟弟耍弄银枪,一会儿指导他们如何使用大刀,有时一起切磋,武功日见长进,赵善应心里暗暗欢喜。

一日下午,赵善应和管家赵兴出门寻找师弟李苏卿、本家赵聚春郎舅姐夫三家归来,到了客厅,夫人一见面就忧心忡忡地说:“夫君,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说。不知何故,爹爹今日早中两餐都不来用,为妻替他端去也毫无胃口。茶不思饭不吃,坐在床前呆呆地闷坐,我怕他这样下去会把身体搞垮……”

见妻子急得坐立不安,赵善应灵机一动安慰说:“不会的。他老人家南渡一到此就水土不服,饮食欠佳。母亲病故后异常伤心,胃口更不好,但他身子骨还硬朗着,不会有事的。”

晁夫人仍着急地说:“爹爹身子骨虽硬朗,但面容日益消瘦。虽说‘千金难买老来瘦’,过分消瘦恐也不好!”

赵善应听了心里也暗暗担忧,为了宽慰妻子嘴上却说:“我说不碍事就不碍事,你慌什么?我也在想办法让他开心,隔三差五和几个要好本家到处去打听他得意门生李苏卿的下落,早日找到好让他放心。不知怎的,我越是到处寻访,李苏卿越是如大海捞针渺无踪影!你先别急,我会想办法使爹爹放宽心的!”说毕起身直奔赵不求的卧室。

赵善应一跨进房间,就瞧见父亲正满脸愁云在喃喃自语:“善应儿说他一直在到处寻找,可总是说还没下落。唉,我那苦命的好门生,不知到何时才能见到你?我这把年纪了,怕盼不到这一天了……”

赵善应忙上前安慰说:“爹爹,孩儿今朝虽没找到师弟,但终于得知他一家的行踪了!”

赵不求喜出望外,立马挣扎着起身问道:“应儿,你说已知李苏卿一家的行踪,那谢天谢地了!你快告诉我,他一家现在哪里?”

赵善应笑笑说:“有人说见他曾在无锡一带逗留,谁知我们今朝雇船前去,在几家茶馆找几个上了年纪的喝茶老汉打听,都说李苏卿一家八九年前就离开无锡不知去向。”

赵不求的笑脸顿时堆满愁云:“我以为应儿已打听到李苏卿一家下落了,谁知又是鸭吃砻糠——空欢喜!”

赵善应忙说:“爹爹,孩儿是实话实说。但您不必担心,我观师弟一脸福相,绝不会有事的。孩儿和几个好友继续分头寻找,总会找到的。”

赵不求道:“但愿菩萨保佑,你师弟一家如你所言,逢凶化吉平安无事,早日前来与为父团聚。”

父子俩正在谈论李苏卿一家的安危时,赵兴急匆匆进来说:“禀老太爷、老爷,你们日夜想念的人终于来了!”

赵不求一听异常惊喜,急忙挣扎着起床,穿戴好衣服,伸手一把抓住赵兴双手问道:“赵兴,是不是李苏卿一家来了?”

赵兴忙回道:“禀老太爷,不是李苏卿老爷,而是赵聚春老爷和他的妹夫周明德先生!”

赵不求大失所望,如皮球泄气似的一屁股跌坐在太师椅上发呆。赵善应见了,连忙上前安慰,见父亲喝了会儿茶心情稍有好转,忙转身吩咐赵兴:“快去打开正门!”说毕整整衣衫出门迎接。

只见大门外站着风度翩翩两位中年男子,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挚友赵聚春和周明德,忙伸手携了他俩的胳膊笑道:“小弟和家父正在日日叨念两位仁兄呢,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快屋里坐!”说罢搀扶两位挚友走进书房,落座后又问:“自惠山失散后,两位仁兄去了哪里?叫小弟一直好找!你俩消瘦多了,想必吃了不少苦。瞧你们两鬓染霜,额角爬满皱纹,小弟快认不出来了。”

赵聚春长叹一声道:“唉,说来话长!”紧握赵善应双手,一五一十把自己和妹夫与李苏卿一家失散后的经过诉说了起来。

原来赵聚春、周明德和李苏卿三家在惠山(今江苏省无锡市)因金兵大队人马杀来与赵善应一家逃散后,结伴同行前去寻找。在无锡又遇到番兵追杀,与李苏卿一家失散,赵聚春无奈和妹夫两家连夜逃往太湖,雇船渡湖在东洞庭山上避难。数日后探知金兵已退,才租船渡湖上岸,再去寻找赵、李两家人。一路寻找到秀州,见那里比较安全,就租房暂住了下来。一天,和妹夫去秀州觉海寺烧香巧遇在那里出家的吕维忠,方知赵善应一家在洲钱定居,赶紧和妹夫雇船举家赶来相聚。

赵不求听说门生李苏卿一家下落不明,甚是揪心,暗自嘀咕:“李苏卿啊李苏卿,人海茫茫,我们到哪里去找你啊?唉,不知你一家老小可安康?”想着在一旁伤心流泪。

赵聚春忙安慰道:“赵老太爷,你别伤心,自古吉人天相,李贤弟一家不会有事的。”

赵不求双手作揖道:“但愿如贤侄所言,平安无事!善应儿,你们别光顾着叙旧说话,赵贤侄和他妹夫两家老小还待在船上,快派人去帮他们搬运东西,好早点来用中膳!”

赵善应用手一拍脑袋道:“爹爹说的是,我见了好友一开心,忙着打听李贤弟一家的下落,居然把帮他们搬运东西的事给忘了。赵兴,快去请几个街坊邻居来帮忙!”

“是!”赵兴飞也似的门,少顷叫来五六个小伙,大家一起动手。一个时辰后,赵、周两家老小都已在客厅休息,赵善应忙招呼他们到西花厅用餐。

好友来聚集,赵善应自然乐不可支,众人谈论往事,举杯庆祝相聚之喜。赵善应想起这些年漂泊流离,异常感叹,即席赋诗一首:

漂泊南来几岁寒,

追谈往事漫心酸。

云烟暮隔中原望,

归折梅花忍泪看。

大家想起失陷的中原大地,正遭受金兵铁蹄蹂躏,不由得连连叹息。

赵聚春和周明德两家在赵善应府上住了一个月后,见他们人多不便,委托周店主设法在附近租了几间空房居住。

一天午后,赵聚春和妹夫周明德耷拉着脑袋来找赵善应,一落座就愁眉苦脸地说:“唉,真是家门不幸!”

赵善应边替好友泡茶边问:“仁兄阖家安康,我们终于在一起了,该开心才是,今日为何说此伤心话?”

赵聚春接过对方端过来的茶碗,忧心忡忡地说:“我金花、银花两个女儿从小懂事讨人欢喜,一个端庄稳重、沉默寡言,一个泼辣豪爽、心直口快。又俱孝顺听话、聪明勤快,做梦都想到学馆读书,可自古求学是男孩子的事。犬子金贵却被家母宠得人如其名,十分娇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自幼养成了懒散任性的恶习。终日到处游荡,惹是生非,一提起读书就头疼!”

周明德手托下巴心事重重,喝了几口茶苦笑着说:“家母比赵伯母更糊涂,见面总是说,我周家三代单传,靠祖上世代积德,祈求观音菩萨才送我两个白白胖胖的宝贝孙子,给老大起名周光宗,老二周耀祖,希冀他们光宗耀祖。但对他们百般娇宠,挂在纽扣上怕晃荡,含在嘴巴里怕融化,宠得个个顽皮任性,贪玩胡闹。愚兄若硬逼这两个混账小子读书,不是说肚子疼装病,就是千方百计溜出去胡闹。要是把他们找回来狠狠教训,家母就哭着求情,设法百般庇护,弄得我束手无策……幸亏小女婵玉自幼聪明懂事,如今描龙绣凤样样精通,琴棋书画件件皆能,才给我们做父母的一些安慰。可女孩儿再玲珑乖巧又有何用?有哪个朝代的帝王让女孩儿赴试求功名的?”

赵聚春也深有同感,想到伤心处两眶湿润,把双拳猛击茶几愤愤地说:“这叫作宠子害子!我和妹夫两家在鸳鸯湖(今浙江省嘉兴市南湖区)定居后,曾不惜重金请先生来寒舍开馆教书。谁知这三个小畜生一到学馆就好似凳子上有刺一般坐不住,千方百计溜出去游荡。先生若严加管教,他们就联合起来设法对付,有的在先生茶壶里放臭虫、泻药,让他喝了拉肚子不能讲课;有的在先生被窝里藏小猫小狗拉满尿屎,折磨他一晚上不能合眼,先生天一亮忙告假拆洗;有的在先生饭锅里放沙子、泥巴,使他不能下咽……先生若无计可施找我们告状,这三个小畜生又联合起来加倍报复,轻则搞恶作剧,在先生欲坐下批改课业时悄悄把凳子搬掉,让他摔跤出洋相,重则揪先生胡子,用泥巴、小石子掷他后脑勺,甚至扇耳刮子……我们先后请了张、曹、董三位名师,都摇摇头说,‘令郎朽木难雕,晚生才疏学浅爱莫能助。’卷卷铺盖就立马走人。一拖二拖,我儿金贵今年已十岁,妹夫的长子光宗九岁,次子耀祖也七岁了。不请先生开馆吧,怕荒废了学业误了他们一生前程,再请先生,这三个‘混世魔王’恶习不改,谁还敢来执教?!为此,我们两家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想起赵贤弟你和伯父都是文武双全博学之士,这方面有的是经验,定能管教好这三个‘混世魔王’。故和妹夫特来登门求助。”

赵善应笑道:“聚春仁兄,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妹夫人称江西才子、学馆名师,何不亲自执教?”

周明德把双手一摊说:“古话讲家丑不可外扬,我若能调教好这三个‘混世魔王’,还厚着脸皮来求助贤弟吗?”

赵善应笑道:“说的也是。那好,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赵周三家一起切磋,何愁此难题不迎刃而解?”

赵聚春仍心事重重,良久,说:“贤弟既然肯执教,我就先提个醒: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一家不晓得一家事。我们赵、李、周四家自无锡失散后天各一方,贤弟哪里知晓这三个‘混世魔王’的厉害!”

赵善应笑笑说:“你们三个孩子只不过不爱读书有点刁顽任性罢了,总不至于严重到猛虎难驯朽木难雕吧?”

赵聚春摊摊手道:“我们怕就怕这三个畜生朽木难雕,害贤弟徒劳无效受尽委屈……”

“你们都说自家的孩子猛虎难驯朽木难雕,老朽却不信!”一旁静听的赵不求忍不住起身插话道,“世上只有不会教的先生,没有教不好的门生!”

赵聚春压低声音说:“伯父你不知道,来我家执教的先生都说,你们两家的三个‘混世魔王’确实厉害,晚生无能为力……”

赵不求忍不住冷笑道:“什么‘“混世魔王”确实厉害’,你们连蹩脚先生的混账话也信以为真?我儿教导大半辈子彪悍骁勇的猛汉,把他们都教化成忠于朝廷的能征惯战之将,难道对付不了你们三个所谓的‘混世魔王’?不是老朽夸口,我儿对付这三个吵大王如同抓小泥鳅一般容易!”

赵善应急忙摇手道:“爹爹,您别替孩儿瞎夸海口!”

赵不求笑道:“我这是实话实说!既然聚春、明德两个侄儿登门求助,你就别再推脱不管了。”

赵善应见父亲当着两位挚友的面如此说,就赶紧拱拱手笑道:“既然家父这么说,小弟就试试看吧。”

赵聚春见赵善应已一口答应,异常开心,悄悄对姐夫说:“自古遣将不如激将,这一招果然灵光!”

赵善应笑道:“小弟中了你们的‘激将之计’了!”

赵不求笑道:“什么激将不激将,同窗好友无奈登门请求,鼎力相助天经地义!更何况我儿任职兵马都监,几十载校场练兵生涯练就了过硬本领,对付这三个吵大王易如反掌!”

赵聚春笑道:“伯父说得对,侄儿和妹夫就是冲贤弟这英名而来!贤弟当年指挥三军得心应手大名鼎鼎,训导我们两家三个顽童,用乡下人的话来说,叫作‘三个指头撮田螺’!”

赵善应急忙摇手道:“聚春仁兄先别谬夸,小弟既已答应你们的请求,就该竭尽全力把他们教好。不过,丑话须说在前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学馆读书也不例外。不妨先约法三章。”

赵聚春忙问:“哪三章?”

赵善应竖起三个指头道:“一,家人送孩子到馆后立即离去,不能陪读;二,小弟若严加管教,你们不能心慈手软出面求情;三,孩子们在馆内若有事,家长不能插手干预。上述三条规矩,两位仁兄可否接受?”

周明德把双拳一抱躬身下拜道:“吾方才说过,我们吃尽了宠子害子的苦头,贤弟肯执教这三个小畜生,别说约法三章,就是三十章、三百章都依你!”

赵聚春也言道:“对对对,件件依你!”

赵善应笑道:“那就一言为定,我明天就开馆,你们两家一早送孩子来读书就是!”

第二天太阳一出,赵不求带了汝愚、汝拙、汝鲁三个孙子在自家学馆里看书温习功课。赵聚春和周明德也领了孩子一早前来报到。待孩子们进馆后,家长都悄悄离去。

赵善应穿戴一新,腋下夹了书本悄悄来到学馆门口,听得里面人声鼎沸闹翻天,不露声色地躲在门外静听。

三个“混世魔王”吃了一会儿带来的糕点水果,瞧瞧先生还没来,就嚷嚷开了:“我们做门生的早来了,可当先生的还不见人影子,架子这么大,是什么狗屁先生?看来又是个不中用的冒牌货!”

周光宗指手画脚地对表兄和弟弟大声说:“我们今天来赵家学馆读书,你们知道教书先生是谁?”

周耀祖和赵金贵摇摇头道:“不晓得,快告诉我们,这先生叫啥名字?是不是又是滥竽充数的狗屁先生?”

周光宗用手指着赵汝愚弟兄道:“我爹说,是这三个臭小子的老子赵善应……”

周耀祖若无其事地笑道:“管他什么赵善运、赵恶运,我们才不怕呢,等来时先给他个下马威,叫他知道我们三个‘混世魔王’的厉害!”

赵金贵拍手道:“对对对,叫他立马滚蛋!不过,两位表弟,我爹说这赵善应老儿可不是等闲之辈……”

周光宗一听忍不住冷笑,抢先道:“不是等闲之辈,难道他长有三头六臂?”

赵金贵神秘兮兮地说:“听说这先生曾做过兵马都监,本领高强,力大无穷!”

周光宗一听面露不屑之色:“会武功本领高强我也不怕,咱们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设法一起对付!”

赵金贵提醒道:“表弟别太自信,这姓赵的不比张、曹、董三个脓包先生,厉害着哩!”

周光宗勃然大怒,一拍胸脯打断表兄话头冷笑道:“表哥真是胆小如鼠!有表弟在,你怕什么?到时看我的脸色行事,管叫姓赵的吃不了兜着走!”说罢和赵金贵、周耀祖附耳嘀咕,面授机宜……

从小胆小怕事的赵汝拙见此情景异常担心,悄悄对身旁的赵汝愚、赵汝鲁说:“他们表兄弟三个在交头接耳商议,要算计爹爹……”

赵汝愚笑笑,轻轻安慰道:“二弟别担心,爹爹当年做兵马都监时,连力大无穷的猛将都不是他的对手,对付这三个哥哥如你在后院捕捉小毛虫般容易……”

赵汝鲁笑道:“二哥,爹爹是力大无穷的武将,连凶如虎狼的金兵都不怕,对付这三个吵大王如抓三条小泥鳅一般不费吹灰之力!”

赵汝拙心上的石头落了地:“大哥三弟说得对,爹爹是有名的兵马都监,连凶神恶煞的胡寇都不怕,难道还怕这三个小毛虫?!”

正在此时,只见赵善应整整衣衫,咳嗽几声大步走进学馆。至讲台边放下课本,抬头朝下面扫视,只见三个“混世魔王”跷起了二郎腿,在悠闲自得地吃零食,边吃边朝学友头上乱丢东西,见先生进来,依旧若无其事我行我素:赵金贵一会儿模仿公鸡抻着脖子“喔喔喔”高鸣,一会儿学黄狗抬起头“汪汪汪”狂叫;周耀祖时而做各种鬼脸,时而扮武大郎盘腿蹒跚着走路;周光宗则更是目空一切肆无忌惮,在过道上“呼呼呼”连翻十八个悬空跟斗,赢得众学友“好!好!好”齐声喝彩,跟前后学友交头接耳议论,学馆乱成了一锅粥……

赵善应咳嗽一声,朝三个“混世魔王”投去严厉的目光。周耀祖旁若无人,故意大声嚷嚷:“学友们,告诉大家一件特大消息,我昨天下午去北市梢玩耍,看见一农民伯伯抓到两个偷西瓜的江西人……”

周光宗立马大着嗓门问:“弟弟,那个农民伯伯是怎么抓到这个江西偷瓜贼的?快说给大家听听!”

赵善应放下课本,用教鞭轻轻一拍讲桌道:“开始讲课了,请大家安静!”

周耀祖装作没听见,故意提高嗓门说:“那位农民伯伯大喊一声:‘江西赤佬’敢偷我的西瓜,哪里逃?那瘦高个江西赤佬吓得屁滚尿流,拔腿就溜,被农民伯伯飞速追上,狠狠一脚一勾踢了个饿狗吃屎大喊饶命!”

表弟兄俩做个苦脸,扮偷瓜贼苦苦哀求的丑态。众学友见了哄堂大笑。

赵善应突然大喝一声:“早已上课,你们表弟兄三个还瞎说什么?”

赵金贵被陌生先生厉声断喝镇住,坐在位置上不再言语。周光宗则瞟也不瞟先生一眼,泰然自若,照讲不误。

周耀祖纵身跳上自己的书桌,模仿评书先生说道:“话说那矮胖子赤佬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来个江西人补碗——自顾自,仓皇逃命!说时迟那时快,早被农民伯伯飞速追上,一脚踢翻在地,伸手抓住他双臂用绳子捆了个严严实实,活像只火肉粽子。再说那个瘦高个江西人挣扎了半天爬起来,想救同伙脱身,猛扑那位农民伯伯,却被农民伯伯用粗壮的两只大手抓住猛力一拉一摔,那瘦高个江西赤佬‘啪啦嗒’跌了个仰面朝天动弹不得,被农民伯伯用脚狠狠踩住,痛得大叫,先生手下留情,江西人再也不敢来偷西瓜了……”周耀祖正讲得起劲,冷不防被轻轻疾步走来的赵善应伸手一把拖下课桌来!

周耀祖抬头见是陌生先生,勃然大怒:“好你个江西赤佬,胆敢拖我‘混世魔王’,活得不耐烦了!”飞速挣扎爬起,“嗖”的一下用脚猛踢赵先生胯下命根处。赵善应闪身躲过,周耀祖踢了个空,因用力过猛“啪嗒”一声摔了个仰面朝天。正欲使劲爬起来报复,“呼”!又被赵先生飞来一拳打倒在地,用脚狠狠踩住他双手,百般挣脱不得!

周光宗和赵金贵瞧见赶紧过来帮忙,一个握紧双拳跳上蹿下在前面猛击先生的双腿、胸脯,一个在背后用脚狠踢先生背脊、屁股,被赵善应飞速伸出左手铁钳也似的擒住周光宗一双胳膊,使劲一拉一推,“啪嗒”一声摔到了前面讲台旁的墙角里,跌得咬牙咧嘴直叫唤,后面的赵金贵,被赵先生对准他屁股狠命一踢,飞了三四丈远,“咣当”一声重重摔在对面的窗下,朝外大叫:“爹爹、母亲,快来救救孩儿”……周光宗不甘心,趁赵先生不注意,悄悄从背后飞奔过去,飞起一脚想猛踢先生裤裆命根处,吓得赵汝拙忙用双手捂住眼睛……赵善应听得背后呼呼风响,轻轻一纵早飞出三丈多远!周光宗因用力太猛,“扑通”一声朝赵汝愚的课桌飞去,眼看要撞到桌子角上头破血流时,赵汝愚眼疾手快,用力拖住他才幸免出事。

赵善应回到讲桌边笑道:“有哪位仍不服输,还要较量,本先生奉陪到底!”

三个“混世魔王”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相互使个眼色,耷拉着脑袋,乖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低着头如秋后的金蝉悄无声息了。

赵善应厉声警告道:“因南渡逃难,你们三位学业被耽误好几年了,还不珍惜,反而如此胡闹?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为你们急得天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上门来求我开馆教你们!你们倒好,凭自己有三两鸟毛力气,居然自称‘混世魔王’,跟先生较量,简直无法无天!我忍不住要问,你们一生有几个七岁九岁十岁?!如此胡闹下去,岂不是害人害己?!”

三个“混世魔王”听了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赵善应拿起教科书说道:“《易经》说,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圣人云,玉不琢不成器。历代君王建立国家,治理百姓,都把教育当作头等大事来抓。你们若想长大了成为一个对百姓有好处、对朝廷社稷有贡献的栋梁之材,从小就该好好读书!”

此时,窗外出现几个熟悉的人影,双眼一眨不眨地朝里面窥视,脸上都绽开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