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特派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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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

仙桃镇地位于汉江之滨,这里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像是镶嵌在江汉平原腹地的一颗亮眼的明珠,汉水从上而来,流经襄阳,直抵汉口,仙桃码头雄踞中段,上下接应,人来人往,运输繁忙。虽人口不及万人,却是江汉平原上最大的建制镇,国民党128师师长王劲哉考察过六县之后,最终把师部选定在这里。

王劲哉师长在仙桃镇自立门户成立“中国兴革委员会”,准备与蒋委员长分庭抗礼,但经高人指点,让他一改初衷,在仙桃镇成立了“华中兴革委员会”,统领军政大事。明眼人看得出来,在国民党内部,蒋委员长忌其灭寇勇猛战功赫赫,迫于压力没有杀掉王劲哉,但从来把他当“另类”看待。王劲哉也把委员长不当人,多次暗杀国民政府派来分化瓦解他的“独立王国”的高级将领。他先是脱离了汤恩伯的管束,又逃离了薛岳的兵团,后128师划归李宗仁指挥,虽然他没同李宗仁翻脸,但也没买过李的账听过李的调遣。他就是要无拘无束地做上无天管下无地束的土皇帝。为此,他专门到沔城拜谒玄妙观,在大汉陈友谅铜像前,上香捐钱,虔诚跪拜,也想仿效陈友谅称帝做王统治一方。

在离仙桃码头不到半公里的地方,王劲哉将他的“兴革委员会”与师部建在一起,宛如皇宫一般。为了让他的“鄂中帝国”稳固、牢靠,他在防区大修工事,大建碉堡,大筑土堆,大挖壕沟,鄂中大地形成了纵横交错、南通北达、直抵师部核心堡垒的工事网络。

上午的“兴革委员会”成立仪式上,邀请了沔阳、天门、潜江、洪湖、监利、汉川六县的达官贵人、乡绅贤士共计千人,在宫殿前的广场上,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典礼仪式,那个喧闹那个阵仗那个气势是李田宽未曾见过的,让他眼界大开。尤其是王劲哉的讲话,脱稿而说,却有气吞山河之势,鼓舞人心之效。他讲道:“说一千,道一万,中国只有三个半领袖,一个汪精卫,一个蒋中正,还有一个是共产党的毛泽东,我算是半个。你蒋委员长如果抗日到底,我王劲哉誓死不做汉奸!今天成立兴革会,上合天意,下应民心,上下同心,光复中华!日本人还在我们的国土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128师不会坐视不管,不会袖手旁观。128师与鄂中共存亡,与中国共存亡,与全体中国人民共存亡!不打败日本鬼子,不赶走东洋倭寇,我王劲哉削发明志再不留发!”说完,他摘下军帽,露出光溜圆润的脑袋,在太阳的照耀下青得发亮。

作为一个少校军官,李田宽听过王劲哉的许多次讲话,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他的身上也燃起了一股誓死抗日保家卫国的豪情壮志。只是让他恍惚的是,站在台上的这个在人们心目中“无法无天唯我独尊”、“奴役百姓横征暴敛”、“滥杀无辜无理可言”、“反复无常今天说一明天说二”的争议特别大的人物,却能在抗日问题上,立场坚定态度鲜明,不惧强势敢打敢拼,其爱国情怀独树一帜。人的反差呀,真是太大了!

李田宽走进营地,副官迎上来,问他今天要不要去沙湖?他说,“湖上漂”还没归顺,必须去!迅速集合队伍,即刻出发。命令刚下,王劲哉的勤务兵来到他的面前,宣王师座召见。

李田宽内心顿时一惊,师座为何突然召见?到底是祸还是福,他的心里直打鼓。他让副官带人去沙湖围剿“湖上漂”,自己则尾随勤务兵来到师部。

走进皇宫一般的师座办公室,李田宽感到一股肃杀之气和静谧之威。王劲哉坐在龙椅上,面前是一张横条桌,上面堆满各类文本书籍,这个摆设与古代皇帝的案桌别无二致。李田宽立定,摘帽,敬了一个军礼。

王劲哉置近千位来宾而不顾,专门单独召见,一定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所以李田宽挺腰收腹垂首聆听。

“那个‘湖上漂’是什么情况?”王劲哉的金口终于张开。

“还没收服。”李田宽如实报告道。

“我统治的江汉平原,水网密布,湖泊众多,本官想变水害为水利,钦点他做我兴革会的湖泊总管,官职够高的,难道吸引不到他?他是个什么东西?还敢摆我王老虎的谱?”王劲哉满口怨气连续发问道。

“他与我们摆‘迷魂阵’,根本见不上他的面,所以现在我们之间还没对上话,向他传达师座的口谕。”李田宽小心禀告道。

“这件事你就交给你的副官去做。我抽你出来,是让你去完成一项更为重要的任务。”王劲哉道。

“谢谢师座信任。”李田宽说完,躬身等着王劲哉交代任务。

“今天早上,沔城县吏王明华给我密报,驻沙湖的日本人已经着手调查两年前在沔城县衙失散的那批元代青花瓷器。那批东西价值连城,你应该知道,我王老虎此生最痛恨日本人,我绝对不能让日本人得到这批东西!”王劲哉细说原委后,坚定地表述了他的态度。

“师座,那批东西现在落在谁的手上?”李田宽不自觉地进入角色,打听道。“在你朋友雷声达手上。”王劲哉直接挑明道。

不错,雷声达曾是他很密切的生意伙伴,称不称得上朋友,他拿不准。雷声达的野鱼加工厂生产鱼罐头,而他曾在128师后勤处当过采购科长,每年在雷声达的罐头厂里采购罐头,有过几年的生意往来。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家底雄厚腰缠万贯的雷声达,竟然还藏着一批价值无可估量的元代瓷器?真是水大鱼肥深藏不露呀!他直不隆通道:“师座,您是让我从雷声达手上追回这批瓷器。”

“是的。”王劲哉指示道,“首先,这批国宝文物绝对不能让日本人掠夺走,这是底线,没价可讲!再则,共产党新四军不会闲着,必要出手争夺。你的任务十分明确,就是抢在他们之先,把这批文物争夺到手。”

“师座,我知道了。”李田宽道。

“世人都晓得,我与蒋委员长素来不和,我是西北军,与他的黄浦系尿不到一个壶里。128师就是他的一个野小子,从没得到过任何关照。我呢,对委员长也没那么客气,故意顶撞不听指挥,两人之间隔膜很深。不久前,李宗仁将军劝我,不要和蒋公闹得太僵,没有必要,并有意出面缓和我与委员长之间的关系,让我准备一份见面礼。我仔细想过,送金银钱财太俗,再说人家也不缺,只有送这些文物,无价可循,既体面又高雅还低调。因此,我打定主意,要把这批瓷器弄到手,为我所用。”王劲哉一古脑儿地倒出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其实是在向李田宽表明,取得这批东西责任重大意义深远!

这批瓷器不仅是缓解国民党中两位大佬紧张关系的催化剂,更是师座向委座赔礼道歉的敲门砖,个中含义,深邃而且巨大。李田宽这个时候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既然是与日本人明争,与共产党新四军暗夺,仅凭自己的这点能力和水平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找一个得力帮手。他请求道:“师座,这项工作看似不难,实则各方用力暗流涌动,您得给我配备一名强力帮手。”

“帮手替你选好了,师部情报处的郭梅香上尉。我已经给情报处发过话了,她马上会找你报到。”王劲哉早有安排,果然做事说一不二干脆利索。

郭梅香是128师的正牌特工,把她安排作为他的副手,可见王劲哉对这项工作的重视程度,李田宽更感到肩上的责任重大,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最害怕的是,坐在上方的,这个号称“鄂中大怪物”的人,有一副“翻脸不认人”的暴脾气,更有一种为了立军威而不惜把表哥斩首示众六亲不认的坏德性。他可以想见,争夺工作不会那么顺利,中途或多或少地会出现许多反复和周折,一旦出点波折,他担心自己的脑袋不保。想到这里,他的腿开始打弹,人浑身发起抖来。

王劲哉猛地拍下桌子,怒喝道:“你这个熊样,哪里有点128师的军人风采?”

李田宽抖着音调道:“师座,属下无能,难负其重,可否另换他人?”

“老子看得起你,你还跟老子讲斤讲两?既然你抗命不从,老子成全你,从少校贬到士官。”王劲哉拉下脸,厉声宣布道。

“师座英明!”李田宽躬腰拜揖后,转身而去。

“站住!”王劲哉叫住他,“你是第一个老子想杀而又惜杀的人。你违抗老子的命令,老子可以杀你一百次。但是,你这个人为人实诚,工作勤恳,做事扎实,也算得上我128师的一名实干家。所以,老子留你一命,只要你能顺利完成这项任务,即刻晋升你为大校军衔。”

从少校直接到大校,跳了两坎,于他而言,的确有一定的吸引力,只是这颗冰糖悬吊在那儿,看似伸手可及,其实要靠本事靠胆略靠智慧靠能力才能抓到,才能送进口里。他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在师座心里加深这项工作难以完成的印象,要求提在前面,丑话说在前头,为日后万一不能完成任务打下基础、埋下伏笔而保住脑袋。伴君如伴虎,尤其是在王老虎的身边,更要三看三思慎作慎行。既然演了,就演个极致。李田宽回转身,双膝跪下,眼泪汪汪道:“师座,我推三搡四无视军令,不知好歹触犯龙颜,我也不想这样。但我不是那种为讨您的欢心而顾首不顾尾的人。这项工作意义非凡任务艰巨,我不敢贸然接手,特别害怕误了您的大事,坏了您的好事。”

王劲哉亲自下位,把李田宽扶起,和声安抚并鼓励道:“瞅遍军中,也只有你最诚实最让我放心。你就不要推脱了,安心去做,努力去争,用心去夺,我做你的坚强后盾!”

王劲哉从命令的口吻改为劝抚,面色从居高临下的严峻变为平声静气的和蔼,自己跪下,还被他搀起,这个细节足以让师座留下印记。李田宽感到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用浑厚而又坚定的声音表态道:“师座,有您作坚强后盾,我李田宽即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走出师座办公室,李田宽满身冷汗涔涔,他抖了抖上衣,让汗珠滴下来,流进裤腰里。

一个女人身着军服,娉娉娜娜地走到他的跟前,“李少校,郭梅香向你报到,请作指示。”

“指示谈不上。你上午在情报处把沙湖湖长雷声达的情况摸出来,下午我与你碰面商讨。”李田宽吩咐道。

2

早上,胡水生和白荷从何湾游击队驻地出发,行进在前往集镇的路上。

胡水生挑着担子,一头摊篮里堆满莲蓬,一头摊篮里装着鲜鱼,闪忽闪忽地走在前面,白荷紧跟其后。

白荷跟上一步,细声问,“昨晚通知游击队员临时集合,有没有人没到?”

胡水生答道:“金彪和喜栓没到。”

白荷自语道:“怎么又是他俩?”

胡水生推测道:“金彪这个狗东西嫌疑最大。”

白荷悄声问,“他好像和你同村,你对他了解不?”

胡水生道:“他和我一起在湖里淘大的,对他我太了解了。打小起,他就喜欢占小便宜。”

白荷冷静地布置道:“在确切认定之前,得先派人跟着他,脚跟脚手跟手地监视。同时,咱们得布一个局,让他原形毕露。”

胡水生点头道:“听白特派的。”

白荷叹息道:“青菱青果家暴露了,唉——咱们又得另起炉灶开辟驻地了。”

胡水生道:“开辟驻地并不难,只是青菱青果的父母把我们当儿女一样对待,太舍不得了。”

两人默走一段,靠近余家祠堂大门,胡队长歇下担子,取下草帽,一边扇风,一边环顾四周。白荷扯开嗓门,吆喝道:“卖鱼呐,新鲜肥嫩的沙湖鱼呀。卖莲蓬啰,正宗爽口的野莲蓬。”胡水生也跟着吆喝道:“鲜鱼吃下肚,百病都没有。莲米吞下喉,万事不用愁。”

许多乡亲围过来,有的买鱼,有的买莲蓬,胡水生称重,白荷算账收钱,甚是忙碌。

人越聚越多,崔副官从余家祠堂走出来,一边轰人,一边叫道:“兵营重地,人莫聚集!”他走到白荷胡水生跟前,警告道:“你们跟我赶快走,不然让皇军看见了,可没好果子你们吃。”

胡水生暴着青筋申辩道:“咱们卖鱼卖莲蓬,犯了哪门子法?皇军也要讲道理呀。”

“我看你的胆子比沙钵还大,根本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你既然有这狗胆,那就到里面去说。”崔副官取过扁担,挑起担子,强行走进余家祠堂。

白荷跟在崔副官后边,一个劲地赔小心。

崔副官搁下担子,白荷立刻送上莲蓬,笑脸孝敬道:“我家死鬼不会说话,得罪了长官,您吃点莲蓬,消消气。”

崔副官打掉白荷呈过来的莲蓬,公事公办大口拉气道:“鱼和莲蓬充公了,识点时务,赶快滚蛋!”

白荷赶紧护住两只挑篮,道:“不行的,长官,我们靠卖这点辛苦钱养家糊口。”

崔副官不为所动,在院子里喊道:“弟兄们,快来吃莲蓬啰。”接着对着伙房叫道,“黄司务长,把鱼弄去,中午给大伙改善伙食。”

呆在屋里的保安队员听到召唤,纷纷跑了出来,三下五除二,一摊篮莲蓬被抢一空,连摊篮都被拉脱了形。

那摊篮鱼还晾在那儿,白荷蹲在旁边,不住地抹眼泪。

胖唧唧的黄司务长走过来,和声细气道:“你们也真会找,怎么到这儿来卖鱼卖莲蓬?你们不知道他们都是些土匪流氓呀?”

白荷哽咽道:“我们到这儿来,是冲着我表哥来的!”

黄司务长问,“你表哥是——”

白荷用手抹着眼泪,从指缝里看到胖司务长面相和善,便答道:“梁翻译。”

黄司务长悄声道:“梁翻译是个好人,他最见不得当兵的欺压百姓,我也看不惯他们这种做法。都是农家出身,这采一摊篮莲蓬捕一筐鱼多不容易。你等着,我偷偷打个电话到隔壁皇军司令部,让梁翻译过来为你做主。”说完,黄司务长悄悄绕到前边值班室去打电话了。

几分钟过后,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走过来。白荷从宋书记对梁翻译的描述中留有印象。白荷迎上前,问道:“表哥,舅舅舅娘身体还好吧?”

戴眼镜的年轻人不慌不忙道:“舅舅舅娘身体很好。”

白荷接着道:“表哥出国六年,长了学识,人变得更加潇洒了。”

梁翻译笑道:“出国六年,表妹都长变了,越变越好看了。”

暗语对得一字不差,两双眼睛对视,阅读到了彼此的真诚。

梁翻译把崔副官和黄司务长弄到一块,和颜悦色道:“你们把莲蓬吃了,鱼留下来中午改善生活,这都没问题,只是不能白吃吧。”

“付钱、付钱。”两个人呈上钱,交到白荷手上。

梁翻译邀请道:“表妹,表妹夫,难得见次面,中午我请你们上桃源饭馆吃顿饭吧。”

“让表哥破费多不好意思,吃饭就免了吧。”胡水生推却道。

这时,从走道里走出一个腰挎短枪的头目,阴阳怪气道:“哟,梁翻译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这么漂亮的表妹?我的手下吃点莲蓬吃点鱼还要付钱,看来梁翻译的表妹面子很大来头不小啊!”

梁翻译应对自如地嘲弄道:“赵队长的耳朵真是灵啦,连老弟的一点家务私事也如此关心,你让我怎么感谢你呢?”

坏了,保安队长赵布仁出场了,刚才院子里发生的一切都被他瞧见了,不能在这儿长久逗留,必须尽快摆脱。白荷赶紧给胡水生递了个眼色。

赵布仁不怀好意充满淫色的眼睛粘在白荷身上,一刻也没离开,他肆无忌惮道:“梁翻译,饭馆就不用上了,不如就在我的食堂弄几个小菜,我来作主招待你表妹和表妹夫。你说你这表妹长得水灵水灵的,指甲一弹就能出水,谁看了都要起心动魄。”

谁都知道赵布仁是个好色之徒,但是未曾想到他色得狗胆包天无所顾忌,完全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白荷被赵布仁意淫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走!”胡水生抓住白荷的手往外拽,怒气冲冲骂道,“难怪老百姓骂当兵的没一个好东西!他们的饭吃不得。老婆,咱们惹不起但躲得起。”

梁翻译跟着追了出来。

三个人并排而行,来到桃源饭馆。白荷回头一瞥,竟然看到余家祠堂门口,赵布仁斜着眼睛站在那儿盯着他们。

上到阁楼包房,胡水生守在门口,白荷和梁翻译走进里面。

白荷开门见山地问,“金波同志关在日军监牢,没出什么事吧?”

梁翻译道:“这个同志很坚强,一个字也没交。”

白荷接着问,“现在有没有办法营救?”

梁翻译摇头,“金波被重兵把守严加看管,很难找到办法营救。”

白荷问,“我们游击队内部出了一个奸细,不知道坂田这边有没有关于奸细的具体情况?”

梁翻译道:“这边好像没有听到奸细之说。坂田对赵布仁逼得很紧,是不是赵布仁用金钱收买了‘眼线’?”

白荷若有所思没再发问。

最后,梁翻译道:“我一般在吃完晚饭后,会在通顺河边走一个小时的路,你想和我接头,就在那儿碰面。”

3

日军审讯室,摆满着各类刑具。金波被几个日本兵打得衣襟不整,遍体鳞伤,昏厥在地上。

坂田站在审讯室的隔壁,目不转睛地看着日本兵给金波用刑。

吉田吩咐手下,“用冷水浇。”

一桶冷水向金波身上泼去,金波打了一个冷惊。

两名日本兵驾着金波坐在椅子上。金波耷拉着头,浑身软得像棉花条,瘫在椅上。

吉田厉声道:“你的,要识时务,你的骨头再强硬,也抵不过皇军的刑具坚硬。”

金波抬起沉重的眼皮,瞟了吉田一眼,依然不吭一声。

吉田恼羞成怒,“给我把所有刑具再用一遍。”

几名日本兵轮番用刑,金波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吉田让日本兵给金波喷上迷魂药。

吉田歇斯底里地吼道:“你说不说?”

仅过一会,金波开口道:“我说。”

吉田高兴地叫道:“哟嘻哟嘻,快说!”

金波有气无力道:“我要当面跟你们少佐说。”

一名日本兵跑到隔壁,禀报道:“报告少佐,那个共匪游击队准备招供,他要亲口跟您说。”

坂田脸上露出了阴险的笑容,他匆匆走到审讯室。

坂田坐在金波对面,虚情假意道:“你是我们‘友好邻邦’的同志,手下对你用刑施暴,对不起,我代他们向你致歉。”说完,站起身,满面诚恳地向金波鞠了一躬。

接着,坂田发话道:“让军医来,对他的伤口处理一下。另外,给他换套衣服。”

军医进来,对金波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清洗和包扎。两个日本兵给金波换了一套干净衣服。

处理完毕后,坂田感叹道:“人,生下来是享福的,不是受苦受罪的。你的,脑子灵光活泛,很好。”

金波看了坂田一眼,没发一声。

坂田询问道:“白荷花在什么地方?”

金波小声答道:“在渔船上。”

坂田有些云里雾里,“沙湖周边的渔船成千上万,你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白荷花乘坐的渔船停泊在什么地方?”

金波低声道:“渔船停泊在湖上。”

吉田不耐烦地诘问道:“渔船当然是在湖上,少佐是问,白荷花的渔船具体停在什么地方?”

金波喘口气,道:“白荷花的渔船行在湖里漂泊不定,今天东明天西,我也说不准具体停在哪儿?”

坂田耐心地问,“她不会一天到晚都在船上,她在岸上总会有落脚之地吧?”

金波否定道:“没有。”

“既然她一天到晚都在船上,那么她一定有一个活动区域,这个区域在哪一块?”坂田耐着性子,诱导着问。

金波用手猛击头部,继而牙齿紧紧咬住发乌的下嘴唇,使劲地不让自己开口。许久,他才用游丝一般的气力道:“这个区域是沙湖。”

吉田勒住金波的领口,咬牙切齿道:“你敢耍弄皇军?”

金波缓过气,叫屈道:“你们让我开口说,我全部说了,你们又不信。那我就不再开口了。”

坂田没有动怒,而是转换口气眉飞色舞地诱惑道:“你只要说出白荷花在哪里落脚?我送你三千大洋,并立即放你。这样,你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到汉口购置地产做做买卖,那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呀!”

金波眼里流露了出鄙视和轻蔑神色,接着喷射出一股仇视的光芒。

坂田被这束光芒刺得极不自在,有些气急败坏地退出审讯室。

吉田赶忙跟在屁股后面,随坂田走进办公室。

吉田解释道:“刚刚还答应得好好的,可一忽儿就变卦了。”

坂田问,“你们是不是给他喷那个药了?”

吉田道:“是的。”

“大日本帝国的研究人员在很多人身上进行过试验,凡是被喷这种药的,全部会失去理智,开口讲话并说出真相,怎么这种神丹妙药在这个共匪游击队员身上就失效不灵了呢?”坂田深感迷惑不解。

“不是药效失灵,而是共匪游击队员中毒太深顽固不化。虽然使尽浑身解数,但他守口如瓶死活不交。我真拿他没有办法了。”吉田束手无策道。

“生死予他们而言,已是身外之物。共产党的红色宣传,已经深入骨髓、融进血液,看来我们挂在口头津津乐道的武士道精神,比之他们,只算是小巫见大巫了。”坂田感叹道。

“少佐,对于这个油盐不进、死活不怕的共匪死党,不如杀了。”吉田建议道。

“你怎么张口闭口就是杀杀杀。”坂田怒吼道,“杀了,和共匪游击队联系的线就彻底断了。再说,阿兰将军一再叮咛,要求我们做好和沙湖百姓‘共荣共生示范点’建设,杀一个人简单,但引起的波动和反响却是大大的。你怎么总是把将军的指示和我的话当耳旁风呢?”看到吉田神情沮丧脸色难堪,坂田缓和语气道:“杀掉这个共匪游击队员,对我们而言,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他还巴望不得早死早解脱呢,我为什么要成全他?”

吉田问,“少佐的意思是——”

“这个共匪游击队员是我‘钓鱼计划’上的一枚重要棋子,我要把他用活用足,给白荷花与沔阳游击队致命一击。”坂田深谋远虑道。

“少佐英明。”坂田恭维道。

坂田吩咐,“去把赵布仁叫来。”

一会儿,赵布仁来到。坂田、吉田、赵布仁聚在一起密谋。

4

早上,白荷和胡水生几个人刚刚过完早,宋书记就大驾光临。

“从彭场赶来,起了个大早吧。”胡水生握着宋书记的手,问候道。

“天麻麻亮出发的,个把时辰就到了,顺流而下嘛。”宋书记笑哈哈道。

“给您弄点过早吧。”白荷端了一个凳子让宋书记坐。

“不用,我在彭场上船时买了一个锅盔啃了,肚子饱饱的。”宋书记拍拍肚子道。

“宋书记,我知道您专程为雷声达的事来的,我让沙湖戏院老板刘春红去约雷声达,但被雷声达拒绝了。”白荷汇报道。

过了许久,宋书记才感喟道:“雷声达不敢见人,他的心里有病啦!”

胡水生抢话道:“干脆我带几个游击队员把他绑过来。”

宋书记手点着胡水生,“你呀,做事总是那么鲁莽。我们现在是要千方百计地和他套上近乎,你这么一做,是在让他远离我们共产党。”

胡水生咕噜道:“一个湖匪恶霸,和他套近乎,根本不值得。”

“错!”宋书记批评道,“我们共产党,就是要团结更多的人加入抗日阵线。雷声达虽然是湖匪恶霸,但他身上流淌着中国人的血,在民族大义面前,他应该会有自己的血性和立场。”

“把雷声达争取过来,对其他资本家、工商人士、土豪地主等人具有示范引领作用。”白荷补充道。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宋书记揭开真相道,“他的手上掌握着一批极其珍贵的文物。”

“他的手上还有文物?什么文物?”有才过完早走过来,听到宋书记的话后,好奇地问。

“一批元代青花瓷器。”宋书记道。

“一批瓷器有那么重要么?”胡水生很不以为然。

“你们可能不懂这个东西。”宋书记像老师普及文物知识一样,耐心讲解道,“元代青花瓷器现在已不多见,像雷声达手上的这批瓷器,是系列成套的,在国内已属珍稀之品,价值难以估量。”

“难怪您要与他见面。”胡水生终于悟过来了,匆匆问,“约他不见,怎么想办法让他上钩呢?”

白荷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几下,计上心来,道:“我有个不成熟的建议。”

宋书记努嘴道:“你大胆说。”

白荷显然经过深思熟虑,建议道:“雷声达每周要坐船在湖上巡察,并且停靠几个点,我觉得我们可以在洪口恭候……”

“这个方案好!”宋书记立马给予肯定。

青菱青果过完早过来,宋书记与她俩打过招呼后,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递给青菱道,“这是我给中共鄂中特委打的结婚报告,你在上面签个名。”

青菱接过那张纸,愣愣地没有反应。

有才在一旁督促道:“青菱终于要修成正果了,赶快拿笔签字呀。”

“姐,不要犹豫了,快签。”青果从桌上拿起笔,递给青菱。

青菱接过笔,却没落笔签字,她扬了扬那张纸,道:“前几天我敦促你,你跟我说,工作忙,等几天,不慌。今天怎么突然就变得不忙了呢?”

看一眼青菱的样子,就知道她还在怄着气,白荷赶紧劝道:“青菱,老宋是县委书记,日理万机,你要体谅他。”

“我正是体谅他,按他说的在做呀。那就不慌,还等几天呗。”青菱发倔道。

“青菱,对不起。”宋书记真诚道歉道,“你前几天跟我提结婚这个事的时候,我当时只想着工作,忽略了你的感受。你应该知道,我都奔三十的人了,湾子里很多像我这么大的人,都快抱孙子当爷爷了,我能不急着要结婚么?”

青菱还撅着嘴,但脸上现出了笑意。

胡水生从青菱手里抢过那张纸,“革命工作要紧,结婚延期再说。”边说边做出双手撕纸的动作。

青菱猛地推了胡水生一把,赶忙夺过了那张纸,“你操自己的心,管别人的闲事干么?”

趁他们逗闹之时,宋书记给白荷递去一个眼神,白荷收到后,随宋书记走出草棚。

两人一同来到湖边。宋书记背着手,眼望湖面,道:“我听青菱讲,你在游击队里开展红色教育,收效不错。”

“才刚刚开始,还谈不上有什么大的收效。”白荷秀美的脸上泛出浅红,谦逊地笑道。

“沔阳游击队虽然成立有好几年了,但是人员的整体素质不是很好。他们对‘理想、信仰’缺乏认知,对‘党指挥枪’缺乏认识,对‘纪律、规矩’缺乏认同,导致境界不高、格局不大、情怀受限。你能从红色教育入手,我认为针对性很强。”宋书记充分肯定过后,许诺道,“有什么需要我出面的,尽管提,我会百分之百地支持你!”

“有县委的领导和你的支持,我力争把这支地方游击武装打造成正规的红色抗日军队。”白荷满怀信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