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的价格:如何应对公共财政危机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财政黑洞、“乌鸦嘴”和杞人忧天
(推荐序一)

像《改革政府》一样,《政府的价格》同样带给我震撼和惊奇。震撼的是,没有高福利拖累的美国同样面临财政黑洞和可持续困境。惊奇的是,《政府的价格》作者提出了根本的解决之道。结果导向的预算也许不是唯一的解决之道,甚至不一定是最佳解决之道,但它体现了直面现实的勇气、可贵的探索求新精神,并且被实践证明切实有效。

正如商红日教授所言,本书“贯通了政治学、公共行政与公共财政等多学科知识,融入理论和实际生活的广泛视野”,因而,它带给人们的启示将是全方位、多层面的。就本人而言,才识所限,只能在震撼、惊奇之余,结合书的主题谈一点“题外”的感想。

最近一段时期,欧洲国家政府债务危机,财政黑洞日益成为一个热门词汇,相关乱象时刻冲击着人们脆弱的神经。欧洲的窘境往往被归结为欧洲的市场经济模式,高税收、高福利导致缺乏活力,经济增长不温不火,难以为高福利提供足够的经济基础,从而为债务危机埋下了祸根。美国的经济社会模式和欧洲的主要不同难以用一两句话来概括,但美国较少受高福利的拖累应该是不争的事实。美国联邦政府承担巨额债务时有所闻,但似乎都在可控范围之内:一方面,世界霸主的角色固然带来巨额军事开支等负担,但也为审时度势的“抽身”留下了相当的余地;另一方面,《政府的价格》给我的震撼,就是直言各种因素的聚集犹如“完美风暴”,美国公共部门从此进入“持续财政危机”的时代:到2030年,社会保障和医疗保险占GDP的比重仍将从当前的约6.6%提升至近15%,而到2050年则几近22%;到2030年,准备金加上目前工作人员倾其一生所缴纳的社会保障税总共有3.5万亿美元,但亏欠退休人员以及同期工作人员的收益达14万亿;有9个州的债务已经超过了它们的年度预算,而且在未来7年里,总缺口可能高达1万亿,与其他州、市、县的缺口加起来可能超过2万亿美元……

值得一提的是,该书英文版首次出版于2004年,那时“持续财政危机”的说法有点危言耸听。但在今天我们终于看到,2007年10月1日,美国政府长期债务达到52.7万亿美元,其中财政负债11万亿,社会保障给付缺口7万亿,已经承诺而未到位的医疗保险34万亿,外加其他项目负债1万多亿;美国居民负担的公共债务人均高达17.5万美元!IMF预计,如果美国政府不采取措施,至2030年,债务占GDP的比重将上升至135%。美联储前主席格林斯潘惊呼,美国越来越像希腊!

发达国家的财政困境不是那么明摆着的,但谁都能感受得到。平民百姓的无知和漠然可以理解,难道政治精英们也会如此无知吗?显然不是!书中支撑“持续财政危机”的数据,大多数来自官方统计。问题症结在于:出于种种目的,政治家使出浑身解数,使用“比安然首席财务官更多的技巧”掩盖财政危机的事实,其中许多做法如果在私营部门使用将会面临牢狱之灾。由此看来,《政府的价格》不只是直面现实、揭示问题,而且还直面政治家,揭示问题产生的主要根源。

由此我联想到学者的角色。真正的学者应首先定位于批判家,运用自己的良知、学识和敏锐观察力,觉察、确认并促使社会广泛认识到问题所在。从这个意义上说,学者都应该是“乌鸦嘴”,只有让大家共同意识到问题,才会有探索解决之道的可能。当然,“乌鸦嘴”不等同于“愤青”。

“乌鸦嘴”以批判为己任,有时会给人“杞人忧天”的感觉。在数年前的一篇文章中,我曾写了一段文字:“强化社会职能和公共服务同样存在可持续问题,而且比经济发展的可持续性更为重要,也更为复杂。……公共服务尤其社会福利具有能上不能下的刚性特征,公众没有享受到应该享受的公共服务或福利时无疑会不满,从而影响到社会稳定。可以设想,当出现资源严重不足,政府不得不剥夺公众已经享受到的服务或福利时,公众的反应绝不是‘不满’一词所能形容的。”文章刊发不久,一个学生提出疑问:在公共服务水平如此低下的情况下,担忧可持续问题是否有点为时过早?当时我几乎无言以对,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现在看来,英文版《政府的价格》出版于2004年,当时的财政状况似乎不那么悲观,因此该书也有点“杞人忧天”的味道。时至今日,当财政危机形成“完美风暴”的时候,“杞人忧天”行为显然一点也不可笑。本人之所以对中国公共服务的可持续性“杞人忧天”,是因为觉察到一些现实和潜在的风险:薄弱的现有基础和巨大且日益增长的潜在需求之间的冲突;各级政府特别是基层政府的巨额债务;可能的经济波动,等等。其实我最担忧的是政府运行机制,其主要特征是自上而下的指令和自下而上的响应。前些年,每当中央政府确立经济增长目标,地方政府多半会层层拔高、层层加码,呈现出某种轰轰烈烈的运动式特征。强化社会职能和公共服务恐怕难以摆脱这一“规律”。这样,发达国家几十年才进入的社会职能可持续陷阱和财政黑洞,中国可能用不了多少年就深陷其中。这方面的例子其实已经不少。

“乌鸦嘴”、杞人忧天本属贬义,也许是感觉太过震撼,我越来越从中看到褒义的成分。学者应该以“乌鸦嘴”自居,杞人忧天也应该得到些许宽容和尊敬。杞人式的忧虑不会带来厄运,但当厄运降临的时候,真正的学者不会享受“未卜先知”的快乐,只能承受比其他人更多的内心痛苦。我想这正是良知的表现。“乌鸦嘴”需要学者的内心自觉,当然也需要环境的宽容。

感谢上海译文出版社和商红日教授选择并组织翻译了《政府的价格》一书,该书对于中国公共管理研究领域的学者而言是一部不可多得的精彩读本,非常荣幸有先睹为快的机会!

周志忍

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