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路灯

卫公馆聘请钢琴师，是给年仅十岁的卫三小姐卫元元当钢琴启蒙老师。

刚刚在公馆后院客房安顿下来的林书容，还没有见到自己的学生，卫夫人身边的小脚丫鬟翠巧就来递话，说明晚上公馆里要举办一场为战争孤儿募捐的晚会，要她准备一下，负责晚会上的音乐氛围。

“明天？钢琴不是还没校准吗？”林书容愣了一下。

“赵管家已经请了调音师，明天一早就过来，也请林小姐到时去客厅指导一下。”

很显然，林书容之前在东大琴房练的那些严肃的古典音乐，不适合在晚会上用作背景音乐。翠巧离开后，她赶紧从床下拖出那只小皮箱，把城工部为她准备的半箱琴谱一一翻开来看。

翻看了好一阵，她最后选出了李树化的琴谱，她曾在红房子那台缴获来的留声机上，反复听过他的《湖上春梦》《林间》，他的曲子比较轻柔舒缓，做背景音乐还不错。旋律虽然熟悉，却毕竟没在琴上练过，她便一边哼谱一边用手指在书桌上“笃笃”敲击。

不想自己在卫公馆的第一次演出就出岔子，林书容一整晚都在背记谱子和演奏指法。可她没料到，公馆后院的客房也是拉闸限电的区域，一过了八点，电灯就灭了。她点燃了屋里备用的煤油灯，凑近了看谱，没多会儿，煤烟就熏得她眼睛又酸又胀。

在揉眼睛的空档，她发现院子对面居然有一盏路灯还亮着。她靠在窗前观察了一阵，后院十分安静，除了晚风中婆娑摇曳的丛丛花木，并没有行人经过。犹豫片刻后，她拿起琴谱推门走了出去。

那盏路灯安装在公馆主建筑东侧楼梯的转角处，她正好可以坐在楼梯上看谱。

她还穿着白日那身条格平纹素绸旗袍，入夜后的风有些凉，看了一阵她便将谱子放在膝盖上，双手交互搓起了手臂。

《林间》的谱子背了七七八八，她察觉腿脚有些发麻了，便拿了谱子站起来，在楼梯转角的犄角里来回走动着背记。当又一圈转过，她突然发现楼梯上多了一道影子。

那黑影越来越近，渐渐与她在地上的影子重叠，她顿时心紧，却还来不及转身，便被人横臂一把勒住，猛一下推靠在了墙角。

“我说过，不要在这里等我，你就这么想死？！！”伴随着浓烈的酒气，一道压抑而阴鸷的声音，贴着耳畔钻入她的耳朵深处，令她忍不住一阵颤栗，手里的琴谱随即“啪”的一声掉在了楼梯上。

这一刻，从未体味过的恐惧攫住了她，令她竟如被定住了一般，无法动弹分毫。

那黑影渐渐俯下身，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琴谱。感觉勒着自己的手臂有所放松，她埋头正要一口咬上对方的手臂时，却被猛地握住肩头，一把拉转了过来。

路灯下，与她正面相对的，是一个衣襟半开、军容不整的高个男子。

“你，你不是……”看清了林书容的长相，那张醉意醺醺的脸上，在短暂的诧异之后，忽又露出一丝讥讽的冷笑，“你，又是谁呢？”

眼看他那钳子般的大手就要落在自己脸上，林书容猛一把推开他，逃命般跑向自己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