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音乐:海顿、莫扎特与贝多芬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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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与哲人

这是一个人们热衷于网罗世上所有知识的时代。它是百科全书的时代,为了完成这项任务,钱伯斯[Chambers]的《百科辞典》[Cyclopaedia]于1728年面世,更让人期盼的法国《百科全书》[Encyclopédie]在1751年问世。为努力定义他们囊括的主题内容,这种综合类著作的作者们不得不继续推进探索的进程。正如艺术家引发社会对制度问题的理性提问和科学家同样理性地探究物理和数学问题,哲学家也试图审思美学问题——就是研究艺术的感知方式。巨著一部接一部地出现,这种情况以前从未有过。这些著述对各种艺术门类进行了详细的研究,并试图构建各门艺术独具的功能与它们各自的特征。

对几乎所有努力探讨艺术的哲学论著来讲有着两个共同的基本前提。第一,人并不是生来就具备天生的道德标准和上帝意识,而仅仅是通过感官的证实才能形成,[7] 这一点很难被那些坚信宗教正统观念的人们所接受。第二,牢固地坚持亚里士多德的箴言“艺术模仿自然”。鉴于这一认识被广泛接受,这一前提也就从未受到质疑,但能使艺术展现其真的方法则需要检验。

英国哲学家和语文学家詹姆斯·哈里斯(1709—1780)于1744年写作了《论音乐、绘画与诗歌》一书,在书中他开始“思考它们的相同与不同之处;哪门艺术从总体上看要比其他两门更加美妙”。[8] 他这样陈述其论点的前提:

……大脑通过感官感知自然世界及其影响,也感知其他心绪及其影响。通过同样的感官,艺术展示感知中的模仿,不是模仿这个自然世界的一些部分或影响,就是模仿感知带来的激情、生动和其他影响。然而,艺术与自然之间就是有着这样的差异;自然通过所有的感觉传达感知,而艺术只用了两种感觉,那就是视觉与听觉。

因此,正如哈里斯所说,绘画可以很好地模仿颜色与形状,因为它是通过眼睛来传递,而音乐通过耳朵的介入可以很好模仿的仅是动感和声响。他接着论述:像音乐一样,诗歌只能模仿动感和声响,因为它也是通过耳朵来感知。然而,通常的共识是诗歌所用的声音与观念相称;因此诗歌可以“像语言所能表达那样地”尽情模仿。在他着手详细考察每门艺术之前,哈里斯即时的结论是全部三门艺术“都能模拟或模仿,所不同的是它们用不同的手段进行模仿”。

法国作家阿贝·夏尔·巴铎(1713—1780)于1747年出版了一本名为《艺术原理通论》[Traité sur les Beaux-Arts réduits à un même principe]的著作,[9] 这本书原是当时最具影响力的美学著作之一,尤其在德国影响很大,他所提出的许多有趣的观点阐明了十八世纪的文人雅士探讨艺术的路向。他似乎尚不知稍早已有关于相同论题的思考,例如哈里斯的思考,因为他的写作显示好像他是第一个认识到亚里士多德“艺术模仿自然”之学说的全部要义,并且是向人类揭示其珍贵的第一人。但是,对他之言很难完全相信,因为他的许多想法当时已经存在,况且,他和哈里斯的学术探究在构想与细节上还有一些共同点。

与哈里斯一样,巴铎也认为我们得到的是我们感觉已经意识到的东西。因此,“我们不能从我们自身产生,我们只能以我们从现实中得知的相关特征来描述想象。”甚至天才都不应该试图逾越此限:“他的作用不在于想象它可能是什么而是在于发现它是什么。”人们一直在探寻真、善、美,所有这一切都可以在大自然中发现。巴铎认为科学的目标是真,而优美艺术的目标是美和善,于是,这就构成了普遍认同的艺术和道德之间的联系。在一段意味深长的话语中——对于理解这一时代有着关键意义——巴铎强调了十八世纪的信条,即:艺术的本质“并非真而是真的体现……艺术的杰作是这样的作品:它们能如此出色地模仿自然以致人们将它们当作自然本身。”这在一部如此惯常诉诸感情而非理性的著作中就显得矛盾了,因为巴铎的论断是一种智识优势高于感情轻信的展示。

这一研究的范围由此推断而界定,即:原始人有三种表达他自己的手段:通过说话的声调、通过语词、通过姿势(例如舞蹈)。所以,巴铎的结论势必进一步确定其模仿论特定原则的整体性。他说:

尽管诗歌、音乐和舞蹈有时按人们的意愿被区分开来,但是大自然创造它们为求整合,并能一起通向同一目标。

然而,关于音乐他也是说了一些有意思的话。由于赞同艺术之根本的表现目的,巴铎肯定相信音乐必须表现什么东西。不依赖于歌词,音乐的表现力无疑会减弱,但是,“没有歌词音乐依然是音乐。”这就再一次维持了传统的观点:“音乐的主要目的必须是激情的模仿……”巴铎准备进一步延展其历史推断。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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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之欢愉》。华托的版画显示跳舞是一种体态和风度的操练:两位舞者在表演,其他人在观看。藏于巴黎卢浮宫。

……如果说话的声调和姿势在它们逐渐被调整之前已具有意义,它们必然将此意义保存于音乐与舞蹈之中。正如语词被放入诗句时保存了它们的意义。所以,所有的音乐和所有的舞蹈音乐必定有意义……艺术所附加到声调和姿势的任何东西必然有助于增强这一意义并使其表达更有所指。

他甚至准备将他的推论发展到转化为准则的地步:

如果我想说我不能从我不理解的争论中得到乐趣,那么我的坦言可能是无可指摘的。但让我斗胆地说关于一首乐曲的相同情况……

在抵挡了预料中的另一个诉诸“感情”而非理性的抨击后,他继续说道:

音乐通过音调感染于我,语言对我也是自然的:如果我对之不能理解,那么艺术已经腐蚀了自然而不是为其增添完美。

换言之,巴铎这位高雅趣味的人听不懂的任何音乐都不可能是好音乐。巴铎论及,每当他要求作曲家向他指明其作品中那些最让自己愉悦的部分时,作曲家指出的总是那些最能清晰阐明表现特质的片段或作品。作者以此作为结语:“所有音乐中最差劲的就是缺乏特征属性的音乐。”

巴铎的思想在十八世纪深深地影响了人们思考艺术的方向,但它们并不被普遍接受。他的同胞、百科全书派的推动者丹尼斯·狄德罗(1713—1784)在一封发表于1751年的长信中对他进行了批判,虽然狄德罗在此概论的对象不是音乐。[10]

驻足观察一下先前那些由哲学家和文学家表达的思想是很有意义的。确实,作为文化人,哈里斯和巴铎在诗歌高于音乐与其他艺术的认识上得出了相似和并不令人惊奇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