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沉重
事实上他也没有机会去想了,三天后,聂广生和柳新被押赴刑场也就是菜市口行刑。
行刑的路上围观了不少百姓。
天气忽地阴沉,犹如此时柳新的心情。
通往刑场的道路应该是一个人人生中最为煎熬的时刻了吧。
“少爷,都怪我,我对不起你,当年我不应该告诉你实情,这样你永远都是聂道员的儿子。”柳新懊悔道。
“不怪你,怪我,怪我太过轻信他人,这才连累了你。”聂广生声音无比低沉而又艰辛,仿佛喉咙里塞了铅。
“少爷,你别这么说。老爷生前有恩与我,我这条命就是老爷救的,我一把老骨头早已经活够了,就是少爷您。。。”柳新没有继续说下去。
“无妨,生死有命,也没什么,大丈夫无愧于天地,死又有何惧?”聂广生反安慰道。
“广生!广生!”
突然人群中冲出一个书生,朝聂广生这边奔来,然而很快被押解的官差拦了下来。
无奈他只好不停的招手和呼喊以便引起聂广生的注意,来人正是谢恒,当初谢恒被带走一并调查,调查结果是他并没有舞弊以及包庇知情不报等行为,所以不久便被释放了,当然这件事对谢恒还是有些影响的,因为他们科举之间是互相连保的,因此,谢恒的科举成绩作废。
“亦庄,你怎么来了?”
聂广生注意到了谢恒,看着他满脸的愁苦和焦急,聂广生的内心颇为感动。都到了这个时刻了谢恒还是把他当成自己的挚友。
“广生,怎么会这样?那个姓马的实在太不是东西,他猪狗不如,总有一天他会遭报应的。”谢恒愤怒道。
“谢谢你,亦庄兄,这辈子我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也不枉此生了,就是把你也给连累了。”
“朋友间就不用这这种话了,可惜我帮不了你呀。”谢恒哀声道。
“行了,话也说够了,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官差不耐烦的一把推开了谢恒,押着聂广生分开距离。
“这位官差大哥,你行个方便,这都要上刑场了,你让人交代下后事,行行善。”
周有林带着周天泽,周济也挤了上来,说话间周有林偷偷往官差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官差暗暗掂估下了手心里的银子,偷偷揣到怀里,嘴里道:“行了,那你们快点,别浪费时间。”
“多谢官爷!”
周有林也是叹了口气,让周天泽打开随身携带的食盒,里面皆是色香味俱全的精致菜肴,还有两壶上等的女儿红酒。
因为身上有枷锁的缘故,周有林撕下一块鸡腿,递到了聂广生嘴上,道:“吃点吧!”
聂广生点了点头,一口咬下鸡腿,周天泽又打开了酒壶。
“呃,好酒,好菜!在此多谢几位了,今时处境只怕广生无以为报了。”
聂广生想抱拳行礼,但身带枷锁,只好眼神示意。
另一边周济提着另一个食盒来到了柳新身边,柳新摇了摇头,道:“我吃不下,没有胃口。”
“还是吃一点吧,此去黄泉路上漫漫,可不要当个饿死鬼。”聂广生开口道。
“是,少爷。”柳新忍住泪水吃着喝着周济递到嘴边的酒食。
“感谢周爷,您的大恩大德老奴这辈子是没法还了,再次给你磕头了,感谢一直以来您对我家少爷的照顾。”
说着柳新跪了下来对着周有林磕头。
“哪里的话,都是不值得一提的事,只可惜这次我无能为你,救不了你们。”周有林一手扶起了柳新摇了摇头。
“哪里,周爷你可不要说这样的话。”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你们赶紧离去。”官差摆了摆手示意时间到了。
说着便押着两人继续前往菜市口。
“广生,你可有后事需要交代?谢某定当竭尽所能。”谢恒大声道。
“没什么,人生如此,皆是定数。”
然而走了几步,犹豫了一会,聂广生开口道:“我有一子年纪尚幼,如能帮忙照顾广生感激不尽,如若实际有难处那就听天由命吧。”
“广生,你放心,谢恒必当亲子对待。”
但人已经被官差押着走远,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奔赴刑场的路上聂广生显得很淡定,他一路唱着正气歌坦荡走向刑场,或许正如他自己所说命也。
......
省府的岁考舞弊案受了朝廷的极大重视,最终以本案的主犯聂(元)广生被判斩立决收场。
这起舞弊案也很快成了人们新的谈论话题,对于聂广生悲剧性的一生,很多同僚报以极大同情,不少认识聂广生的人在谈论到他的时候总要发出一声悲叹,在谈起聂广生的时候另一个人自然也会被人提起,那就是马明义,有人嘲讽他不明不义,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马不义。
在这个以忠义作为主旋律的时代,马明义背信弃义的做法自然被大多同僚书生所不耻,甚至还有人耻于与他同乡。
对于马明义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有人猜测马明义举报聂广生他自己就可以挤进榜单的一等列,还有人说因为这次举报有功,马明义收到了官府的奖赏,得到了一大笔银子,众说纷纷。
城外一条偏僻的乡路,阳光衬托下,一个矮小的身影孤独一人默默走在路上,他始终低着头,外表看起来是因为身上结实的包裹太重,所以他不得不弯腰低头,实际上他的包裹虽然看起来很大,但里面大多都是些衣物,真正让他感到沉重的是心里的包袱。
在出堂指证判刑的当天,马明义连夜收拾包裹悄悄一人离开了省府,他害怕被他人发现甚至没有走官路。
至于举报聂广生的原因在公堂上他没有回答聂广生,但他心里清楚,正如一些人猜测的那样,正是那份榜单,是的,对于这份榜单他很失望,寒窗苦读这么多年,自己竟然错失一等列,而榜首竟然还是个少年,现实给了他一巴掌,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相对于从小衣食无忧的周天泽和聂广生、谢恒他们来说,他们永远不会明白每日三餐食不裹饥、冬天衣不御寒的滋味,马明义清楚的记得从小到大家里的米缸粮食永远不够吃,以至于很多时候不得不吃野菜,米粥夹杂罘糠充饥,冬天的时候只能裹着棉被缩在床角看书。
生活如此,读书对他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奢望。正因为这样,他把读书考取功名看的比什么都重,一等列、二等列什么的对于谢恒这样的人来说无所谓,但对他来说这差别很大,一等列可是有机会成为禀生,成为禀生那就意味着他就不用为粮食发愁了,以后当官也多了条途径。
虽说如此,但聂广生被判斩立决的那一刻,虽然他当时面无表情,但他的内心那一刻也是极度后悔的。
最初他以为举报的结果顶多就是聂广生的成绩作废或者再罚些银子之类的,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在上公堂指证的那一刻他的内心是恐惧的,他害怕看到聂广生,害怕他人看他的眼神,他也从没想过会需要上堂指证的那一天,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别无选择。
假如他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或者能够重新选择,他绝不会这样做,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
一想到聂广生因此付出血的代价他内心像是灌了重铅。
“这次我真的做错了吗?”
“是我害死了聂广生吗?”
路上的马明义内心在不停拷问自己。
“不,这不是我的错,错在他自己,他不该冒名参加科举,我没有杀他,是他犯了大清律法,罪有应得,就算我不举报总有一天他也会被查出来,这一切是他自己犯的错导致的,虽然代价惨重了点,但他明明知道通敌罪犯后人是不准参加科举的,他这么做本身就是欺上瞒下。”
马明义自我安慰着,这么一想他的内心好受了些,他舒了口气,久违的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