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聂广生
第三天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路上发生了小插曲,今天的气温仿佛比平时要高,这个时候的余温反而更加让人感觉燥热。
马车里面的周天泽感觉闷热的不行,一手扇着带过来的纸扇,一边汗流浃背,连周济都热的不打瞌睡了,而后车的秦坚这三天来第一次从马车里面出来透气。
周有林更加加快了速度,他的水已经喝完了,口干舌燥,他只想早点去前面的城里,泡个凉水澡,再来个井水冰西瓜。
他驾着马车奔驰在驿道上,远远似乎看到有人在向他招手,他带着疑惑放慢了速度,在二三十米处,他确信确实是有人在招唤他。
他靠近停下了马车,周济还以为进城了,正要从车里下来,却看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在跟他们招手打招呼。
那书生也是热的满脸通红,额头脸颊满是汗珠,他的旁边也停着一辆马车,这马车与周有林这边的马车相比显得很破旧,从他焦急的脸色看的出来他遇到困难了。
周有林刚带着疑惑停下马车,那人便急匆匆小跑了过来,对着周有林双手作揖行了一礼,大致说明了情况。
书生自我介绍名为聂广生,祖籍同为省府管辖的刘河县,跟周天泽一样也是赴省府赶考的,不料马车中途坏了,他的仆人因为这种天气加上心态焦急不幸得了热症,现在正躺在坏了的马车里面。
周有林听完他的话,去他的马车里检查了一番,出乎他的意料。这名书生的仆人年龄偏大,从他花白的头发可以看的出来这名仆人年龄估计五十朝上,出这么远的门带着这年龄的仆人看起来很不合理,不过周有林也不及多想,现在救人要紧。
他先是脱掉老仆身上最后一件外衣,露出胸膛,又询问身后的人谁还有水,周天泽拿出自己的最后半葫水,他倒了一点水抹在了老仆的脸上和额头上,剩下的都给老仆喝光,老仆长长嘘了口气,这时开口表示自己好了很多。
书生聂广生在一旁连连感激道谢。
周有林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客气,他又检查了一番对方的马车。随后皱眉道:“你的马车下面的轴木断裂了恐怕没办法正常上路。”
“另外冒味的问一句你这马是哪里买来的,这是匹老弱病马根本不适合用来代行,更别说作为赶路的马车了。”周有林古怪道。
对面的聂广生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但他肤白皮净,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上等的丝绸料子,怎么看也像是个大户人家,怎么会用这种破旧的马车,还带着一个年迈的仆人。这让周有林好生奇怪。
“可恶,这个小肚鸡肠的女人竟然如此对待我们,着实可恶,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我。”聂广生还未开口,斜躺着的老仆人先怒了起来,他有气无力的嘴里漫骂着。
“柳新,你现在少说两句。”聂广生关心道。
“唉,这可如何是好?”聂广生深深叹了口气。
“前面约莫二十里就进城了,不如你们主仆二人上我马车,我稍你们一段。”周有林想了想回答道。
“真的吗,兄台如此仗义,在下感激不尽,多谢兄台。”聂广生躬身道谢。
周有林却摇了摇头,道:“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必多言。”
“兄台大仁大义,小生没齿难忘。”聂广生再次行礼道谢。
二人搀扶着仆人上了周有林的马车。周天泽腾出另外一边的位置让老人斜躺着,老何和林三也过来帮忙拿对方的行李。
至于这匹老马和破车直接被遗弃在了路边。
周有林驾着马车继续往前行驶,同做一辆马车的聂广生和周天泽相视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路上耽搁了一点时间,但还是在天黑的时候进了城,并且找到了一家客栈。
在客栈安定后,聂广生又托店里的伙计找了城里最有名的大夫过来,大夫把了把柳新的脉象,又用银针了扎了太阳穴等几个穴道,表示多加休息就行,没有大碍。
原本周有林打算天一亮便继续赶路,但一旁的周济叫苦连天,表示这两天太累了,而且天又这么热,想要多休息两天。
周有林转念一想,这几天连续赶路大家确实都有些疲惫,精神松弛,要是路上又有谁得了热症那就麻烦了,况且这几天赶路赶的很紧,周有林估摸路上如果没有意外还有一天就到省府了,也就是说原本估计需要五天的路程现在四天就够了,这么一想周有林便同意大家再休息一天,养足精神再上路。
翌日傍晚,聂广生带着仆人柳新敲开了周有林的房间的门,他们是来道谢和告别的。
柳新经过一天的休息和调整身体状况已经恢复了八九成,他对周有林表现出深深的谢意和发自内心的感激,如果不是周有林,他可能路上真的会发生意外,同时经过这件事他也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老了,只感叹希望少爷以后能够一路平坦,一帆风顺。
“二位为何如此着急,老先生大病初愈,理应多休息两天才是。”周有林不解道。
“多谢周公子的仁义和关心,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这离岁考之日越来越近,公子的岁考耽误不得,老朽身子已无大碍。”柳新行礼道谢,言词颇为诚恳。
“我们打算夜晚天凉赶路,白天找地方休息。”聂广生抱拳道。
“嗨,我还当你们有什么要紧的事呢,原来是怕耽误岁试,不用怕,你们跟着我的马车一起就行了,也就一两日的功夫就到省府,我们明天也就行路了,你们也不用在乎多休息一晚。”周有林拍着胸脯道。
“周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怎敢再劳烦周公子?”
柳新露出犹豫的表情跟着周有林的马车确实能省不少时间,别看聂少爷穿的光鲜亮丽,身上却并没有多少银子,马是买不起的,只能买两头毛驴。
但聂广生却直接接过话回绝了,本分和情分他还是分的清清楚楚的。
“不麻烦,顺路罢了,正所谓送佛送到西,你们也就两人,要是人多了我也不会客气,所以也就是顺手之事,不必看的太重。”周有林摆了摆手。
“是啊,一起吧。”周天泽也从隔壁的房间走出来开口道。
“这。。”
“周公子真乃宅心仁厚,大善之人,老朽感激不尽,日后定当回报。”聂广生还在犹豫,柳新抱拳回礼道谢。
“小事一桩,不值得多提,就这么定了。”周有林也不在这个事上过多纠缠。
聂广生也是再次拜谢。
次日,天刚亮,周有林便叫醒了还在熟睡中的周天泽和周济,周济懒散耍赖还想再多休息一天,周有林威胁要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周济这才吓得激灵的穿好了衣服,洗漱一番,何管家和林三早已牵出马车在外面候着了,秦坚依旧在后面的马车,他肿着双眼,手里拿着一本快要看完的书,这两天他一直在屋里不曾出门,也不与他人交流,日以继夜的看着这些书籍资料。
周有林刚想派林三去叫唤聂广生,聂广生主仆二人便拿着行礼走了出来,聂广生对着周有林抱拳微微一笑,便上了马车,柳新想帮周有林一起驾驭马车,周有林摇头婉拒了,柳新也只好上了马车。
这次周济没有一上马车就打瞌睡,而是正襟危坐,规规矩矩。一来这两天的休息和调整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最少昨晚终于没有失眠了。二来有生人在马车,他竟然有些放不开和别扭。
周天泽与他相反,权当无人,毫不在意。马车上路没多久他又掏出《西游记》看了起来,《西游记》里面的所有章节昨天已经看完了,但他仍意犹未尽,他把书掏了出来又重温部分让他印象深刻的情节。
“想必这次参加院考的是这位周少爷吧,年轻轻轻,当真一表人才。”柳新对着周济开口道。
“我?不,不,不,你弄错了,是他,是天泽,不是我,我不是参加考试的。”
周济疑惑的指了指自己而后连忙摇头否认。
“周少爷当真谦虚!”柳新夸奖道。
“不,不,我没有谦虚!考试的是真不是我!”被别人这样夸奖周济反而愈加尴尬和心虚。
“他呀,呵!你也太抬举我这犬子了,我也不怕丢脸,我这犬子跟我一样,不学无术,就是来瞎玩的。”外面驾车的周有林听不过去了对周济补了一刀。
“真正一表人才的是我侄子天泽,别看年纪小,将来说不定是我周家最有出息的人。”周有林对周天泽一通猛夸。
不但周济,柳新这下也是满脸尴尬,老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听林三叫周济,少爷,而对周天泽称呼为天泽少爷,他便知道这周济是周有林之子,而且周济很明显看的出来比周天泽年龄大,上了马车,正襟危坐的周天泽也看起来更成熟稳重,至于周天泽孩童之气尚未脱离,不说别的,有谁在快接近考试而且还是这么重要的考试时候还有闲情看“课外书”。
没想到活了一大把年纪,第一次看人看走眼了,而且对方还是看起来不成熟的少年。
“原来是天泽少爷,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老朽刚刚眼拙,多有冒犯,还请两位见谅。”柳新尴尬对二人道歉。
“没事,不用在意。”周天泽无所谓道,他是真的无所谓。
这让聂广生惊奇的多看了两眼周天泽,此时的周天泽依旧沉迷于手中的书,脸色毫无变化。
一般来说,被人低看就算心胸开阔之人也会有所不满,更可况正处于热血年龄的少年,正常之人定会不服气,然而面前的少年竟然真的一点不在乎。
“我家泽哥儿可厉害了,别看泽哥儿只有十三岁,可是我们那里的县试和府试第一,爷爷说了天泽这次如果发挥的好,连中三元都很有可能。”周济自豪道,虽然不是他,但天泽跟他可是一家子人。
这话从周济口中说出,聂广生和柳新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二人一副不可置信之情。
“当真?”柳新狐疑道。
十三岁前来参加院试也算资质不凡之人了,这样的人有但也肯定不多,县试和府试皆是案首,而对方才十三岁,如果再中秀才,不说是不是案首,那绝对可以称的上是神童了。
“骗你干嘛?不信你可以问我爹。”周济道。
“天泽少爷当真乃天资卓越,不凡之人,神童称谓也丝毫不为过。”柳新发自内心的夸奖,如果周济所言属实,当真也惊艳到了他。
“那可不,我爷爷也是这么夸奖泽哥儿的,说他天资上乘,有大智慧。”周济兴奋道。
“佩服,天泽少爷将来必定是人中之龙,不瞒你们,我家少爷也是县案首和府案首,但这院案首只有一个,不妨我们在这里作个约定,发榜之日到时候看看是天泽少爷是那小三元还是我家少爷?亦或者是另有他人?”
“将来他日金榜题名成就一段佳话也未可知。”柳新半真半玩笑道,聂少爷是他从小看着长大,他对聂少爷似乎很有信心。
“啊,聂哥也是县试和府试第一?”周济惊讶道,同时内心又多了几分自卑。(注:两人参加府试并非同一年。)
“正是。”柳新摸着胡须道。
“哈哈!没想到我这小小的马车里面有两位大文曲星,这还真是相逢不如偶遇,当真是。。。额,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周有林忽地卡壳了,想不起来那句古诗了。
“不敢当,我与天泽少爷相比,年长十岁有余,说来惭愧,不提也罢。”
“孔子云:后生可畏!我观天泽少爷生性成熟稳重,心态老成,将来必定大有可为!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聂广生一边谦虚一边夸奖周天泽,这其中不全是奉承,他暗中一直观察周天泽,周天泽一直在看着自己的书,很少发言,甚至提到小三元之约的时候周天泽依旧脸色毫无变化,旁若无人,这不像是装出来的,这样的心性就连聂广生自问都做不到,而对方这才十三岁啊,远超同龄人,这种心性的人将来定会出人头地。
“此子不简单啊。”聂广生内心感叹道。
其实周天泽如此淡然倒不是他真的有多成熟,很简单,他们讨论话题的周天泽不感兴趣罢了,还不如书里面的内容有趣,你要是换个话题。谈论什么三国、军事、西洋的奇淫技巧、古代的天工巧物,再不济谈论大清的山河风光,周天泽的兴趣立马就来了,他能跟你争的脸红脖子粗。
“聂公子你也不用太谦虚了,这样好了,我们就按柳新所说来个约定,到时候谁得了这次的案首,谁破费请吃喝,如何?”
周有林同样对周天泽有信心,不说别的,就连他爷爷都这么看好天泽能小三元,他周有林还能没信心么?
在周有林的心里,周天泽考中秀才的把握至少九成,院案首的把握应该也有五成。
五成的把握已经不低了,毕竟院试考的东西不同县试和府试,况且还是面对省府的才子,父亲当年不也才第二吗?
“一言为定!”柳新回道。
聂广生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从始至终,周天泽只开口说了一句话,虽然谈论的事情跟他有很大关系。
后面大家也不再说话,马车里面再次陷入了沉默和安静。
柳新闭目养神,周济时不时把头伸向马车外面,观赏着沿途的风景,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有兴致。
周天泽依旧安静的看着书,聂广生也拿了本书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与周天泽的纯文学爱好不同,聂广生看书的时候眉头始终是微微皱着的,似乎在看书的同时还在思考一些东西。
周天泽好奇的瞟了一眼聂广生正在看的书封面,书名《天下郡国利病书》,作者是顾绛,跟他一样,也是跟考试无关的书籍。
额,没看过,好像还是本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