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9年7月12日
加莱城堡
到了早晨,事情比我在孤单夜里所梦到的更加不同。破晓时分,整座城堡就全醒了。轮子隆隆作响地从厨房一路响到码头,从军械库传来了叫嚷声,而海湾港口的匆忙混乱,更不是庆祝婚礼时应有的景象。父亲正准备出海。
“是海盗吗?”我一把抓住家庭教师的手问道,他正经过我身边,带着一张写字台往父亲的房间走去,“拜托你告诉我,老师,是海盗的突袭吗?”
“不。”他脸色苍白,一派惊恐地说,“更糟。去你母亲那儿,安妮小姐。我现在不能停下来聊天,我得去你父亲那儿记录他的命令。”
比海盗还糟,那一定是法国人要打过来了。如果是这样,我们身处战争,而半个英格兰宫廷都会被包围在一个城堡里。这是最糟糕的事情了。我跑去了母亲的房间,却发现那儿安静异常。母亲坐在伊莎贝尔身旁,伊莎贝尔身着新衣,却看不出一丝新婚的喜悦,也没有兴奋的唠叨。她看上去很愤怒,其他女人缝着衬衣围坐在一起,一言不发却透露出一种狂热的期待。我向母亲深深地行礼。“母亲大人,请告诉我,”我说,“发生什么了?”
“你告诉她吧。”母亲沉着地对伊莎贝尔说,我急忙跑到姐姐身边,拉了个凳子坐在她的椅子旁。
“你还好吗?”我咕哝道。
“还好。”她回答,“并不是很糟。”
“疼吗?”
她点点头:“非常可怕。而且恶心。先是可怕,然后恶心。”
“那现在发生什么了?”
“父亲和国王开战了。”
“不!”我叫得太大声了,母亲朝我投来了严厉的眼神。我用手遮住了嘴,知道自己的眼睛里一定充满了震惊,“伊莎贝尔,不!”
“这是计划好的。”她激烈低语,“一早就全计划好了,而我是其中的一部分。他说他有个伟大的计划,我以为指的是我的婚礼,却不知道原来是这个。”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板起的面孔,她仅仅是瞪着我,就好像我姐姐每周都会嫁给一个谋反的王室成员,而我只是在少见多怪。
“母亲大人知道吗?”我悄声说,“她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一直都知道。”伊莎贝尔苦涩地说,“他们都知道,每个人都知道,除了我们。”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向四周看了看。母亲房中的女士们都在为穷人们缝制着衬衫,就好像只不过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就好像我们并没和那位我们八年前捧上王座的英格兰国王开战似的。
“他正在让舰队做准备。马上就要启航了。”
我发出了一声惊讶的抽噎,然后咬住了手,不让自己再发声。
“行了,我们不能在这里说。”伊莎贝尔边说边起身,简单地向母亲行了个礼。她把我拉进了一间前厅,沿着盘旋而上的石梯走到了城堡的最前方。在那里,可以望见下方码头周围的忙乱景象。船只装载着武器,男人们穿戴着盔甲,拉着马上船。我看见了父亲的大黑马“午夜”,他们在它脑袋上套了个布兜,好让它走上甲板。它一跃而起,被自己金属马蹄铁下的木板回音吓了一跳。我知道如果“午夜”这么焦躁,那就一定有危险。
“他真的在那么干。”我不敢置信地说,“他真的要启航去英格兰。那太后怎么办?塞西莉公爵夫人?她知道的,她是看着我们离开桑威奇的,她不会去警告她的儿子吗?”
“她知道。”伊莎贝尔冷酷地说,“她早就知道了。我应该想到的,每个人都知道,除了国王……和你我。打知道爱德华的秘密婚姻时起,塞西莉公爵夫人就一直对王后怀恨在心。现在,她开始反对国王和王后两个人了。他们计划了好几个月,父亲买通了北方和中部的人去反对国王。我的婚礼是起兵的信号。想想吧——他告诉他们我将要宣誓成婚的日子,好让他们按时起兵。现在他们起兵,伪装成一场叛乱,欺骗了国王,让他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地方骚乱。他已经离开伦敦北上去平定这场他心目中的小冲突了。父亲登陆时,国王正远离伦敦,他并不知道,我的婚礼不是一场婚礼,而是一场召集。他不知道婚礼宾客会启航攻击他。父亲为这场入侵盖上了我的新娘头纱。”
“国王?国王爱德华?”我愚蠢地问,就好像我们的宿敌沉睡王亨利在伦敦塔中醒来并起身下床了一样。
“当然是爱德华国王。”
“但父亲爱他。”
“爱过他。”伊莎贝尔纠正我,“今早乔治告诉我的,一切都变了。父亲不能原谅国王对里弗斯一家的宠信。没人能赚一分钱,没人能得到一亩地,所有的东西都被他们夺走了。英格兰所有事情的决定权都在他们手上,特别是她的手上。”
“她是王后啊……”我试探着说,“她是位最美丽的王后……”
“她对所有这些都没有权利。”伊莎贝尔说。
“但是,挑战国王?”我压低了声音,“不是叛国吗?”
“父亲不会直接挑战国王的。他会要求国王交出那些佞臣,也就是王后一家,里弗斯一家。他会要求国王再次听取明智的意见,也就是我们的意见。他会让我们的叔叔乔治·内维尔重新成为大法官,让国王凡事都询问他。父亲会重新决定对外的联盟政策,我们会将一切都夺回来,会重回原本的地位——国王背后的顾问和统治者。但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在这些坚定的预言中颤抖了起来,似乎是突然失去了勇气,“有一件事我真的不知道……”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不知道……”
我看着他们用吊索吊起了一门巨大的火炮,然后降低吊索,将它放入船舱。“什么?你不知道什么?”
她一脸惊骇,正如昨晚我们离开她,将她留在婚床,而她小声地说“安妮,别走”时的样子。
“如果这是一场诡计怎么办?”她的声音太轻了,我只能抵着她的头才能听清,“如果这是他们用在沉睡王和坏王后身上一样的诡计,该怎么办?你那时候太小,或许不记得,爱德华国王的父亲和我们的父亲也从来没有挑战过沉睡王。他们从未公然反叛他,总是声称国王应该有更好的辅佐者,然后他们率领着英格兰的军队攻击他。父亲总是那样说。”
“然后,当他们在战场上打败了他……”
“他们把国王关进了伦敦塔并说会永远关着他。”她接上我的句子,“他们拿走了他的王冠,尽管他们总是说自己只是想辅佐国王。如果父亲和乔治正盘算着拿同一套来对付爱德华国王怎么办?就像父亲和爱德华对付沉睡王那样。如果父亲已经背叛了爱德华,打算把他和亨利一起关在伦敦塔里,怎么办?”
我想起了那位美丽的王后,她在自己的加冕盛宴上笑得那么自信。我想象着她成为伦敦塔的囚犯,而不是从早跳舞至晚上的女主人。“他不能这么做,他们曾宣誓效忠的,”我麻木地说,“我们都宣誓过,都承认爱德华是正统的国王,是受过涂油礼的。我们都吻过王后的手。我们都说爱德华比沉睡王更有权利继承王位,都说他是约克之花,而我们都将在英格兰的甜蜜花园中漫步。我们都在她的加冕宴上跳过舞,她那时看上去是那么美丽,而他们是那么幸福。爱德华是英格兰的国王,独一无二。而她是王后。”
伊莎贝尔不耐烦地摇着头:“你想得太简单了!你觉得所有事情都那么直截了当吗?我们宣誓效忠时,父亲认为自己能通过爱德华国王统治英格兰。如果他现在觉得他要通过乔治来统治了呢?通过乔治和我?”
“他会将你放上英格兰的王位位置?”我怀疑地说,“你会戴上她的王冠?你会坐上她的位子?不等爱德华去世?就这么把所有一切都夺过来?”
她看上去并不像我们玩耍扮成王后时的样子。她看上去惶恐害怕、心惊胆战:“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