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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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逻辑还是要立场

过去的争论基于逻辑,现在的争论基于立场,这样一种变化在当今世界的很多国家都出现了。比如在美国黑人运动中,就有着很鲜明的体现。

20世纪60年代后期,马丁·路德·金发表了著名演讲《我有一个梦想》,以如下文字开头:

100年前,一位伟大的美国人签署了《解放黑奴宣言》,今天我们就是在他的雕像前集会。这一庄严宣言犹如灯塔的光芒,给千百万在那摧残生命的不义之火中受煎熬的黑奴带来了希望。它之到来犹如欢乐的黎明,结束了束缚黑人的漫漫长夜。

然而100年后的今天,我们必须正视黑人还没有得到自由这一悲惨的事实。100年后的今天,在种族隔离的镣铐和种族歧视的枷锁下,黑人的生活备受压榨;100年后的今天,黑人仍生活在物质充裕的海洋中一个穷困的孤岛上;100年后的今天,黑人仍然蜷缩在美国社会的角落里,并且意识到自己是故土家园中的流亡者。今天我们在这里集会,就是要把这种骇人听闻的情况公之于众。

就某种意义而言,今天我们是为了要求兑现诺言而汇集到我们国家的首都来的。我们共和国的缔造者草拟《宪法》和《独立宣言》的气壮山河的词句时,曾向每一个美国人许下了诺言,他们承诺给予所有的人以不可剥夺的生存、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

就有色公民而论,美国显然没有实践她的诺言。美国没有履行这项神圣的义务,只是给黑人开了一张空头支票,支票上盖上“资金不足”的戳子后便退了回来。但是我们不相信正义的银行已经破产,我们不相信,在这个国家巨大的机会之库里已没有足够的储备。因此今天我们要求将支票兑现——这张支票将给予我们宝贵的自由和正义的保障。

这次演讲激情四射,令人热血偾张。激发人们的情绪,本是政治动员中的一种必要手段。但金的演讲中绝不仅仅有情绪,他激发情绪的目的,是要以有冲击力的方式警醒人们直面一个事实:黑人的不利状况,与美国《独立宣言》当中对普遍人权的承诺截然相反,是《独立宣言》和美国宪制的一种自我否定。对普遍人权的理念,白人也是认可的,那么黑人和白人就有了基础共识,可以以此为基础进一步进行理性讨论。这样的过程就是美国宪制的自我完善过程,带来的是共同体意识和社会共识的自我更新。

半个多世纪后,情形大不一样了。2020年夏天,美国爆发了抗议白人警察对黑人弗洛伊德暴力执法的运动,运动的口号是“黑命攸关”(Black Lives Matter),运动迅速升级,引发了一系列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谷歌公司决定放弃其浏览器中blacklist(黑名单)的说法,改用blocklist(屏蔽名单);代码术语中常用的master-slave(主-从)的表述,也不能再用了,以避免对黑人的歧视性表达。再比如,风靡全球的美剧《老友记》的制片人流泪道歉,反思当初在剧中对种族多样性的反映不够,主角当中居然没有一个黑人;经典影片《乱世佳人》因为有涉嫌对南方奴隶制过分赞美的场景而被下架。全美各地都自发地兴起了“历史清算运动”,各种与奴隶制有关的人物的塑像被推倒,就连曾经蓄奴的美国国父们也无法幸免。有些对运动不满的人打出口号“所有命都攸关”(All Lives Matter),按说这是一种正常的表达,并且更为符合美国《宪法》对普遍人权的承诺,但是在很多地方都被贴上了种族主义的标签,被认为代表了白人的傲慢。

在这样一个冲突、抗议的过程中,很难听到多少理性辩论的声音,人们更多的是基于非理性的情绪和立场,做出各种出于政治正确的站队。这种过程没有什么建设性,带来的不是社会共识的更新,而是社会进一步的撕裂。这与马丁·路德·金所奋力推动的黑人民权运动形成了鲜明对比。

类似的状况其实在中国也有发生。疫情当中有人做了一些个人记录,引起极大关注,但没过多久这些记录就引发了激烈的社会争论。遗憾的是,在争论中我们看到的大多不是理性的辩论,而仅仅是情绪宣泄。立场不同的阵营之间相互谩骂、指责,少有人真正去理解对峙方的逻辑和理论,更少有人为了达成新的共识而努力。社会的基础共识肉眼可见地破裂了,社会陷入深刻的撕裂当中。

这里所谓的基于逻辑进行争论的“过去”和基于立场进行争论的“现在”,时间的分界线大致要划在哪里呢?很难有确切的说法,但是依据我们的直观感受,这个变化很可能就是最近十年发生的。十年前,我们在微博上看到的各种讨论,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那个时候仍然有着某种虽未明言,但人们默认要去追求的共识。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深刻的变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