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谠
安定胡翼之,皇祐、至和间国子直讲,朝廷命主太学。时千余士,日讲《易》,予执经在诸生列,先生每引当世之事明之,至《小畜》以谓:“畜,止也,以刚止君也。”已乃言及中令赵普相艺祖日,上令择一谏臣,中令具名以闻,上却之弗用。异日又问,中令复上前札子,亦却之。如此者三,仍碎其奏掷于地,中令辄怀归。它日复问,中令仍补所碎札子呈于上,上乃大悟,卒用其人。
富郑公尝为予言:永熙讨河东刘氏,既下并州,欲领师乘胜收复蓟门,始咨于众,参知政事赵昌言对曰:“自此取幽州,犹热翻饼耳。”殿前都指挥使呼延赞争曰:“书生之言不足尽信,此饼难翻。”永熙竟趋幽燕,卷甲而还,卒如赞言。郑公再三叹谓予曰:“武臣中盖亦有人矣!”
车驾每出至大庆殿前,三馆职事官就彼起居,朝奉郎杜球言:“永熙幸佛寺塔庙祷雨,至大庆,三馆起居,因驻辇问曰:‘天久不雨奈何?’或对天数,或对至诚必有应。一绿衣少年越次对曰:‘刑政不修故也。’上颔之而行。归,复驻辇召绿衣者问状,对曰:‘某土守臣犯赃,法当死,宰相以亲则不死。某土守臣犯赃不当死,宰相以嫌卒死之。’翼日,上为罢宰相,天即大雨。绿衣者,寇莱公也。”
寇忠愍遭遇永熙,始未至大任,然王体国论率预谋断。一日,咨及储贰,寇辞以天下之本,非臣所得知,愿博采廷议。已而章圣既入春宫,三日谒太庙,上遣人伺之,百姓观者皆合手叩额云“新天子”。又一日,莱公因对,上谓曰:“建储本为天下计,前日还宫见有泣者;及太子诣庙,令人察之,百姓乃云新天子,便有去朕意。”莱公于是再拜曰:“臣贺陛下得人。”此亦毅夫云。
李文定同丁晋公相章圣,以刚介嫉恶,议多不合。一日,因奏对以笏击晋公,由是并罢相,以本官归班。既而中使押晋公复入中书,文定出知郓州,盖天禧五年冬也。明年改元乾兴,二月十九日真宗晏驾,神文即位,章献垂帘,晋公挟前愤,三月,贬文定衡州团练副使。宣献当行制诰,禀所以责者,晋公曰:“此无它,《春秋》之义,君亲无将,汉法所谓大不道耳。”宣献退思之,文定安至是耶?遂命以别辞。然晋公常切齿焉,竟增两句云:“罹此震惊,遂至沈殒。”未几,晋公擅移永定皇堂,贬崖州司户,复当宣献行制,于是首云:“无将之戒,深著于鲁经;不道之诛,难逃于汉法。”予与文定兄之孙朝奉大夫孝广、杨作“光”。世美同贰闽漕,世美为予言之。
范文正好论事,仁宗朝有内侍怙势作威,倾动中外,文正时尹京,乃抗疏列其罪欲上,凡数夕,环步于庭,以筹其事。家有藏书预言兵者悉焚之,戒其子纯祐等曰:“我今上疏言斥君侧宵人,必得罪以死。我既死,汝辈勿复仕宦,但于坟侧教授为业。”既奏,神文嘉纳,为罢黜内侍。圣贤相遇,千载一时矣。毅夫云。
神文时,庆历间,淮南有王伦者,啸聚其党,颇扰郡县,承平日久,守臣或有委城而去者。事定,朝廷议罪,郑公在枢密,凡弃城,请论如法。范文正参预大政,争之以为不可:今江淮郡县徒有名耳,城壁非如边塞,难以责城守。神文睿德宽仁,故弃城得减死。郑公忿谓文正曰:“六丈欲作佛耶?”范曰:“主上富于春秋,吾辈辅导当以德,若使人主轻于杀人,则吾辈亦将以不容矣。”郑公叹服。
郑毅夫为三司盐铁判官,时文禁颇宽略,余尝入省见之,张伯玉公达与郑同部,余幸数听二公持论。张尝谓郑曰:“李邕当则天时,面折廷争,众甚危之,李出笑谓人曰:‘不颠不狂,其名不彰。’”公达曰:“古人处己如此,何有于富贵哉?”余常心记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