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山路越发崎岖，急弯不断，沿途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绿意，偶尔有鲜红的杜鹃跳进眼帘，一闪一闪，像灵感的火星，给思想带来新意。突然，邮件里龙宁说的一句话，跳了出来。第一次看到那个句子，冷航就惊了一下，只是邮件太长，他没有刻意停顿。

这句话有威胁、恐吓的意味，说不定杨帆有被人施了阴手的可能。

想到这里，冷航为自己的直觉得意。他知道，光凭直觉办案非常没有准确性，但有时直觉提出了最直接的结论，可以直达目的。

杨帆把那句话写进了邮件里，他本人对那句话肯定感触颇深。可是，他对龙宁没有提出丝毫怀疑。真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从不防备周边人的恶意。

云端是一个历史名胜风景区，民风淳朴、治安良好，冷航从来没有以“公事”的名义来过这里。但并不代表他对这里不熟悉，他曾两次陪同朋友游览过古国遗址，并专门对遗址的来历做过考证，特别对那个地宫建设十分感兴趣。可是，市志和有关历史书籍里对地宫的记载几乎是空白，警务繁忙，他没时间泡档案室，不知道档案里有没有地宫的原始资料。

前面就是去遗址的茶马古道。冷航把车停在岔路口上，走到清幽的巫水岸边，水草茂密、山花烂漫，给人宁静淡然的感觉，真想就此坐下，好好欣赏欣赏。

这个地方算得上进入云端的制高点。小镇坐落在系列绵延山峰间的谷地沟洼中，就像山上发生过一起特大爆炸事件，房子、商铺就是高山上飞溅而下的石头和土块，杂乱无章地摆放着。冷航驾车驶离国道，拐进一条小路，往对面的山梁开去。

眼前的景物发生了些许变化。车爬行在梁上，两边是绿色浓郁的山坡，一边可以清晰地看到古国遗址，一边可以看到小镇的街铺。梁上有一栋房子，门口挂着“旅馆式出租屋”的招牌，他决定晚上就住这里。

小镇很小，从山梁左侧走下数十级阶梯就进入了镇中心，右侧走下数十级阶梯就可以靠近古国遗址的围墙。

正是旅游旺季，镇里很热闹，唯一的中西餐厅里人满为患，门前还不停地有年轻人进进出出。吧台前的高凳上坐着一个女孩，二十多岁，身材性感，容貌抢眼，双脚垂吊，自由地晃荡，但脸上神色凝重、冷漠，对那些在身边蹭来蹭去、试图搭讪的男人爱理不理。

她端着一杯玫瑰色的冷饮，不时地啜一口，然后扫视酒吧的动静。恰巧，与走进酒吧的冷航目光相对。冷航眼睛一亮，这个女孩有点儿熟悉。

“嘿，卿导，一个人吃饭啊？”

女孩脸上浮起职业性的微笑，答道：“嗨，你好！”

果然是她。在云端这样的地方，漂亮性感、懂得打扮保养来提升品质的女孩凤毛麟角，见多识广的卿小玉当属其中的佼佼者。

“我请你吃饭吧，就当你曾为我当导游的酬谢。”冷航在她的眼里肯定是个厚脸皮。

她的脸上当即浮起一丝警惕。她仰了仰下巴，说：“不用了，我带客人呢。”

下巴所指，果然一桌外地人一边海吃，一边叽里咕噜地聊着方言。

“卿导最近很幸福啊，找男朋友了，还热恋中？”冷航转换话题。

她做了一个老练的动作，看起来像耸肩，但其实是摆姿势。“你跟每个女孩都是这样搭讪的吗？”说到这里，她笑了。

“不。卿导不记得我会看相吗？”冷航说，“上次我还给你看过相的哦，‘眉细疏长且又青，一生富贵全家亲；更有高寿财源广，兄弟姐妹是精英’，记得吗？”

卿小玉似懂非懂地看着冷航，不像开始那样戒备。

“你还说我看相方式独特。”冷航说，“我看相只看下巴、腰臀和脚，三个部位可体现一个女孩命运的顺遂和坎坷。”

“贫嘴吧你！这些把戏唬唬小女孩还差不多，对我可不起作用。”

“这是命相之学，老祖宗传下来的大学问，信不信由你。不过，我再说一句，刚才我说你在热恋中，其实你们正碰到一些问题，一些流言蜚语，你和你的男朋友都苦恼着，处理不当，就有可能影响到你们的关系呢。”

“啊哦，”她勉强笑着说，“这是我们应该谈论的话题吗？”

知道她心里正揣摩着，要相信他了。冷航接着说：“相信我没错。晚上多陪陪他。”

她点点头，旋即换了副面孔，说：“你真是一个令人愉快的人，我能看出你的善解人意，谢谢你，我该去陪客人了。”

她从高凳上跳下来，回头看了冷航一眼，便融入那一桌人的谈笑中。

冷航点了个煲仔饭，慢慢地吃完，看着卿小玉跟客人告别，往镇政府方向走，便径直往山梁上爬去。

夜幕已经降临，古国遗址笼罩在高峰大壑的阴影里，隐约间，令人产生一股敬畏之心。

为了拉动旅游，给游客古意沧桑的真实观感，遗址保留着最原始的模样，几乎没有草木，只有无穷的残砖断瓦。冷航伏在一堵残墙后面，左边是倒塌的祭坛，右边是残破的焚炉，仿佛置身在空旷的远古战场，显露出一种孤寂，一种无奈，一种难言的神秘。这真是块了不得的宝地，即便已经毁坏得不成样子，还是如此的超凡脱俗。

排练节目已经开始。今夜没有围观的人群，灯光也仅照着金銮殿地坪中心，显得有些寂寞，偶尔惊动一只夜鸟，如鬼魅一般掠过，留下一道残影。

“今夜也许不会出现。”冷航忽然后悔自己的鲁莽，一点儿不熟悉情况，便来蹲守，白蹲的可能性非常之大。而且像这样无观众的排练，他一个人在此游荡招摇，时刻存在着暴露的危险，无异于自留笑柄。

但他仍坚持着。只是没有平时办案的那份严肃和认真，而是抱着一种好玩的心态，体味着偷窥似的乐趣。真的，冷航心里一点儿谨慎都没有。

天很黑，远近一片模糊与朦胧，浓雾像若有若无的丝带一般飘着，慢慢消失在前面的山体间。调皮的命运之神没有耍弄冷航，就在恍惚间，远远的，灯光拖着一道长长的影子，覆盖过他的身体，让他的眼睛产生迷离之感。

是杨帆！

第一眼看去，冷航便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其实，他并不能真正地看清那个影子，脸形和服装的样式一点儿也看不清。他凭的是印象，或者说是杨帆的举手投足。

不过，一股陌生感也在他心底泛起。也许是他对杨帆太熟悉的缘故，总觉得那动作里有做作的成分。

刻意的模仿？！

冷航心里一动。龙宁跟杨帆关系那么好，或许两人身材差不多，然后他穿着杨帆的衣服，模仿他的动作，出现在这里，迷惑那些熟悉杨帆的人。

令人沮丧的是，那个影子离冷航潜伏的地方太远，他难以就其真伪说出太多的东西。

冷航蹲着没动，想待影子走近，突然与他打个照面。

但遗憾的是，影子走动的地方是一片残墙的密集区，正是金銮殿后面的宫殿。影子在那里一晃，便不见了踪迹。

静待了一会儿，冷航还是没有看到影子再次出现，便站起身，巧妙地往最后看到影子的地方搜索过去。

黑黢黢的废墟里只有风声和冷航的脚步声，也只有冷航的身影。

快速地搜索了一遍，没有找到刚才那个人影。

冷航对遗址不熟，又怕惊动排练的人群，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虽然对神秘消失的影子不甘心，但他还是打消了继续找下去的念头，遗憾地离开了遗址。

冷航是一个不相信蛊，更不相信走魂的人。但一路走，一路琢磨，脑海里还是不断地闪现出可怕的鬼魂的想法。那影子的出现太突然了，以至于当时没有仔细观察其真实与虚幻。现在回想起来，那影子似乎很虚，冷航只是主观地从其动作上判断与杨帆的区别，会不会是先入为主地认定那是一个扮演杨帆的人，而忽视了那是一个鬼魂的现象？

如果那是一个鬼魂，会不会也会让我产生一种陌生感？一个令冷航浑身战栗的念头闪电般地划过他的脑际。

“瞎胡闹，怎么会有这种事呢！我今天是怎么搞的，破了十几年案子，接触过多少死人，从没怕过，今天却净想些从未担心过的怪事。”

冷航自我排遣着，但刚才看到的那个缥缈而真实存在过的人影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世上就是有怪事的。这不，卿小玉明明找杨帆去了，杨帆的影子却在遗址出现。说是别人扮的吧，又找不到踪迹；说是莫须有的东西吧，那东西会客观存在吗？

冷航突然有一种无力感，也许真的无法预知还会发生怎样意料不到的事情。

他加快步伐，直接往镇政府跑去。